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你还把我当贼防着!你以为遍天下就顾嘉树一个男人吗?!”
霍小栗不想在自己的工作单位跟秦紫争吵,便忍了愤怒,好声好气地说:“秦紫,我们改天说这事。”
秦紫抱着胳膊,一摇一晃地挡到了霍小栗的前面,突然,一股阴险的报复欲从心底里攀援着升腾了上来,“霍小栗,我有件事想告诉你。”
“请你快一点说。”霍小栗已有些压制不住怒气了。
“你不想知道我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吗?”秦紫笑吟吟地看着她,嘴角挂着一抹阴阴的笑。
霍小栗突然觉得不祥,刹那间大脑出现了片刻的短路,突然地不想知道,她甚至有些慌乱地说:“你肚子里的孩子究竟是谁的,我不关心,也不想关心!”
“可我想让你知道。”秦紫妖媚地一笑,慢慢地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吐,“是顾嘉树的。”
说完,秦紫越过了霍小栗,步履轻快地走了。
霍小栗呆呆地站在原地,拼命地告诉自己,镇静镇静,霍小栗,这是在你的工作单位,众目睽睽之下,你不能失态,你不能愤怒……她一遍遍地跟自己说着,可是,她觉得眼睛要喷出火来了,要喷向秦紫,恨不能把她烧成一堆焦炭,尤其是当秦紫边走边回头冲她丢一个得意的冷笑时,她再也管不住自己了,像一头嚎叫着的母狼,扑向了婀娜而去的秦紫。
是的,她可以怀疑顾嘉树有了外遇,秦紫也可以是顾嘉树外遇事件中的主角,可这只能是怀疑,它不能成为一个被亲口承认的事实;她甚至可以因为这怀疑而和顾嘉树离婚,可是,作为被怀疑的主角,秦紫不能明目张胆地跑到她面前来承认这事;她可以忍受在猜疑中不能解脱,可以忍受顾嘉树因为爱上了别人而提出和她离婚,但顾嘉树的情人不可以挺着大肚子跑到她跟前示威,否则,她一定会疯掉。
她一把薅起了秦紫的长发,硬是生生地把她给拽了回来,愤怒狰狞了她的面孔,她一句话不说,像个疯狂的哑巴,带着初冬寒气的耳光,噼里啪啦地就抽到了秦紫的脸上。
原本得意洋洋的秦紫毫无防备,被这突如其来的耳光打蒙了,只剩了捂着脸尖叫的份。
然后,霍小栗就听到了凌乱的脚步聚拢过来的噼里啪啦声。然后,有人抱住了她的腰,再然后,有人攥住了她的手,她气喘吁吁,神情狂乱,目光直瞪瞪的,挣扎着指着秦紫说:“秦紫,你这辈子休想得到顾嘉树,我就是把他杀了剁了也不会便宜了你!”
当人们把霍小栗拉进门诊楼,秦紫才缓过神,她推开了几个过来询问她的行人和护士,冲进了门诊大楼,像个疯子一样四处寻找霍小栗,“霍小栗,你给我出来!”
“霍小栗!你身为妇科医生竟然动手打孕妇,你没人性!”
“霍小栗!我就是偷你男人了,你倒霉!”
“霍小栗!你傲也没用,你不是防着我吗?我告诉你,顾嘉树有一个情人不稀奇,有一堆情人也正常!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有本事你跟他离婚啊!”
秦紫的叫喊声,像威武震荡的战鼓,回荡在霍小栗心里,她几次想挣脱了同事们的按压要冲出去,却不成,有几双手死死地拉住了她,她只能悲愤地坐在那儿,流下了屈辱的泪。
霍小栗不记得在休息室坐了多久,只记得院长来了,院办主任来了,他们表情沉痛,面目严肃,“霍医生,你身为妇科医生,怎么能动手打孕妇?这对我们医院的影响有多坏,你知道吗?”
霍小栗呆呆地看着他们,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觉得喉咙里哽着巨大的疼,泪水纷纷地滚了下来。
后来,医院决定让霍小栗休假半个月。
“开除我吧。”霍小栗收拾起自己的东西。
她说这句话,没半点意气用事的成分,所有同事都已知道骄傲清高的霍小栗原来也是个被丈夫频繁辜负的可怜虫,而且丈夫的情人之一还闹到了医院,对于女人来说,还有什么比这更失败,更屈辱?
回家后,霍小栗不吃不喝在阁楼上蜷缩了一天。傍晚的时候,铁蛋来电话问她去不去医院给爷爷送饭,霍小栗这才想起自己答应顾新建带铁蛋去医院看他呢。
霍小栗让铁蛋在家等着,一会儿就去接他。
霍小栗简单洗了把脸,就出门了,到了婆婆家的小区,一抬头,看见铁蛋趴在窗户上张望呢,心里一酸,招了招手,窗上的铁蛋,就一溜烟地不见了。
路上,铁蛋问妈妈怎么没给爷爷做饭,霍小栗说姑姑已经做了,爷爷吃不了那么多。
铁蛋闷闷地说,爷爷住院的这几天,姑姑天天来家里哭,说只要爷爷死了,姑父肯定会跟她离婚,铁蛋天真地仰着头问:“妈妈,爷爷会死吗?”
霍小栗不知该怎么回答他,就摸摸他的头说不会的。铁蛋也认真地说姑姑真讨厌,整天说爷爷会死的,奶奶因为这已经骂她了。人生病了就要住院,让医生把病治好就会出院,在铁蛋的心里,这就是病人住院的程序和概念。
霍小栗牵着铁蛋默默地走着,走着走着,铁蛋抬头问妈妈,“妈妈,你不会跟爸爸离婚吧?”
霍小栗蹲下来,捧着铁蛋的脸,“铁蛋,你怎么这么问?”
铁蛋低着头,在地上踢着脚,“姥姥说爸爸喜欢别的女人不喜欢你了。”
“你相信吗?”
铁蛋摇摇头,“不信,我讨厌姥姥这么说。”
“如果姥姥说的是真的呢?”
“我就让爸爸别喜欢那个女人了,继续喜欢你,妈妈是天底下最漂亮的女人。”铁蛋说得很认真,“爸爸听爷爷的话,我让爷爷教育爸爸。”
“别,铁蛋,现在爷爷生病了,你要跟他说这个,他会生气的,一生气他的病好得就慢了。”
“好吧,等爷爷好了我再跟他说。”铁蛋咬着嘴唇,看着妈妈,眼里渐渐明晃晃了起来,“妈妈,我不想变成宋子棋那样。”
霍小栗心酸得要命,“不会的,妈妈不会让你变成宋子棋那样的。”
“如果我会变成宋子棋那样,我就离家出走。”
霍小栗心里一震,知道像铁蛋这么小的孩子,在他的印象里,爸爸妈妈天生就应该是一家人,难以接受他们离婚。霍小栗摸了摸铁蛋的脸,“铁蛋,爸爸妈妈不会离婚的。”
铁蛋抽了一下鼻子,“我讨厌离婚,因为姑父要跟姑姑离婚,姑姑跟奶奶天天骂他,骂得可难听了。”
“妈妈不会的。”霍小栗知道铁蛋听不明白她的一语双关,可还是这么说了。
从接到医院让她休假的通知开始,霍小栗就已下定了决心,从此以后,保持修养。也不会为今天秦紫去医院的事跟顾嘉树算账,现在,她之所以还愿意在顾新建面前演戏,不过是出于对一位垂危老人的悲悯。
那天晚上,她在病房遇到了顾嘉树,她冷眼看他,看他温情地抱着铁蛋,让他给爷爷讲学校里的故事。她默默地收拾起顾新建换下的衣服,端到卫生间洗了,等她端着洗干净的衣服回来,顾嘉树跟没事人一样,把铁蛋往她手里一塞,说时间不早了,让她带铁蛋回家休息,他留下来陪床。
顾新建一听儿子要留下来陪床,挣扎着坐起来,催顾嘉树和霍小栗母子一块回家,说晚上有值班护士,还有顾美童,用不上他。霍小栗明白,顾新建这是一直在担心他们的感情问题还没解决,也知道顾嘉树忙,一旦有点时间,就希望顾嘉树能跟她待在一起,改善一下夫妻关系。
一家四口正左右为难着,肖爱秋和顾美童来了,见大家脸色都不自在,肖爱秋问了一下,就把顾嘉树两口子推了出去,“行了,只要你们两口子好好过日子,比给你爸吃什么灵丹妙药都管用。”
霍小栗看看顾嘉树,不知道怎么才能让顾新建放下心来,就故意挽起顾嘉树的胳膊,和颜悦色地说:“嘉树,我们还是回去吧。”
顾嘉树微微一愣,很快就明白了她的心思,就顺势揽了她的肩一下,回头对父亲说:“爸,那我们就先回去了。”
见儿子一家三口和和睦睦的,顾新建脸上露出了久违的微笑,摆了摆手,顾嘉树他们就离开了病房,揽着霍小栗的顾嘉树心情有点复杂。一到了楼梯口,霍小栗的脸就沉下来了,飞快地摆脱了他揽在肩上的胳膊,好像他的胳膊上沾了细菌一样。
他望着匆匆下楼的霍小栗,突然无比懊恼,就像一个在演戏的人,居然天真地把戏当成了真的去对待,没曾想另一个人是在戏外的,甩手就给了他一冷冰冰的大嘴巴。
见爸爸生气了,铁蛋有点怕,仰着小脸看他。到了一楼门诊大厅,霍小栗还是匆匆地在前面走着,好像身后压根就没顾嘉树父子,铁蛋喊了一声:“妈妈,你等等我们。”
霍小栗不想让儿子难过,只好放慢了脚步等着他们,铁蛋拽着顾嘉树噌噌地跑过来,抬脸看着爸爸和妈妈,突然,他分别拉起顾嘉树和霍小栗的手,郑重而认真地把霍小栗的手塞进顾嘉树手里。
霍小栗尴尬地看了顾嘉树一眼,把手又抽了出来。
铁蛋见状,大颗大颗的眼泪往下掉。
霍小栗心如刀绞,抱起铁蛋,抹掉他脸上的泪,“铁蛋是男子汉,不哭。”
铁蛋却搂着她的脖子,号啕大哭起来,“妈妈,求求你了,跟爸爸和好吧。”
这一幕弄得顾嘉树心酸难过,便默默地走过来,揽过霍小栗的肩,对铁蛋说:“铁蛋,爸爸和妈妈一直很好啊。”
铁蛋到底是好糊弄的小孩子,看了看顾嘉树搭在霍小栗肩上的手,很快就破涕为笑了,“爸爸不许骗人。”
“爸爸从不骗人。”顾嘉树小声说。
霍小栗在心里冷笑了一声,就觉得顾嘉树搭在自己肩上的,不是一只手,而是一块长满了青苔的石头,还爬满了各种令人憎恶的小虫子。
到家后,霍小栗给铁蛋洗了澡,让他回自己房间睡,铁蛋却不肯,非要睡在爸爸妈妈中间,霍小栗不忍让儿子伤心,只好答应了。
铁蛋一手攥着霍小栗的手指,一手攥着顾嘉树的手指,很快就睡着了,在万籁俱寂的夜里,他小小的胸脯起伏着。霍小栗悄悄坐起来,看了顾嘉树一眼,发现顾嘉树正瞪着眼看天花板呢,两人的目光碰到了一起,都微微一怔,很尴尬。
霍小栗小心翼翼地下了床,又小心翼翼地把手从铁蛋手里抽出来,打算悄悄上阁楼去,可还没等她站起来呢,顾嘉树噌地就下床了,头也不回地走了。
一种从未有过的憎恨,刻骨铭心的憎恨,像一株倔犟的小苗,从霍小栗心里钻了出来。如果她和顾嘉树的婚姻必须以中途夭折的形式结束,如果这夭折的形式可以有两种选择,一种是顾嘉树死去,一种是顾嘉树出轨。那么,她选择哪一种呢?
对,毫无疑问,她宁肯选择让顾嘉树死去,因为这种结束方式,不会损伤她作为女人的尊严。而后一种结束方式,她不仅要因为失败的婚姻而接受莫名的同情,还要为这桩夭折的婚姻费尽解释的口舌,而无论她怎样解释,一个不争的事实都残酷地摆在那儿,她被顾嘉树甩了。更可怕的是三十多岁的顾嘉树已经是名副其实的绩优股,会有年轻貌美的女子争着抢着嫁给他,单是想象不久的将来,会有另一个女人成为顾嘉树的妻子,而且顾嘉树可能会觉得比和她在一起幸福,她的心,就颠沛在了疯狂的边缘,纠结在仇恨与嫉妒中的余生,不是她想要的。所以,她宁肯让这桩婚姻以顾嘉树死去的方式夭折在中途,如果他死了,那是谁都无法左右、无可更改的命运安排,与她霍小栗的成败没有关系。
霍小栗被自己的想法吓着了。
她微微地张着嘴巴,捂住了胸口,好像那里住了一个被关押了千年的魔鬼,在此刻,所谓道德的力量,再也关不住它了。她无声地流了泪,为最终变成了荼毒的爱情,为这种荼毒在她心里圈生了一个狰狞的魔鬼,而哭了。
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去的,只记得醒来的时候,天已亮了,铁蛋还在睡着,她拉开窗帘,看着明亮的晨曦,温柔地抚摸着儿子的脸,就软软地笑了一下,可眼睛很疼。
顾嘉树走了,客房里乱糟糟的,扔着他换下的脏衣服。霍小栗给铁蛋做好了早饭,看着他吃完,把他送到学校后,就去了医院。顾嘉树正在给顾新建洗脸,一种莫名的松弛涌上心来,还好,他还健康地活着。
她甚至欣慰地笑了一下,她知道,那个昨夜在心里闹腾着的魔鬼,已经睡着了,她回到了正常。
顾新建一抬眼,见霍小栗看着儿子软软地笑了一下,以为他们之间的矛盾已经化解了,心情好得很,就笑着说:“小栗,我这边没什么事,你们都去上班吧。”
霍小栗笑了一下,把随身带来的保温桶放在床头柜上,盛了一碗汤给顾新建,又盛了一碗递给顾嘉树,“你吃了饭就去上班吧,这段时间我休假。”
“小栗,医院这边,白天有你妈呢,你请假干什么?”顾新建有点意外,也很感动,可是,很快,他就明白过来了,儿媳妇是医生,因为他而请假,有可能是知道他来日不多了,请假不过是为了更好地照顾他走完最后不多的岁月。
霍小栗端起汤喂他,“爸,我不是请假是休年假,我们医院就妇科最忙,要是没什么特别的事,连年假都捞不着休,我这是打着您的幌子好容易才争取下来的年假呢。”
顾新建就微微地点了点头,“也好。”
顾嘉树看了看霍小栗盛上的汤里还卧了两只剥了壳的煮鸡蛋,心里微微一暖,端起来喝了两口就说要上班去了。
“小栗都给你把鸡蛋剥出来了,吃了再走。”顾新建喝住他。
顾嘉树看了霍小栗一眼,折回来,用筷子扎着鸡蛋,三口两口地吃完就跑了。
第十五章
1
顾新建的病情恶化很快,一周后,就大小便失禁了,而且大部分的时间陷入了昏迷中。
只要一醒来,他就会看着霍小栗,气息微弱地说:“小栗啊,爸爸对不起你。”
或许别人不会明白顾新建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她,可霍小栗明白,尽管她努力配合顾嘉树,在顾新建面前表演和睦,但顾新建依然能感觉出他们之间的异样,为了不让顾嘉树埋怨霍小栗,他一直在努力配合医生的治疗,他天真地以为,只要自己康复了,顾嘉树和霍小栗之间的矛盾也就不复存在了。为了儿子一家三口的幸福安宁,他从未像现在这样渴望健康长寿。可身体己不听他的话了。癌细胞像变态的魔鬼一样吞噬着他的健康,无论多么厉害的药,都镇压不住它们了。
霍小栗很难受,却又不知怎么说才能安慰顾新建那颗悬着的心,便把床微微摇起来一点,让顾新建躺得舒服点:“爸,您别这么说,都是我们不懂事,到现在还惹您为我们操心。”
顾嘉树也知道,父亲剩下的日子不多了,所以,每天都是一下班就跑到病房陪着父亲,大多时候是父子两个沉默相望,话都在眼神里。
顾新建总是看看在一边忙碌的霍小栗,再看看顾嘉树。
父亲带了恳求的目光让顾嘉树的眼泪在心里打转,他握着父亲的手:“爸,您别多想,我们不会的……”
“嘉树,你发誓……”现在,顾新建说话已经很吃力 了:“铁蛋……别让他受苦……”
顾嘉树用力点头:“爸,我发誓,您别把我岳母的话当真,真的是没有的事,她都想来跟您道歉,可又不好意思的。”说完,顾嘉树看着霍小栗。
霍小栗知道顾嘉树这是在暗示她帮忙撒谎,母亲在顾家吵完后,给她打过几个电话,她总是淡淡说没事了,既然公公已经因愤郁而倒下了,她不想让母亲再因为内疚而难过,何况于事无补了。
当母亲知道顾新建住院后,也曾内疚,也曾想过,如果不是因为她那一吵,或许亲家的病情不会恶化得这么快,也试探着跟霍小栗说要来医院探望,被霍小栗拦住了,现在顾家上下都把母亲当成了催化顾新建病情恶化的罪魁祸首,母亲来了,顾末人非但不会领情,还不知会说出多难听的话来,霍小栗怕这边公公还在生死线上挣扎未卜呢,母亲又给窝囊出病来了。
可现在,顾嘉树想让她说服母亲过来帮着撒个谎。撒谎简单,她也了解母亲这人,虽然脾气大,虽然对顾家有很多意见,可一旦知道女儿的婚姻成了不久于人世的亲家公的心头摘,她肯定会答应帮着撒这谎的。
可问题是,如果母亲来时,恰巧碰上婆婆和顾美童怎么办?
在她们眼里,母亲就是加速顾新建病情恶化的魔鬼,就算不至于把她撕着吃了,一顿口水仗是难免的了。她霍小栗可以咽下所有的委屈,在病房演戏给顾新建看,可母亲还对顾嘉树憋了一肚子气呢,不会顾忌那么多。
只能趁婆婆和顾美童都不在场的时候让母亲过来。
霍小栗看了一下表,还不到七点,说不准婆婆或是顾美童晚饭后会过来看一眼,想了一下就大声说:“爸,嘉树说的是真的,我妈也知道是冤枉嘉树了,也一直想来医院看您,顺便跟您解释解释,我这就回去接她。”
顾新建说好,他还有很多话要跟亲家说呢。
霍小栗跟顾嘉树要了车钥匙,故意说:“我好长时间没开车了,你帮我把车从停车场倒出来吧。”
顾嘉树知道她有话要说,就跟了出来,在走廊尽头,霍小栗说:“给你妈和你姐打个电话,让她们今晚别过来了。”
顾嘉树明白她的意思,嗯了一声。
霍小粟就匆匆走了。
是的,她和顾嘉树还说话,可这说话,不带任何的感情色彩,好像是彼此明白,在这段时间,他们可以和平共处,但已不再有感情色彩,而是各司其职,扮演好各自的角色而已。
2
母亲正心神不安地看电视,见霍小栗来了,忙关了电视,问顾新建身体怎么样了。霍小栗说看样是挺不过去了。然后,母女两个怔怔地坐着。
“妈,你去看看他吧。”
“你不是不让我去吗?”
“我不想让他走得牵肠挂肚,他担心我和顾嘉树会离婚。”
“小粟,你真要跟顾嘉树离婚?”
“我不知道。”
“他养的白眼狼儿子都把我女儿给害了,我凭什么去看他?!不去!”母亲拿起遥控器,赌气似地又打开电视。
“妈,我公公都快不行了,您还在这儿较什么劲?”霍小栗一把夺过遥控嚣,把电视关了:“妈,我跟您说,您不仅要去看他,还要跟他说,您去家里吵架,那是听了无良人的挑唆,心里愧得慌呢,所以才没好意思去医院看他。”
“我不去!小栗,你上辈子欠了顾家的啊?”
“妈,我上辈子没欠他们家的,我只是不想欠下良心帐让自己难过,妈我还跟您说,如果您今天不去,或是去了说了不当的话,别怪我这辈子不认您这个妈!”霍小栗声音不大,却字字都是掷地有声。
母亲恨恨地起了身跟着她往外走:“小栗,我养你这个闺女还养出罪来了?”
“妈,您没罪,是我眼瞎。”霍小栗发动了车子,一路上母亲不停地追问顾嘉树到底是什么态度,霍小栗不想把母亲惹毛,说他倒没怎么着,是她努着一口气不搭理顾嘉树。
母亲悬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就是,要是他敢跟你提离婚,我饶不了他,去他们家吵还是轻的,我上电视上报纸我去他们公司闹,我就不信我治不了他这个观代胨世美!”
霍小栗不想激怒母亲,就没再说什么。
母亲粗粗地喘着气,说今年真是流年不利,米糖明明毕业了,她也打算认下她这儿媳妇了,可还是结不了婚。
“只要米糖和小震的感情没问题就行了。”
“感情顶个屁用,感情又不能给我造出个大胖孙子来。”母亲一想到儿子只落了个已婚男人的名份却没落着个已婚男人的事实就气不顺得很,再想到孙子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抱上手,就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母女两个到了医院,母亲按照霍小栗的叮嘱,昧着满心的憋屈给顾新建道了歉,顾新建这才露出了心满意足的微笑,气喘吁吁地跟母亲说:“亲家,听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母亲在心里撇了撇嘴,嘴上却道:“就是,再说了,嘉树也不是那种得了点势就换老婆的混帐东西,我们做父母的就放心好了。”说完这句话,母亲用意味深长的眼神看了一眼顾嘉树。
顾嘉树听出了岳母话里的旁敲侧击,心里很不爽,故意装没听见,低着头继续看报纸。
霍小栗听母亲没完进了得跟顾新建絮叨当年自己是怎么鼓励顾嘉树去西安,霍小栗又是怎么无怨无悔支持顾嘉树、怎么在顾嘉树不在的情况下,在婆婆和大姑姐面前小心翼翼……眼瞅着母亲说着说着就有了抱怨,霍小栗忙拽了拽母亲说不早了,该送她回去了。
母亲这才怏怏起身,临出门前,又跟顾嘉树说:“嘉树,你也老大不小了,就别让我们这些做老的操心了啊。”
岳母表功似的唠叨,顾嘉树早就听烦了,碍于在父亲面前,不好说什么就是了,听她又来了这么一句,就不软不硬地说:“您放心,就算您能犯糊涂,我也不会犯混。”
“我倒希望是我犯糊涂。”母亲小声嘟哝了句。霍小栗见两人都有点剑拔弩张的架势,连忙拉着母亲往外走。
送走了母亲,霍小栗打了盆热水给顾新建擦擦脚,当看到顾新建的脚时,惊呆了,那简直不是一双活人的脚,而是像一双蜡做的脚模,身为医生的她知道,顾新建剩下的日子不多,她默默地给他擦着脚,边擦边流泪,想了很多,想顾新建最牵挂的,或许还有顾美童和罗武道的婚姻。
原本,还有三天就是顾美童的生日了,她原本想让罗武道趁过生日时哄一哄顾美童,然后,和好后的小两口挽着胳膊来病房,给顾新建一个惊喜,现在看来,她不敢肯定,顾新建是否能等到那一天,遂在走廊里给罗武道打了个电话,把顾新建这边的情况说了一下,让他别等顾美童生日了 马上回来,跟顾美童和好,然后夫妻俩一起到病房来,让顾新建看一眼好放心。
顾嘉树隐约听到霍小栗在走廊上打电话的声音,就出来看了一眼。
霍小栗已跟罗武道说完了,想了想,还是又给顾美童打了个电话,说了一下罗武道的意思,顾美童半信半疑地问你是罗武道什么人啊,他就那么听你的?
霍小栗说你爱信就信,不爱信就算了。
顾嘉树一直在走廊听着,也觉得有点奇怪,问霍小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霍小栗就把顾美童不是不要孩子,而是她要不了孩子,却又怕罗武道因为这不要她了才撒谎的事说了一遍,顾嘉树登时就惊得目瞪口呆,突然想起了他和顾美童一起去莱西的路上说过的话,这才明白当时顾美童并不是要拿生不了孩子当借口让罗武道别怪她是不给他生,她只是打着说谎的幌子说了实情而已,可是,他却用罗武道的父母知道了会更铁了心逼她离婚把她给吓回去了,可既然姐姐能把全家人瞒的滴水不漏,霍小粟又是怎么知道的?就问了一句:“你怎么知道的?”
霍小粟瞟了他一眼说我是医生。
“你为什么没告诉我?”
“你有时间听吗?你会信吗?如果你问你姐,你姐会承认的话她就不瞒着大家这么长时间了,到时候,她一定会说我造谣中伤她,我长一万张嘴也说不清楚。”
“霍小栗,我就这么不值得你信任吗?”顾嘉树皱着眉头,看着她。
“你以为呢?”
说这些话时,他们就像平时就针锋相对的同僚,因着工作关系,不得不相互交代一些事务,话可以说,但语气冰冷。
霍小栗的冰冷让顾嘉树很是爱伤:“我比罗武道值得信任?”
霍小栗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就回病房去了,没多久,顾美童就像是丧家犬似的来了,一进病房,二话不说,拉着霍小栗就往外走,顾新建和顾嘉树都懵了。
顾新建推了顾嘉树一把:“你姐这是怎么了?你去看看。”
顾嘉树人还没出去呢,就听见顾美童喝上了:“霍小栗!你怎么就这么阴险?你凭什么说我生不了孩子?就凭你是个破区级医院的妇科医生?你是不是想把我和罗武道搅和散了看热闹?我告诉你,没门!”
顾嘉树生怕父亲听见她们争吵的内容,拖着两人就往走廊外走,顾美童边走边挣扎着要去打霍小粟……
顾嘉树压低了嗓子,威严地喝了一嗓子:“姐!你闹够了没有?!”
顾美童擎着一脸的泪:“好哇,嘉树,她都把咱家祸害成什么样了?你还护着她!”
三个人争争吵吵地到了院子里,原来,刚才罗武道打电话给顾美童了,跟她说再也不提离婚这两个字了,要和她好好过日子,顾美童不相信,就没头没脸地把罗武道噎得半天上不来气,罗武道一急,就说出了不离婚的理由,见她不相信就先不说了,一起去医院看岳父要紧。
顾美童越想越觉得不对头,依着罗武道那么想要孩子,农村的公婆也把她这不生被子的儿媳妇看成不下蛋的老母鸡一样记恨着的份儿上,一旦知道了她不生孩子的真相,肯定会是更坚决地逼着她离婚,怎么可能反倒是因为这而不跟她离婚了呢?
肯定是骗局。
为了把她手里的钱骗出来,再把她甩了,什么和她一起去医院看望父亲,让父亲放心?不过是罗家人麻痹她的小伎俩而已。为此,她更是恨透了霍小栗,如果不是她,罗武道或许还会寄希望于哪天她醒悟了,愿意给他生孩子了而把日子凑合着和她过下去,可她这一说,彻底地绝了罗家人在她身上寄托的最后一丝希望。
顾美童像个疯子一样,在院子里又哭又骂,顾嘉树也拿不准罗武道所谓的不离婚了,是不是和以前他们商量过的一样,仅仅是为了不让父亲担心,若是这样,那么霍小栗就真成了毁掉姐姐一生的罪人了。
尽管他知道姐姐撒谎欺骗罗武道很不道德,可是,在公义与亲情面前,他做不到一碗水端平,顾美童是他唯一的亲姐姐,哪怕她有再多的不对,他也希望她能幸福,就算罗武道因此而离婚他也没资格指责他什么,可罗武道对于他来说,不过因了姐姐的婚姻存在才存在了的亲戚而已,一旦他和姐姐的婚姻解除,他们之间的关系,不过是从陌路回归到陌路而已。
看着满脸是泪的姐姐,再看看冷冰着一脸不屑的霍小栗,顾嘉树烦躁得都快跳起来了,把霍小栗拉到一边,压低了声音问:“你跟我说实话,罗武道所谓的不再离婚了,是为了安慰我爸,还是真格的不离了?”
面对疑神疑鬼的顾家姐弟,霍小栗已懒得再多说任何一句话,冷冷地甩开了顾嘉树的手:“时间会告诉你。”
“嘉树,你听听,她这是什么话?”
“人话。”霍小栗扔下这句话,就转身回病房了。
顾新建已经走了,当他听到顾美童说你凭什么说我不能生孩子时,就觉得有块石头堵在了胸口,他想起了霍小栗拿到顾美童的药瓶时的表情,想必,那会,她就猜到了顾美童不是不想生而是生不了吧?可她没说实话,是怕他们做父母的跟着伤心吧?
他觉得胸口有块温热的石头,隆隆而上,拥到了喉咙里,堵住了他的呼吸堵住了他的心跳,逼着他不由地张开了嘴巴,然后,他看见一股鲜红的血,喷涌而出。
他大大地张着嘴巴,想大声喊嘉树,你不要怪小栗,可是,他说不出话,只有鲜血在不停地往外涌……涌得他累了冷了,心跳越来越没有力气,唯有鲜红的血迹还在顺着嘴角缓缓地往外流。
顾嘉树是在霍小栗撕心裂肺的哭喊中冲进病房的,他喊了一声爸,就泪下滔滔……
很久很久的以后,每当顾嘉树想起父亲嘴角的血迹,心就揪成一团地疼痛。
他总觉得那血,不是从父亲嘴角流出来的,而是他的心,在滴血。
他无法原谅霍小粟。
如果不是因为她的猜疑,岳母就不会闹到父亲跟前,如果不是岳母闹,父亲就不会死不瞑目,如果不是她把顾美童的不育事实告诉了罗武道,顾美童就不会发飙闯到病房,上演了这一幕,在父亲的生命里,成为了最后一根压死骆驼的稻草。
所以,当他看着妈妈抚着父亲的遗体恸哭时,当他为父亲换寿衣触摸到了父亲瘦弱而冰冷的皮肤时,他下定了决心:和霍小栗离婚。
3
罗武道赶回来时,顾家已经乱成了一团,这次他回来,简直不是奔丧,而像是那些因为辜负了发妻,又躲避着家人的谴责,却最终被以父母病危的名义骗将回来,接下来,就是每个人都可以数落他两句,似乎每个人都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以道德恩主的名义,对他判离出逃的灵魂,发出了声情并茂的、严厉的召唤。
肖爱秋劈里啪啦地掉着眼泪说小罗啊,让你爸去世的不只是癌症,还有伤心。可是,他没法说啊,女婿是他自己选中的……
顾美童刚刚收声的哭,又像喇叭一样地放开了。
罗武道每天都承爱着这样的煎熬与拷问,顾美童打着罗武道的胸脯,说你不是说过不离婚了吗,那你从莱西回来吧,仿佛菜西是撒旦的聚居地,只要罗武道回到那个地方,只要罗武道回到那个地万,她的幸福时刻就要遭受到威胁。
罗武道内心荒凉,所谓珍惜顾美童对他的爱,不再提离婚,不过是他的心灵受到了震动刹那的道德阵痛,让他在刹那间以为,只要他从善意的包容角度出发,不再看顾美童的短处,婚姻还是可以继续下去的。可是顾美童不会因他这个想法而有丝毫的改变,她已变成一块生长在他心上的苔藓,他的灵魂只有打滑摔跤的份儿。
所以,当顾嘉树问他到底是怎么想的时候,他只能说现在不是说这事的时候。
“我跟小栗说不离婚的时候,是认真的,你们不要怪小栗。”罗武道就拿起包:“我先回莱西。”
顾美童一听罗武道要走,嘴里嚷着霍小栗害死她了,扑上去就要打,却被罗武道一把攥住了手腕:“顾美童,如果我不是顾忌着你会对小栗撒泼,我现在就想跟你离婚,你记住,如果不是她,我在今天离开青岛之前肯定会去法院递离婚诉状。”
说完,罗武道头也不回地走了。
霍小栗也走了,她什么也不想说,更不想解释。
肖爱秋就觉得这个家,像一把枯草搭成的棚子,在山雨欲来中,摇摇欲坠了,她没哭也没掉泪,只觉得一口气顶上来,脑袋就像挨了一闷棍,晕过去了。
4
顾新建去世后,顾嘉树一直住在父母家,一开始,肖爱秋以为他是因为父亲刚去世,不放心她才留下来陪她的,可一晃就过去半个多月了,顾嘉树还没回家的意思,就催他该回家了。
顾嘉树看了她一眼,心平气和地说:“这不就是我家吗。”
肖爱秋这才觉出不对:“嘉树,妈没说这不是你的家,可小栗那边……”
“妈,你别提她,也别提她的名字,我不想听。”
“嘉树,你什么意思?”
“妈,我的事,您就甭管了……”
“甭管了,我能甭管吗了我看你们前阵不是和好了嘛?”
“那是演戏,为了我爸。”顾嘉树放下报纸,站起来:“妈,我要睡觉了。
肖爱秋眼泪刷地滚了下来:“嘉树,你跟我把话说清楚了再睡,你是不是真的在外面有女人了 ?”
顾嘉树皱起眉头,有点不耐烦地:“妈,我是那种人吗?”
“妈不管你是不是,妈就是不许你跟小栗离婚。”
顾嘉树扒拉开母亲的手:“妈,行了,你不是一直不喜欢她吗?我跟她离婚不是正好吗?”
“妈不是不喜欢她,就是受不了小栗嘴上不饶人,再说了,就算妈不喜欢她,妈还喜欢她给妈养的乖孙子呢……老头子喔,你才走了几天,儿子就造反了,老头子……”肖爱秋呜呜地哭了起来。
顾嘉树看着母亲,犹豫了片刻,还是摇了摇头进卧室去了,这间卧室曾是铁蛋的.到处都是他的玩具,父亲去世后,霍小栗担心肖爱秋因为伤心,也无暇照顾铁蛋,就让铁蛋回家住了。
顾嘉树躺在床上,一歪头,就看到了床头柜上铁蛋和父亲的合影,铁蛋和父亲趴在绿油油的草坪上研究一只褐色的螳螂,笑容像春天的阳光一样荡漾在祖孙二人的脸上,他拿过照片,触摸着父亲嘴角的笑,抚摸着铁蛋胖嘟嘟的小肉脸,心里一阵刀搅般的难受。好多次,他跟自己说算了吧,别折磨自己了,你答应过父亲了。
可是,不想父亲还好,一想就更是难过,当然,他也明白,把父亲的去世完全归咎在霍小粟身上,是不公平的。
毕竟父亲早就已身患绝症,而且,父亲之所以发病如此的迅速,跟他生气罗武道和姐姐闹离婚而突然停药有很大关系,可,也是因为霍小栗的猜忌,岳母才跑到家里来闹的,也是这一闹,才导致父亲病情疾速崩溃。
他试着去想霍小栗的好。可是,一想到霍小栗的脸,他就会想起父亲,想起父亲临终前嘴角的鲜血,那是父亲不安的心在滴血,他无法宽恕。
他怃然地长叹了一口气,算了,等平静一段时间,就约霍小栗去把离婚手续办了。这么沉沉地想着,很快,就睡着了,居然还做了梦,居然梦见了霍小栗,梦里的霍小栗弯着身子,攥着两只拳头,声嘶力竭地喊着:顾嘉树,我恨你!
他一个激灵就醒了,觉得口有点干,起身去倒水,却发观肖爱秋的卧室门开着,床是空的。
顾嘉树喊了声妈,没人应。他按亮了灯,挨个房间看了一圈,也没在顾美童房间,猜想妈妈可能去了霍小栗那边,叹了口气,不能再在这边住下去了,否则,看着他身单影只地在家晃悠,不愿他离婚的妈妈会更是揪心。
第十六章
1
坐在沙发上的肖爱秋不停地抹眼泪:“小栗,妈知道嘉树让你受委屈了,以前妈也让你受了不少委屈,妈在这儿跟你道歉了,你别计较了,和嘉树一起好好过日子吧,这也是你爸心愿。”
顾嘉树给顾新建换寿表时,她曾想过去帮忙,却被顾嘉树冷冷得推开了。从那个时候起,霍小栗就知道,他们再也回不去了,是的,当她和顾嘉树在一起的时候,她的、顾嘉树的直系亲属对他们的婚姻影响是不小,甚至她曾想过,要不是这些亲属的从中作梗,她和顾嘉树可能会一帆风顺到老。走到了现在,她才明白,来自亲属的力量,对于去意已决的心,是那么的渺小孱弱。
顾嘉树自从顾新建的葬礼后就没再回来,是不打算继续和她过下去了,期间,铁蛋也问过她,爸爸为什么不回家,霍小栗总是哄他说,因为爷爷走了,奶奶很伤心,所以呢,爸爸要留在那边陪陪奶奶。
铁蛋也信了。
她也一直在想,和顾嘉树的婚,到底是该不该离,她想起过他鬓角失踪的那五根白头发,想起过挺着肚子在医院里叫嚣的秦紫,现在,医院里所有的人都已经知道了她的丈夫背叛了她,而且,第三者挺着大肚子找到门上来逼宫了。
但凡有点正义感的人,肯定会支持她离婚,这样的男人,还要他做甚?从进这家医院,她的人生发生了多少戏剧性的变化啊?先是置母亲的反对于不顾,私奔似地嫁给了人人都不看好的顾嘉树,那会儿,他们什么都没有,所有的人都支持他们同情他们,只是因为她勇敢地冲破了阻力嫁给了顾嘉树,他们像富有的人一样,有大把的同情可以施舍给他,施舍别人不仅是行善,还有一种道德上的优越感,所以,那会,她的周遭是一片和气。
可后来,顾嘉树混好了,她也不再是那个处处端着小心看人脸色的见习小医生了,于是,她拥有了幸福,可幸福是什么?不过是你过到了自己认为很满意的生活状态,也更是一种生活态度,可在别人那儿,幸福是什么?就是你拥有了他想拥有却没拥有的东西,这就是大众眼里别人的幸福。别人的幸福是要用来仰望的,仰望是个累人的姿势,幸福招来的东西:羡慕和嫉妒。
后者永远多于前者。
她想过退一步海阔天空。可是,尽人皆知的丑闻让她退无可退,她已经不能不离婚了,否则,别人一定会指指戳截,鄙轰她因为顾嘉树是成功人士,就要忍辱负重地在残破的婚姻里苟延践喘。从此以后,在人格上,她再也没有骄傲的资本了。
所以,在离婚这件事上,她像一片飘零的叶子,被滔滔的洪水席卷着,身不由己了。
整个晚上,她都在默默地听着婆婆的哭诉和恳求,她不能承诺什么也不想指责什么,因为这一切的走向,都已不是她一个人说了算的。
何况是顾嘉树伤害了她。
快12点了,霍小栗不想再听婆婆絮叨下去了,否则,明天她又要顶着两只熊猫眼去上班,到时候,医院里的人又该嘀嘀咕咕地以为她是在离婚的水深火热中连觉都睡不着了。
“妈,不早了。”霍小栗站起来,见婆婆没想走的意思,就又说了一句:“太晚了 您就睡这边吧。”
肖爱秋哀哀地看着霍小栗,看得霍小栗都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有点心太硬?
肖爱秋似乎也下了决心:“小栗,你又要上班又要接送铁蛋,肯定忙不过来,妈不回去了。”
这段时间,霍小栗既要接送铁蛋上学,还要上班,确实是忙得焦头烂额,可婆婆要住在这边帮她照顾铁蛋,还是让她吃了一惊,甚至有那么点感动,便哽咽着了:“妈……您……”
“小栗,别说,只要妈还有一口气,就不能眼睁峥地看着这个家散了,除了你,妈这辈子不会认第二个儿媳妇。”说着,肖爱秋就上了阁楼。
霍小栗发了 一会呆,也上了阁楼。肖爱秋正整理被褥。
“妈……”霍小粟轻轻叫了她一声:“您别坚持了 没用的。”
肖爱秋拎着被子的手就停住了,回头看着霍小栗,一下子就哭了:“小栗,你就当可怜可怜妈行不行?你爸刚走,你姐的婚姻我看也是保不住了,你们再离了婚,还让不让我活了啊?”
望着生平次诚恳的低下头来求自已的婆婆,霍小栗也哽咽了:“妈,不是我心狠,真的没用的,儿媳妇顾嘉树还会给您娶,用不了多久,您还会有个胖孙子……”万念俱灰的伤疼让霍小栗再也说不下去了,她捂着嘴,转身跑下楼去。
“用不了多久还会有个胖孙子……”肖爱秋疑惑地重复着这句话,跌跌撞撞下搂,拍着霍小栗卧室的门:“小栗,你跟妈把话说明白,除了铁蛋,妈没第二个孙子,就算是生出来了我也不认!”
回答她的,只有霍小栗呜呜的哭声。
肖爱秋颓然坐在地上,一把又一把地抹着眼泪,她没想到儿子把混犯到了这程度,她恍恍惚惚地回了家。
顾嘉树正坐在客厅里等她,见她回来了,忙放下水杯:“妈,深更半夜地您跑哪儿去了?”
肖爱秋扬手就扇了顾嘉树一巴掌,“嘉树,你想让妈死啊?”说完就滔滔地哭了起来,顾嘉树以为母亲的哭,不过是在霍小栗那儿碰了钉子,遂安慰她说:“不就是离个婚吗,您至于吗?”
“不就离个婚?亏你说得出口,嘉树!我告诉你,除了小栗,妈这辈子就没打算认第二个媳妇,除了铁蛋,也不会认第二个孙子,你说!那个狐狸精到底是谁?你还让她怀了孩子……”肖爱秋坐在沙发上滔滔地哭着。
“妈,您说什么胡话呢?”顾嘉树越听越乱套,也恼了。
“妈做梦都没想到你能做出这种没脸没皮的龌龊事来……嘉树,算妈求你,你这就去找她,只要她能把孩子打掉,你让妈干什么妈都答应……”
“妈!我要怎么说你才信?!”顾嘉树怒不可遏,风一样卷出门去。
2
霍小栗在床上辗转反侧了半天,刚要迷糊着,突然,就觉得一阵冷风卷进了卧室,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呢,顶灯就亮了,她看见了满脸怒气的顾嘉树,正指了她的鼻子,嘴唇微微地哆嗦着:“霍小粟!”
霍小栗很快从恍惚中清醒了过来,她看了顾嘉树一眼,翻了个身背对着顾嘉树:“说吧,我听着。”
“你少给我装没事人,霍小栗,你为什么要跟我妈胡说八道?”顾嘉树转到霍小粟眼前,一副恨不能打人的样子。
“我胡说八道什么了?”
顾嘉树的手指快触到她鼻子上:“跟我装傻?霍小栗!我爸刚走,我妈已经够伤心的了,你怎么忍心?我没想你这么恶毒!”
霍小栗蹭地坐起来:“我恶毒?顾嘉树,我恶毒到怀了别人的被子还让别人去找你示威了?”
顾嘉树想咬牙切齿:“你也敢?!”
霍小栗没想到顾嘉树会如此的理直气壮,就疯了一样从床上爬起来,一头撞向顾嘉树:“顾嘉树,你滚!永远别让我看见你,我看见你就恶心!”
两人正气喘吁吁地撕扯着,突然,铁蛋哭喊着闯进来,拼命地想把两人分开:“爸爸,欺负妈妈你是坏蛋。”
两人就僵住了,披头散发的霍小栗看着赤着脚丫子嚎啕大哭的铁蛋,不由地悲从中来:“顾嘉树,你会遭报应的,我诅咒你出门让车撞死!”
说完,搂着铁蛋,嚎啕大哭。
顾嘉树失魂落魄地看着抱头痛哭的霍小栗母子,像游魂一样喃喃重复着霍小栗的话:“我也想死,最好现在就让车撞死!霍小栗,请你告诉我,究竟是谁怀了我这个花心王八蛋的孩子?”
“你他妈的少在我跟前装无辜,也别告诉我你他妈的搞得女人太多,连哪一个怀了你的孩子都不知道!”霍小栗吐字清晰地扔出了这一连串的恶毒话,用脚把门踢上了。
顾嘉树开着车,在街上游荡,突然觉得自己可怜,这些年来,为了这个家,他一直在努力打拼,可拼来拼去了,居然成了一个有家不能回的流浪汉。
天蒙蒙亮了,他看着一对清洁工夫妇正在清扫马路,女人不时从清洁车的车把上摘下保温杯,拧开盖子,笑盈盈地让男人喝口热水歇息一下。
望着眼前这温馨的一幕,顾嘉树的眼睛模糊了。
就算这些年他因为忙事业忽略了家,就算秦紫给他拔了五根白发引起了了霍小栗的误会,可她怎么能就此认定他有外遇了呢?而且还离谱地认为他的外遇情人是秦紫,秦紫还怀了他的孩子。
这太荒唐了,他兀自哈哈地笑了两声,泪水就滚滚地流了下来。
3
霍小栗感觉到了王医生惊诧目光。不仅是王医生,还有科室里的护士。因为她右边脸上有一块青,昨晚和顾嘉树扭打时撞到床头上了。
霍小栗知道自己被打的消皂,会像瘟疫一样传遍整座医院,在未来几天内,她会像一把打发无聊的瓜子一样被大家嗑来嗑去。她无所谓,有人想嗑就嗑吧,就当她娱乐大众了。
她平静地给病号诊断着各色妇科疾病,给想中断妊娠的孕妇提手术建议,甚至还跟一位大月份孕妇预约了下午的堕胎手术。
王医生小心翼翼地问:“小霍,你行吗?”
霍小粟心平气和地说:“又不是疑难手术。”
“小霍……”王医生还是有点担心:“要不,这台手术我替你做吧。”
“不用。”霍小栗抬头,冲门诊外喊:“下一位。”
一个年轻前卫的女孩子吊儿郎当地走进来,霍小栗觉得面熟,皱着眉头想了一会,便想起来了,这个女张在一年之内已流过四次产了,上次她来堕胎的时候,霍小栗知道这种女孩子天不怕地不怕,只是好心提醒她应该爱惜自己没用,就吓唬了她一顿,说再这么下去的话,她不仅做不了妈妈了,怕是连月经都不会来了。女孩子横眉竖眼地让霍小栗不要仗着是医生就小题大做。霍小栗让她气得说出不出话,把病历一推,让她去别的医院做,两人就吵了起来,要不是护士见势不好,叫了保安,怕是要动手打起来了。
现在,女孩又来了,霍小栗以为她又怀孕了,因为上次的争吵,就不想继续接诊她了,就起了身:“对不起,我有事出去趟,麻烦你找其他医生看吧。”
女孩却一把就拽住了霍小粟:“我就是来找你的。”
霍小栗见来者不善,不想大白天闹得门诊里吵吵嚷嚷的,只好坐下:“好吧,你病历呢?”
女孩突然解开了低腰牛仔裤的纽扣,刷地拉开了拉链,霍小栗正诧异她要干什么呢,就见女孩子猛地从裤子里抽出了一条带血的卫生巾,啪地摔在了霍小栗眼前:“你不是说我再也不会来月经了吗?你告诉我这是什么?!”
不仅是霍小栗,在场所有人都懵了,女孩子趾高气扬地掏出一支烟点上,边一摇一晃地往外走边嘴里不干不净地说:“我今儿来就是想警告你一声,别他妈的仗着自己是医生就信口开河,老娘我高兴了就一月流一次产,气死你们这些没男人搞的老女人。”
霍小栗脸色酱紫,从桌上抓起墨水瓶就要要往女孩身上扔,被眼疾手快的护士给拉住了。王医生也顾不上病号了,让护士把虎视眈眈的女孩子拉出去,又顺手插上了门,夺下霍小栗手里的墨水瓶:“霍医生,你跟这种连学都不正经上、把傍个男人当终生事业的女人治什么气?”
王医生像抠绝世珠宝一样从霍小栗手里抠出墨水瓶,从门上的玻璃往外看了一眼,见女孩已经被保安推走了,拉着霍小栗去值班室消气。
临近中午下班时,林主任过来了,说要请霍小栗吃中午饭,霍小栗明白,请吃饭不过是领导找她谈话的由头而已。
果然,饭还没吃几口呢,林主任就用试探的口气说王医生找她了,当然,是出于好心,担心霍小栗现在的状况,希望林主任能说服她放弃下午的手术。
霍小粟没说话。
林主任笑着说你不说话我就当你是默许了啊,下午的手术让王医生上。
霍小栗一点头,憋了一上午的眼泪刷地就掉下来了:“林主任,我是不是很失败?”
“你哪儿失败了,婚姻就是水上行舟,波波浪浪的在所难免,别放在心上。”林主任笑着说:“这一阵,你只管门诊上的事,手术交给王医生就行了。”
这要是在以往,霍小栗肯定不会答应,衡量医生的水平,门诊只占很小一部分,能不能上手术台,能不能做大手术,才是衡量水平的关键部分,可现在,霍小栗顾不了那么多了,也陡然间明白了一个问题,对于一个女人而言,日子都过乱了套,什么理想什么追求,都成了遥不可及的空中阁楼。
林主任看着垂头丧气的霍小栗:“霍医生,按说我不应该过问你的察庭问题,可是,我想给你提个醒,就算男人有外遏,也不是为了离婚的。”
霍小粟被触到了疼处:“不是为了离婚男人就可以随便搞外遇?”
林主任呵呵笑了两声:“别误会,我不是想为男人开脱,咱学医的,都多少也接触过一点心理学,男人是种激情动物,面对诱惑难免有把持不住自己的时候,其实男人不管在外面多么疯,最爱的还是妻子。”
霍小栗不想细说:“林主任,别说了,你不了解情况,别说了。”
霍小栗自从进医院就在林主任手下实习,十几年下来,他也已很了解她了,知道她倔而清高,从来都是一是一二是二的,这几年医院里的年轻医生都学会了为了提拔为了职称和领导套瓷送礼,可霍小栗就从不这么做,有时候,院长到门诊来巡视,大家都会必恭必敬地站起来跟院长打招呼,唯独霍小栗,如果有患者在,她会没看见一样,继续给患者看病,如果没患者,她最多也是礼貌性地抬头对院长笑一下眉,就凭这点,林主任便很是佩服她,这等的神定气闲,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今天,他约霍小栗出来吃饭,其一是想劝她放弃下午的手术,其二呢,作为多年的老上司了,也想劝劝她,夫妻之间也是水至清则无鱼,较真不仅是折磨别人也是折磨自己,差不多就行了。可说了半天,看霍小栗决意已定的样子,也就做了罢。
回医院后,霍小栗发了一下午呆,观在,顾嘉树已不再是她的骄傲,让她成了别人同情的对象,那些曾经和她有过龌龊的人,终于可以肆无忌惮地嘲笑她了。想到这里,她恨得牙根痒。
王医生从手术室回来,见霍小栗木术地坐在那儿,知道她心里难受,就歉意地笑了一下:“霍医生,我不是有意要抢你的手术做……”
霍小栗笑笑:“我没这么想,我知道大家都是为了我好。”
王医生拖开椅子坐下,端详了霍小栗一会,唯恐触动了她的伤心似地问她打算怎么办,霍小栗说除了离婚还能怎么办,一旁的小护士听了,就替她急了:“霍医生,你别傻了,你干嘛赌气离婚啊,你这不是要把那女人乐晕了吗?如果是我,我不挣个鱼死网破不算完。”
霍小栗笑了笑,她也想过去找秦紫、找陆丰揭穿她,可冷静下来一想,都闹到这份上了,不管是找秦紫还是找陆丰都是自取其辱,一个女人宁肯豁上被老公识破也要把怀了别人的孩子生下来,想必那婚姻在她心里,也没什么值得在乎的了。就算陆丰能跟她同仇敌忾又有什么用?该发生的都已经发生过了,她所有的努力,怕只会被秦紫嗤笑成不甘心的垂死挣扎吧?太伤自尊了。
所以,她警告过母亲,不许她再针对秦紫的父母,她可不想让秦紫认为她伪装清高不屑,躲在幕后把老母亲派到阵前当枪使。
如果是输给了一个陌生女人,或许她会反省一下自己到底哪里不好,会愤怒,可她偏偏输给了被自己十年前赢过的秦紫,屈辱和悲凉在刹那间俘获了她。
4
这么多年以来,这是肖爱秋第二次到霍小栗的娘家,她拿不准亲家母会不会让她进门,可是,不管这门有多难进,今天,肖爱秋都必须硬着头皮进去。她慢腾腾挪进院子,敲了敲门。
其实,霍小栗的母亲早就看见在院门口踟躇不前的亲家了,要是以往,她不仅要把门一锁,还要目不斜视从肖爱秋眼前走过去。可今天不行,今天的肖爱秋提着东西,神情恍惚,是替儿子陪不是来了。她也不想让女儿离婚,不管她多生肖爱秋的气,这个台阶还是要给的,但她不能表观得太积极主动,要替霍小栗把架子端足了,得让肖爱秋明白,是她儿子伤透了霍小栗的心,就算他想浪子回头,霍小栗也未必稀罕,关键是看他们顾家人的态度了,想和把稀泥就让霍小栗不计前嫌,不可能。
母亲沉着脸,开了门,不冷不热地看着肖爱秋:“你来干什么?”一副随时都要把她关在门外的架势。
“亲家……”老伴的去世,儿子的婚姻在崩溃边缘,让肖爱秋已没了往日的底气:“我替嘉树来陪不是了。”话音一落,泪就扑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