黄色影子嗖一下,窜上龙床,小心捂住沉睡中的人的耳朵。
“你那么大声做什么。”皇帝不满。
元常翻翻眼睛,扭头,“陛下,出去说。”
皇帝把手里的密函合上,嗤笑一声,“这翼王如今算不算丧家之犬?”
元常摇头,不解,“臣听说,过去翼王的封地,紧邻西戎国,一直井水不犯河水,就连翼王遁入西戎境内,西戎国在与我北苍交好的情况下,也未将之驱逐,何以这次如此大动静?”
“谁知道赵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搭,惹恼了西戎国国主。不过,如此一来,倒给了朕彻底消灭他的机会。赵祯如今只有两个地方可去,一个是萦山,一个是渔阳。萦山山高林密,一旦他再返回,想清剿就没那么容易。传旨,着陈锐带人扼守去萦山的要道,若是翼王的人马出现,一定拦住。另着韩朝辉领兵在渔阳布防,朕担心,西戎国若是驱逐翼王是假,借机进犯渔阳是真,那事情就复杂了。”皇帝目光深邃,握了握拳,西戎国此举,有玄机啊!有道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一国调兵,作为邻国,不得不防。
元常点头,皇帝所言,也正是他的想法,君臣二人不谋而合,看来此事确实棘手,两国再交好,这等事不得不防。
那天,元常和皇帝说了很久,君臣又不知机密了何事,皇帝再返回寝宫,已是深夜。
见贺兰骢酣睡不醒,噗嗤一声笑了,给身后的宫人打个手势,命他们把膳食放桌上快些退出。面上流露一丝满足,皇帝伸手把贺兰骢露在外面的手放回被中,见被子盖的低,又往上拉了拉。正想偷香一口,却见他猛地睁了双眼。
“相公,你干什么?”
“咳咳。”皇帝一手松松握拳挡在嘴前,尴尬地咳了两声,如同干坏事被抓到那般,毫无底气地说道:“没什么,看你有没有醒。天很晚了,你还没吃东西,饿着不好。”
揉揉肚子,贺兰骢一下坐起来,点头,“嗯,饿了,想吃东西。”
“好,你就别下来了,相公喂你吃就是。”
贺兰骢睡的太久,天色又晚,皇帝命御膳房备的,都是酥软的糕点和易消化的汤食,很适合夜里进食。
先让他吃了两块荞麦蔬菜卷,皇帝手中端着一碗鸡肉混沌,混沌薄皮大馅,清汤浓香扑鼻,汤面飘着干虾、葱花和几种绿叶菜,光是看着即令人胃口大开。吹温了汤匙里的混沌,小心送入他口中,不忘嘱咐,“别着急,慢点,吃急了会呛。一会啊,再喝点汤,味道鲜美得紧。”
“相公。”贺兰骢慢吞吞地叫了一声。
“嗯?”皇帝随便应了声,正拿帕子帮他擦拭嘴角的汤渍。
“很闷,可以出去玩吗?”
皇帝想了想,答应他,“好吧,等天气再暖和些,就是春狩的日子,朕带你去。”
说实话,皇帝非常不想带贺兰骢去,那年春狩贺兰骢借机逃跑,这事一直搁在心里,令皇帝始终无法忘怀。天子春狩行猎是旧俗,不去不行。去年,他有孕在身,皇帝象征性去了几天,便因担心他的身体,匆匆赶了回来。今年,春狩即将来临,可他说闷了。带他散心本不是坏事,然这人几次差点失去,皇帝发现,自己的心,远没有当初那般强大。自己如今,揣着一颗脆弱的心,守着面前无忧无虑的人。他开心,自己跟着开心,他难过,自己也跟着难过。
“很好玩吗?”
“嗯。”皇帝见他似乎不想再吃,也不勉强,放了手中的碗,答道:“好玩,不过带着你,你要答应,乖乖的,要听话,懂么?”
嗯,兴奋的人,点头如捣蒜。
90、凤凰之化身
圣武八年春季,春围期至,帝后前往龙首山行猎。春围是旧俗,有让为君者不忘马上打天下的意思,换种说法,就是要保持老祖宗的血性,莫贪图享乐,忘了祖先的优良传统。
皇帝大概是不会想到,到了龙首山的猎场,他那如同孩子般心性的傻皇后,好似脱胎换骨,和宫院里简直判若两人。那人跨上宝马,逐马山间,弓拉满月,箭不虚发。皇帝只道他玩得开心就好,带着他本就是让他散心,却从未想过,一到龙首山,他在无意中,蜕变回埋没在记忆中的自己。
“师伯,这才是真正的贺兰。”皇帝的目光不离猎场白色的身影,由衷而叹。
安荣一拨马头,似来了兴趣,“陛下,要不要老奴过去,和皇后比试一番?”
皇帝摇头,把因风吹而挡在眼前的一缕乱发顺到耳后,道:“让他玩吧,不去凑这个热闹。走,我们去赛马。”
“哎呦,陛下饶了老奴吧。”安荣叹笑,“陛下那火麒麟是西域马王,奴才可不和陛下赛脚力,那是必输哇!”
“啊,哈哈……朕好开心,哈哈……”皇帝放声大笑,一家马肚,已然蹿出丈远。
“贺兰,钓鱼要耐住性子,你这样,鱼儿都吓跑了,就不上钩啦。”
仙女湖畔,皇帝按住不老实的人,没事动鱼竿,鱼儿怎么咬食?不过,倒也难为这北苍皇帝,不知花了多少心思,才把自己的皇后拦住,否则,那人此刻怕早就跳到湖里,与鱼儿嬉戏去也。
“陛下,老奴这边鱼儿上钩啦!”安荣大笑。
“师伯那边钓到了。”贺兰骢兴奋地几步跑过去,帮安荣把那条鱼放入木桶中。望着木桶中继续游弋的那尾鲤鱼,贺兰骢慢慢伸手,探入水中。这时,就觉一股腥味扑鼻,搅得腹内一阵翻涌,他没忍住,扭头便呕出一堆酸水。 “贺兰!”皇帝大叫一声,扔了鱼竿,过去把人揽入怀中,忧色顿显,“怎么了,你不舒服么?”
怀中人茫然地摇头,此刻心里也痛快多了,并无不适,就是不明白相公在紧张什么。
人被带回营地强行按在榻上,随行的老太医接到诏命,不敢耽搁,立即前来诊脉。片刻后,老太医高呼我主万岁,皇后这是喜脉。
皇帝与安荣面面相觑,这简直就是意外之喜。元常曾说过,贺兰骢身体大亏,再无有孕的机会,不想老天垂怜,他竟然又有了,皇帝喜极而泣,感谢上天待自己不薄。
元常有言在先,贺兰骢的身体不易再孕育子嗣,为了保护他这宝贵的胎气,才来龙首山半月的皇帝,急急结束了春狩,返回京城,回宫为他的皇后安胎。皇后三度有喜,可喜可贺。
外出办事的元常接到皇帝的密令,也是大吃一惊,那个傻乎乎的皇后居然又有了?知道自己的麻烦又来了,无奈之下,马上赶回京城,进宫护产,这种事,谁逃得了他也逃不了。
为贺兰骢请过脉,他把满心欢喜的皇帝请到外面,“陛下,臣并非是泼冷水,他这次有孕,怕不易保。”
皇帝神色黯然,“就是担心这个,才把你招回来。”
元常摇头,“臣无太大把握,只能尽力。”
“你……”皇帝欲言又止,突然明白,这世界,有的事情就是人力所不及。
有了一定的心理准备,皇帝对贺兰骢比以往更加宠溺。处理完国事,帝后几乎是形影不离。
日子很平静地过去两个多月,皇帝与元常见贺兰骢人好好的,这下心踏实放回肚子里,四个多月,胎儿已经会动,应该不会再有问题。可事情,就是往往和人的预想发生偏差。
一天晚上,帝后准备就寝时,贺兰骢就觉肚子里的宝贝一阵猛动,令他很不舒服,他轻哼哼几声,拿手去捂肚子,这时,隐痛袭来。
皇帝见他变了脸色,把他揽过来,问道:“是不是不舒服?”见他点头,皇帝不敢怠慢,喊人去请元常。
贺兰骢偎在皇帝怀里,疼痛加剧,很快,他觉得下面热热的,很是粘腻,拿手去摸了摸后腰下面,抬手一片殷红。皇帝一看见红,知道出了大事,嘴里大吼,“元常,快给朕滚进来!”
“痛啊。”面上一点点失去血色的人嚅动着嘴巴,意识渐渐模糊。
皇帝把人抱紧,“贺兰,坚持下,元常马上就到。”
三步拼作两步奔进来的元常,在快速把脉后,冲皇帝摇头,“陛下,臣无能为力,皇子胎脉已无。”
皇帝双目紧阖,再次把人抱紧,看来世事都有定数,他们果然没有第三个子女缘。
药呈了上来,皇帝这次一口口渡给贺兰骢喝下。娩出死胎的过程,不比正常产子的过程轻松,毕竟,这是个将近五个月的胎儿。黑夜漫漫,贺兰骢声嘶力竭的叫喊撕裂夜空的静寂。皇帝无力地靠着床头而坐,握住苦苦挣扎的人的手。他痛,他更痛。
天将亮时,死胎娩出,元常说,是个女婴。
皇帝两眼空洞无神,喃喃地说,赐皇绫被,谥悯公主,附葬帝陵。
元常突然道:“陛下,看看皇后吧,不妙啊。”
皇帝闻言一抖,再看贺兰骢时,满目都是血色。
……
御膳房内,司膳紧张地忙碌着,大司膳一见小贵打外面进来,忙过来招呼,“呦,今天怎么亲自来啦?”
小贵苦着脸,耸了耸肩,“过来看看,主子胃口不好,荣总管遣小的来,看看今日给主子备了什么膳食。”
大司膳也是愁眉苦脸,叹息不已,“现下,一直备的都是东林口味的膳食,可主子进的少,奴才们也是没有办法。专门有几个奴才,整日盯着备药膳,可你说这主子进不了,活活急死个人。”
小贵哑然。
午后,沧澜殿前那株龙爪槐下,贺兰骢躺在斜榻上,盖着天丝薄被,精神倦怠。皇帝坐在他面前,正在劝他多进一口大补汤。显然,疲惫的人不想再吃,然皇帝依然在小声哄着、劝着。最后,见他实在不张口,皇帝将碗放下。
“累了,就睡会。”皇帝亲了亲他的脸颊,为他往上拉下被子。
安荣在一旁默默看着皇帝做这做那,心里不是滋味。三个月了,贺兰骢自落胎后,已经三个月未下地。那日出了大红,元常又一次从阎王手中把他的命夺回来,只是这身体,损伤更甚。调理了三个月,仍是不见好。
“陛下,太子带来了。”老嬷嬷领着念北,过来给帝后请安。
“贺兰,看,念北又长高了些。”
皇帝抱起念北,送到贺兰骢面前,想引起发呆的人的注意。这三个月,他常常呆呆的,一坐就是大半天。小孩子拿着铃鼓,慢慢往贺兰骢身上爬,含糊不清地叫着父后。终于,贺兰骢有了点反应,在看到念北后,眼中闪过一丝异色。
“别碰我,走开!”
贺兰骢慌乱地,想把孩子推下去,皇帝大惊,抢先将念北抱起,拿手轻拍着吓得啼哭不止的孩子。最近贺兰骢的情绪变化很大,极易动怒,皇帝不曾想他今天可以对一个稚子发火。
“把太子带下去。”皇帝将念北交给老嬷嬷,转过来,放柔声音,又略带一点责备,道:“贺兰,你不该对孩子发火,他那么小,会吓到他。”
榻上的人左右看看,双目无神,半响,无措地道:“发生什么事,我做了什么?”
皇帝见他拿手开始扯头发,很是懊恼,过去把他的手拉住,“没事,既然忘了,就不去想。”
“相公,我到底怎么了,是不是我变得很坏?”
“没有,你想太多。”皇帝心里,此刻笼罩无限恐惧。贺兰骢这次落胎后,调理的非常不好,身体不见好转,更是喜怒无常,与之前比,简直无法相信会是一个人。
“相公,我想回家。”
“回家?”皇帝一怔,越看,越觉得他反常。
“师伯,你看出来了,他不对劲。”皇帝把贺兰骢抱回寝宫安置好,把安荣单独叫到御书房。
安荣想了想,不大确定地说:“会不会是公主没保住,皇后心里不高兴,落下心结,以至性情大变?”
嗯,皇帝狐疑地看这安荣,好像在说,有这么严重?
安荣耐心地解释,“老奴听说,女人产子后,总有一阵,担心自己会被夫君冷落,所以啊,很是烦躁。呵,当初太后刚刚诞下陛下时,整日防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