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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r   魏之远到家的时候,宋老太还没回来,他看见宋小宝坐在沙发上,腿边放着宋老太平时用的针线盒,把裙子底下烂了一部分的花边全部撕了下来,低垂着头,仔仔细细地把裙边往上折起,笨拙地拿着针线锁一条针脚弯弯扭扭的边。

    魏之远问:“你干什么呢?”

    他突然出声,宋小宝猝不及防地被扎了一下手,她甩了甩手,呲牙咧嘴地抱怨说:“哎哟哥,你吓我一跳,我这个裙边扯了,缝不上,只能全撕下来重新缝一个边。”

    她话音顿了顿,歪头看了一眼:“完了,好像有点歪了。”

    小宝同志的手工能力难以企及劳苦大众的基本水准,从来是手比脚还笨的,也从来没有自己缝过衣服,以他们家眼下的经济条件,名牌是不用想,但给小姑娘买一件新衣服还是不算什么的。

    可宋小宝这个“有条件要撒娇,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撒娇”的大娇气包却连提都没提。

    魏之远才知道,大哥不见了,不止给他一个人造成了压力。

    小宝缝歪了,只好用小剪子把线剪断,拆下来重新弄,可惜没过多久又歪了。

    她难以忍受地叹了口气,把针线摔回了针线盒里,大概心里也很委屈,抽了抽鼻子,可是她抬眼看了看,发现只有自己和魏之远在家,于是又把眼泪忍回去了——她只是看起来小,其实并不小了,在她心里,魏之远和大哥奶奶他们不一样,大哥更像一个强大但是代沟深邃的父亲,魏之远是平辈的小哥哥,她不好意思在他面前也表现得那么不懂事。

    过了一会,小宝走过来,拿走了魏之远尺子:“二哥你这把长尺子借我使使。”

    说完,她弯着腰,趴在桌子上,用尺子压着边,艰难地走针,避免再次缝歪。

    魏之远低着头,好像在看书,可面前的书却一页没翻,有好几次,他都想抬头对小宝说,别缝了,明天再给你买一条新的。

    但他不敢。

    家里纵然眼下宽裕,可是失去大哥就等于几乎失去经济来源,没有来源的钱,总有一天要花完的。

    他们俩心里都怀揣着同一种恐惧,互相似乎都心照不宣地不捅破。

    就在这时,三胖来了。

    三胖总是显得喜气洋洋的,这家伙能日复一日的穷开心,好像有高兴不完的事,用魏谦的话说,就是他“脸上时刻泛着刚喝完喜酒的红光”。

    三胖探头往屋里看一圈,疑惑地问:“哎,你哥那倒霉孩子还没回来?他是在哪被人抢去做上门姑爷,打算乐不思蜀了吗?”

    魏谦他们一行人失去联系的事,在魏之远的要求下,谁也没有告诉三胖,三胖至今还被乐观地蒙在鼓里。

    魏之远说:“差不多就是这一两个礼拜了吧,昨天听说往回走了。”

    “哦,”三胖见他脸色坦然,也没往心里去,低头看了看小宝手里的活计,“宝儿,你这是要当裁缝啊?”

    小宝抬起头,视线撞上魏之远,她打小不会看人脸色,此时却不知为什么,突然之间进化到了一个新的平台——能看懂别人的眼神了,小宝配合着扯了个不甚高明的谎:“我不喜欢这个花边了,想弄掉。”

    三胖理所当然地说:“不喜欢让你哥给你买条新的去,费这劲干什么?”

    宋小宝是个实诚孩子,从来不怎么编瞎话,她一时不知道该怎样说,连忙低下头,怀疑自己很快就要露馅。

    好一会,她才抿了抿嘴,憋出了一句:“我……我想省着点。”

    三胖吃了一惊,没心没肺地说:“瞧咱这妹妹,忒懂事,你哥那孙子要是听见,可真能瞑目啦。”

    他是开玩笑,三胖本来就是个没烟儿的大嘴炮,跟魏谦也是生冷不忌,什么“咸话淡话”都满嘴跑,百无禁忌,可是就在他这句话的话音落下时,小远和小宝突然一起抬起头来看向他,俩孩子的脸色都极其难看,只是难看,却谁都不吱声。

    三胖反应非常快,一愣之后,立刻在自己嘴边上轻轻拍了一巴掌:“呸,看三哥这张臭嘴,这胡说八道劲儿的,没事啊,都别往心里去。”

    好一会,魏之远才冲他挤出一个笑容,小宝却没那个城府,完全笑不出,她抓起衣服和针线盒,低声撂下一句:“这看不见,我回屋做去了。”

    而后转身就走了。

    至此,三胖再瞎也明白了有什么不对劲。

    可他冲着魏之远张张嘴,正打算询问时,一看那小孩隐隐含着某种倔强的眼神,就知道什么也问不出来了。

    三胖算是看明白了,这俩孩子心里都不好受,只是碍于自己在场,都使劲忍着不露出来。

    “得,”三胖心说,“我还是走吧,再在这待着,非把俩小崽憋坏了不可。”

    他和魏之远告别离开,决定晚上去堵宋老太,问个清楚。

    而魏之远始终记得自己还有一件事没做完。

    第二天,他选了一个静悄悄的午后出了门,临走的时候,魏之远拿出了魏谦给他夏令营用的钱,看了看,连信封一起塞进了自己的书包里。

    这是哥哥留给自己的东西,魏之远想随身带着,这样他心里踏实。

    等做完那件事,魏之远决定用这个钱去给小宝买一件新的衣服,反正要是他哥真的不回来,他也就不去夏令营了,没意义。

    此时,上班的都已经上班了,没上班的也都在炎炎夏日中午休。

    魏之远已经弄清楚了,那个变态曾经结过一次婚,后来又离了,现在是独居,他手里有对方整个值班安排表,知道这一天变态正好值从午后到半夜十二点的班,不在家。

    魏之远连跟踪再踩点,已经在那人家附近转过了四五回。

    他灵活地爬上了筒子楼附近的围墙,双脚一蹬一攀,一跃到了二楼的阳台。

    魏之远用随身带着的小刀把那男人家的纱窗划了条堪堪够他一只手塞进去的口子,而后把手缩进了特意穿出来的长袖外套里,隔着外套伸进了纱窗,拨开了里面的插销,从窗户里翻了进去。

    他在做这件事之前,就已经认真地思考过了每一个细节,包括哪个环节会遇到什么意外,几乎是胸有成竹的。

    魏之远做贼仿似天赋异禀,次就行云流水如惯犯,悄无声息,一气呵成。

    但是直到此时,他依然本着严谨的态度,抱着大胆假设、谨慎求证的想法,先是参观了此人的家。

    很快,魏之远就知道自己的谨慎求证完全多余。

    他在脏乱差的卧室里找到了大量的涩情海报和图片,大部分都是以儿童为主角的,从图片来看,这个人似乎对六到八九岁之间,还没有发育的小男孩和小女孩格外情有独钟。由于是独居,这家伙连藏都懒得藏,贴得满墙都是。

    魏之远不想留下自己的痕迹,隔着衣袖,他翻了翻那些东西,心里盘算着举报的可行性。

    随即,他就否决了这个想法。

    魏之远只在他哥和三哥的只言片语里,听说过这个变态似乎害死过一个小女孩,可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了,小女孩早就死无对证,连家人都不肯报警,他完全没有凭据说就是这个人干的。

    至于自己遇见的那一次,只能说是未遂,对方如果一口咬定说他只是想抢小孩的零花钱,那似乎也是说得通的。

    至于在家里私藏儿童涩情物品,纵然会给这个人带来些麻烦,可那又能怎么样呢?人家家里藏什么,关别人什么事?

    他不会因为这个被判刑,而魏之远本人从跟踪到私闯民宅,这一系列的事却都是上不得台面的。

    他已经够麻烦的了,不能再因为这件事沾上更多的麻烦。

    最后,魏之远又翻开了一个抽屉,在里面找到了一些明显属于孩子的东西——小姑娘的卡通发卡,他熟悉的、他们学校的校服扣子,甚至还有几件儿童内衣。

    旁边是一打录像带。

    魏之远抽出了最上面的一张,放在旁边的旧式录像机里,噪音和白点过后,屏幕上出现了一段以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女孩为主角的涩情视频。

    魏之远对这个没什么兴趣,他皱着眉把带子往后快进,见识了世界上还有这么荒诞不经的东西——整个一盒录像带,来回来去都是那一个小女孩,还、来回来去都是那点内容,竟然还颇有表演性质地切换了好几个拙劣的主题。

    魏之远不觉得自己在为民除害,只是觉得有这么个人活在世界上,让他觉得有点恶心。

    他领教够了,准备退出录像带,悄悄离开,去实行他的下一步计划。

    就在他将要按下暂停键的前一秒,快进的录像跳入了下一个片段。

    这些带子都数是粗制滥造的盗版带,刻录的人大概也是不小心,把一段其他的视频也给混了进来,开头几个画面在快进的作用下飞快掠过,魏之远看了一眼,觉得背景风格好像变了,将要按下去的手情不自禁地顿了顿。

    随后,他突然瞠目结舌地瞪大了眼睛。

    他看到了两个人高马大的欧美男人都穿得十分清凉,点到为止地说了两句前言不搭后语的台词,随后竟然态度暧昧地抱成一团,亲着亲着就滚到了一块。

    魏之远不知什么时候停止了快进,不错眼珠地盯着屏幕上的两个人,两位男主角都是身体修长有力,肌肉有棱有角,该有的地方绝对不缺……也绝不是假的。

    而那两个让人难以理解的男主角似乎还干得十分津津有味!

    魏之远呆立在原地,伸出去的手僵在了半空,完全忘了缩回来,就在那片里的两个男人哼哼唧唧骂骂咧咧地直奔主题的时候,外面突然传来敲门声。

    魏之远如遭雷劈一般地飞快地关了录像机,屏息凝神一动不动地站在陌生的、乱糟糟的客厅里。

    外面有人大喊了一声:“收电费?人在不在?”

    魏之远闭上眼睛,握紧拳头放在身侧,静静地数着自己如雷的心跳。

    他深吸一口气,整个房间的构造在脑子里闪了一圈,瞬间选出了好几条撤离路线——如果外面的人突然开门或者……

    好在,外面那人等了一会,就低骂了一句:“一收钱就没人,什么人呢,呸!”

    而后似乎是走了。

    魏之远这才松了口气。

    他后背已经被汗湿透了,行动却有条不紊,先是退出录像带,而后小心谨慎地把动过的东西恢复原状,最后,他在一个小柜橱下面找到了一个放现金的地方,从里面抽出了三百块现金。

    他心跳已经稍稍平复,却依然面红耳赤,回头把被他割开的纱窗压平整,然后在门上的“猫眼”里观察了一阵,确定楼道里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又确定变态离开的时候没有反锁门,这才小心地推开门,回身带上,悄无声息地从楼道里走了出去。

    魏之远觉得自己心里有一把火,烧得他口干舌燥,似乎有种黏腻不去的东西纠缠在他身上,他怀疑是自己是出于义愤和恶心,于是在路边买了一瓶泛着冰碴的北冰洋,三口灌进了肚子里,才算把那把火给浇灭。

    魏之远冷静地回到家,给小宝写了张字条,说是去市图书馆借阅资料了,晚上不用等他吃饭,然后他径直去了那变态工作的厂子。

    他的秘密笔记本上最后一页写了“邱建国”三个字,然后用红色水笔画了个大叉。

    哦,邱建国就是那个恋童癖的名字。

    邱建国当晚和平时一样,在食堂吃了饭。

    他最近盯上了一个长得像小丫头一样的小男孩,这个年纪的男孩子贪玩,放暑假在家四处乱跑,父母也更粗心一些,非常容易找到机会,反而比女孩更容易得手。

    就在他吃完饭的时候,门卫拎着几瓶酒过来了:“你买的,刚人家给送来了。”

    邱建国一愣:“我?我没买呀。”

    门卫隐约知道这人有些不正常,虽然不知道他具体是哪种不正常,却本能地不愿意多和他接触,因此只是爱答不理地看了他一眼,就把酒和签字单子都放在了他面前:“就是你的,你的名——不是你买的是谁买的?钱都给过了,三百多,挺贵的呢。”

    门卫说完,不想理会他,只吩咐了让他临下班把签字单送到传达室,就走、离开了。

    邱建国核对了一下单子,发现是附近一家他经常光顾的小酒馆的送货单,也确实是他的名字,没问题。

    他寻思着,说不定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