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柳晨,昨日仿佛再来
柳晨坐在系任办公室办公桌的一头,微笑着,给石川跃沏了一杯温热的碧
螺春。
今天要见领导,所以她穿得很正式,深青色精致的连衣裙,在领口和腰线这
里绣着驼色的几朵雅致的柳叶,还特地配了她最喜欢的珍珠项链。她很满意自己
今天的形象,现在交织着两条手臂,慈爱得看着川跃,平静、优雅、稳重、高贵。
她不想在这个侄儿面前有任何的失态。她拒绝做一个失败的怨妇,拒绝做一
个琐碎的弱者,拒绝哪怕在细节处露出的一丝一毫的焦虑或者委顿。她希望自己
依旧光彩照人,如同溪月湖的湖水一样宁静而祥和。
「离婚」算不了什么,「重新工作」算不了什么,「前夫入狱」也算不了什
么。即使她已经早就不再是外交部副部长石束安的妻子,即使她现在也成了「观
察对象」;但是她至少依旧是柳晨,是柳家的长女、石琼的母亲、史沅沭的爱媳、
也是石川跃的婶娘。从来都是她来用温柔和体贴来照顾别人,她不习惯也不能接
受别人来为她担忧,尤其是川跃。
她嫁到石家十五年,抚养了川跃十五年,直到安排川跃出国。人非草木孰能
无情,当岁月凝聚日积月累的点滴后,连血缘都几乎不再重要。这个孩子,对她
来说,是和女儿一样至亲的亲人,她就如同这个孩子的身生母亲一样。她不允许
孩子为她担忧,从来都是她照顾孩子的。
现在,也带着一些喜悦和欣慰,看着眼前这个,曾经无数次淘气惹她烦恼,
无数次卖萌逗她欢喜,无数次闯祸让她操心,无数次点滴成长让她喜悦的小男孩,
已经成长为高大俊朗的,开始渗出浓浓男人味的年轻人,她的心情,其实远不如
表面上那样的平静,仿佛被压抑了许久,十九年来的往事,都要浮上心头,让她
感慨而又激动。
她在英国读完大学毕业后,就直接嫁给了石束安,那是一场政治婚姻,是柳
家和石家长辈们的安排,虽然也走了一个所谓「相亲」的形式,但是父母明确告
诉她,这不是一道选择题。那是一个有着深邃眼神的男人。他们夫妻两人,在思
想、容貌、家世、背景、学识、气质,都有着羡煞旁人着平等般配的交融,这很
符需要常常陪着丈夫出行的外交官夫人应该有的形象。
她是一个很保守的女人。虽然在镜中自视,也非常骄傲的肯定自己有着迷人
的身姿和娇美的容颜,如果自己愿意,一定能凭借这些获得许多出色的男士的追
求;虽然她也尝试过在读书时,曾和一位同学有过类似一些类似恋爱一样的交往
和小小旖旎,但是她一直都保持着自己的纯洁,没有和任何人发生过性关系。直
到婚后,她才把自己的贞操,完整的交给了丈夫。无数次,那个目光深邃、行为
稳重、甚至带着一些阴沉的男人,在她雪白的肉体上,在她温暖的怀抱里,在她
柔软的乳房上,在她潮湿的两腿间,好像能够彻底放松一样,喘息着,放纵着,
宣泄着,抽插着她本来也很欣慰,觉得自己在卧室里,也尽到了一个妻子应
尽的责任,给ang了丈夫满足和快乐。当然,她和石束安的婚姻中,除了天伦家庭,
绝大部分的内容和日常交流,还是离不开外交、政治、圈子、斗争、权力、财富,
那些隐晦的措辞、躲闪的语言、保留的姿态、深沉的布局她又能给丈夫思想
上和和资源上的协助,帮着丈夫出谋划策、分析利弊,在宦海中沉浮翻滚、在阴
谋中辗转腾挪。她知道这婚姻是一场交易的一部分,但是婚姻,毕竟是女人一生
最重要的事,何况,她已经有一个那么娇俏可爱的女儿,一个粘她如生母一般的
侄子。她一直以来,都很满意自己的家庭,自己的婚姻,自己的小小幸福。
直到有一天,一次偶尔的整理,发现了丈夫的「小秘密」,丈夫和那个叫纪
雅蓉的年轻女演员居然录制过性爱视频取乐,而在那视频中,丈夫在那具青春的
肉体上所做的,都不是正常的性交姿态。那个狂吼的,嘶叫的,满嘴是疯狂的粗
暴淫语的男人,还是那个陪伴了她十五年的平和的,文雅的,有着深邃眼神的丈
夫么
她依旧克制得保持着自己的风度和优雅,向丈夫平静得提出了她的发现,丈
夫也同样平静的答她。
「这个女孩子姓纪,是首都文工团的一个演员。」
「除了婚姻,我还需要一些别的东西,在你身上,我可能无法完全的获得,
所以我需要这种补充」
「如果你无法同意,或者觉得是种背叛,我可以立即断了这种事并且保证永
远不再有。我以人格向你保证,我们依旧可以给琼琼一个完整的家庭」
「如果你确实无法接受,我们也可以和平的分手我相信财产问题不会是
我们的障碍」
「一切取决于你,但我希望你先不要做决定,理智考虑一下」
丈夫仿佛是在说一件什么国际贸易纠纷。
她和丈夫之间的对话向来都如此,理智,冷静,平和,说一半,不说透。
她几乎要无法控制自己的绝望和愤怒,几乎要想劈头盖脸的抽丈夫一顿耳光,
几乎想要把那个年轻女孩按倒在地上抽打,再用拳头捶,再用脚踢,再用牙齿咬,
再用但是,那只是一瞬间的愤怒,一瞬间的感受。
背后,她哭过,甚至哭得很伤心,和一个普通的被背叛的妻子没什么别,
甚至看着那段视频呆呆出神过,胡乱得想象着那视频中丈夫在享受着的青春肉体
变成自己的身体。但是人前,即使只是在丈夫和女儿面前,她也必须要选择坚强
和高贵起来,她能控制自己,她拒绝做一个失败的怨妇,拒绝做一个琐碎的弱者,
拒绝哪怕在细节处露出的一丝一毫的焦虑或者委顿。她希望自己光彩照人,如同
溪月湖的湖水一样宁静而祥和。
她选择了离婚。
她把这个决定,尽量用委婉平和,保持双方尊严的方式,告诉一对「子」女,
和各自的长辈。她甚至自己亲口,在家人面前强调:「人生能有几个十五年,我
的确把最美好的十五年交给了这个家,交给了老石,我也的确青春的逝去、年华
不再,这段婚姻也的确没能走到最后但是我顾这十五年,依旧是幸福的,
快乐的,满足的,充实的我不怪任何人,甚至不怪那个小姑娘,她也没错
」
她不允许任何人,把这场婚姻说成一场灾难,甚至不愿意被说成一次错误。
因为,即使失去了丈夫,她还有了一个漂亮可爱已经亭亭玉立的女儿;还有,她
有着眼前这个,温柔的叫她「婶婶」的大男生。
她其实知道,这个孩子,曾经在以前,偷看过自己洗澡换衣服,不过她不是
特别介意,这是青春期男生常见的一种好奇,甚至,也可以当成一种恭维和亲昵。
自己的裸体,能够给侄子带来遐想么她有时偷偷想起来,竟然除了烦恼,也有
一丝甜蜜蜜的感觉。
但是此刻,看着川跃那曾经无比熟悉的笑容,她却忽然有些心潮澎湃难以平
静,因为在一瞬间,她仿佛有些意识模糊,像是看到了前夫的笑容一般:这孩子
的确变得更成熟更有魅力了,也和老石一样,开始有着一双深邃的眼睛,让人有
点看不透看不懂了。
「小跃,你住在单身公寓里,住得惯么」她是柳晨,是石川跃的婶娘,就
应该先问基本生活。
「婶婶你放心吧,那里挺好的,在国外我还不是一个人住我会照顾自己
的。」川跃在柳晨面前,眼神中多了许多少有的诚挚。
「你给爷爷打过电话么」她是柳晨,是史沅姝的爱媳,她必须要问到这个
问题。
「婶婶,我挺好的,爷爷也挺好的」川跃这次似乎有些所答非所问。
「你叔叔的事其实你不用管。」她是柳晨,石束安的前妻,她平静
的劝慰,她知道自己这个侄儿长大了,能听懂她话里的意思。
「婶婶我挺好的,我相信法律,相信叔叔。婶婶你也要相信我」川
跃说到这句「你也要相信我」的时候,眼中仿佛射出某种光芒。
她听懂了侄儿话中的深意,无可奈何得叹息着捧起茶杯,品了一口,看川跃
也跟着她捧起茶杯,乖乖饮了一口,这些习惯的小动作,似乎还是很多年前,那
个跟在她身后的小娃娃一样。她只能搓搓手,终于扮演起了她真正一直扮演的角
色:母亲。
「你在省局里工作也挺好的,你要安分一些,不要再和以前一样,让婶婶替
你操那些心了。」
「有事多向领导和前辈们请教,年轻人太狂妄容易犯错误的」
「你不要再和那些狐朋狗友们来往,来河西也好,这里安静些」
「但是听说你以前的一些不太好的&039; 朋友&039; 也在河西,你要避」
「多去基层体育中心跑跑,年轻人要吃苦一点,积累经验是最重要的」
「不要就知道喝酒,要多喝茶,酒喝多了容易误事也伤身」
「虽然现在工作了,但是你还要坚持体育锻炼,身体健康最重要了,对你融
入运动员圈子也有帮助的」
「你在念书时候交女朋友了么你也老大不小了,要是有适的是
要认真对待了」
「婶婶,我也不能骗你,我在美国,是谈过两个女朋友,不过不是太认真的,
又是老外,我愿意您也不能同意不是个人问题啊,我自己会留意的」
川跃真像一个在老妈面前亲昵的嫌老妈啰嗦的大男孩了。
「你不要跟婶婶耍这些转移视角的花花肠子,婶婶其实要叮嘱你的,还不是
什么个人问题而是男女问题你能不能明白这里的差别啊你当时出
国是什么原因,你可不要好了疮疤忘了痛小跃婶婶希望你能正正经经找
个女朋友,正正经经成家立业,你在外头那些行为说得好听点叫风流,说得
难听点叫鬼混」
「你以前可以说自己年轻不懂事,现在却必须要懂事了。现在你叔叔的事情
这样你爷爷身体又不好。你是你们石家唯一的苗了再有什么乱七八糟的
风吹草动,婶婶是拿你一点没办法了」
「婶婶,我真的挺安分的现在」川跃抓了抓头皮,真的还是跟以前那个
小孩子一样,在自己面前,都掩饰不住调皮和狡黠。
他似乎一时真情流露,竟然忍不住上前,替柳晨把袖口的一根线头捻走了。
「婶婶,其实我知道,都是叔叔不好,是叔叔对不住您。现在叔叔出事了,
您其实还是被连累了,困在这里其实我的意思婶婶你要遇到适的人,
才是真的应该考虑一下的我问过爷爷了,爷爷也是这个意思」
柳晨难得的,被川跃的指尖划过自己的手臂时,脸红了。有些温馨,但是也
有些羞涩,这些话,几年来不是没有人和她说过,但是从侄子口中听到这些话,
她不知怎么了,居然觉得脸上有些滚烫。
「你还跟婶婶打岔是在说你呢别老转移话题」
「婶婶,这不是转移话题,我是真心的您年纪其实不大,论门第论样貌,
论气质论学问恐怕整个河溪市都挑不出第二个来了琼琼现在都读大学了,
小丫头片子不用管她,叔叔的事,您让我别管,我看您别管叔叔的事才是真的
叔叔的事,有我呢」
「越说越没规矩了」柳晨感受到了川跃目光中的诚挚,也感受到了某种特殊
的火焰,这次是轮到她转移话题了:「你难得来学校里,一会要不去宿舍看
看你妹妹了吧这丫头现在变得越来越不安分了,其实我也管教不好。你见到
她,要好好劝劝她才好不过你这做哥哥的也没个好榜样哎,一对都是让
我不省心」
「琼琼住校么不跟您一起住」
「大部分时间和我一起住。但是因为学习压力大,我就学校里也给她争取了
一间宿舍。不过她更好了,仗着两头有地方,常常也三天两头不知道人在哪里,
年纪大了我管不住,其实难得好不容易给她争取的还是双人公寓型套间宿舍呢
就新五宿这么一栋楼有这个条件你多替婶婶去看看她也好,你总算是个
成年人了,她却越来越疯丫头似的没个样儿,现在花销也很大,只是一个学生,
每个月都要花那么多钱,我稍微管一下她吧,以前还问老石要,我和老石通气叫
他不要这么宠着她,她就懂得去问她外公要,问她舅舅要,把自己弄得像哎
说起来我就有气就像以前的你」
「婶婶这都能怨我啊,琼琼读高中我可就出国了啊。这样,我等下去就去看
看她其实琼琼稍微多花些钱也不是什么大事么,她也长大了,是有男朋友了
吧」川跃的眼中闪耀的某种火焰一样没有瞒过柳晨的眼,她心头稍稍飘过一阵
不安来。
「你这个调皮捣蛋的。一直都在说你呢,怎么老是盘查起我们娘两个来了
」
川跃凑近半尺,在柳晨膝盖上轻轻一揉,像是轻薄,其实是撒娇,几乎有些
要向大腿上抚摸上去的意思:「婶婶还把我说得跟个小孩子似的,我可是真心关
心你们啊」
柳晨脸更红了,觉得侄子这样有点不规矩,把膝盖微微挪开,瞪他一眼,骂
道:「你怎么还是这个脾气,不规不矩的」
川跃似乎放弃了,笑得依旧那么天真:「哈哈,婶婶,您这样子,哪里想个
大学教师,整个一个琼琼这样的小女孩啊对了婶婶,体育产业研究院的事
」
他说到「研究院」的事,看似毫无题漫不经心,但是柳晨沉默了。一瞬间,
他们的对话,从「母子」一般的家长里短,变成了某种他更熟悉的对话风格,像
什么呢更像当年,她和石束安常有的对话风格一样。平静,沉稳,字斟句酌
那些隐晦的措辞、躲闪的语言、保留的姿态、深沉的布局她的神采,也
仿佛在一瞬间,变成了另一个人。
她眺望着窗外,抿嘴不言,片刻功夫过去了,忽然说起一个和川跃刚才的话,
丝毫不相关的话题来:「小跃啊,你现在是在群体处吧」
「是啊」
「除了你们处的领导罗处长,还有省局的刘局长、还有陈处长你见过了
吧」
「瞧您说的,刘局长是大领导,平时不见,会上总能见着的么陈处长,
那是局里实际上的二把手领导,当然见过了」
「小跃啊」她有些难以出口,在着脑海中适的字眼,她感觉到,
仿佛不是在和石川跃说话,而是在和前夫说话一样。「体育圈也是讲法制的。很
多领导,包括陈处长,都是基层干部,都是在按国家的政策和法律办事你明
白么」
「婶婶」川跃笑了,眼神很深邃,笑的却很平和,如同春风吹过大地。「您
说哪里去了,我都知道的」
柳晨吹了口茶叶沫,静静的说:「陈处长的女儿,现在还和琼琼住一间宿舍,
她们也是好朋友」
川跃点点头,似乎漫不经心的说:「那女孩子叫陈樱吧,今天在席台上的
那位很好啊,琼琼是应该有自己适的交圈」
柳晨看看他,又看看窗外,摇了摇头,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