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善堂向来是号称最有纪律的杀手组织,他们自然不会擅自决定。
一时间,林中再次恢复静默,就在这人说出此话时,他们之间便达成了共识,就是安心等待白苏和雷胥的到来,然后由白苏决定此事。
城中,巫殿。
roushuwu.net
接到此地暴*的消息,守军立刻前来救援被围困的权臣,在侍卫眼中,里面那些人命可比外面这些庶民金贵多了,为了救出他们,侍卫们也不介意杀些人。
场面上一见血,围堵的那些人立刻老老实实的散开一条道路,直到所有人离开巫殿时,已至酉时三刻。
暴*的民众虽然不敢反抗,心里却越发觉得白氏是个祸水,若不是因为她,也不会有人枉送性命,无论如何,也必须要除了妖孽才得安宁。
而从早上被围困到晚上的众多权臣,更是愤怒,他们能混到今日的权势地位,必定是有些脑子的,被围困的这一日,自然也想明白了许多事,他们之所以会被围困,完全是因为皇上心里不痛快,才刻意想让他们吃些苦头。
伴君如伴虎,身为臣子,本就应该随时承受皇帝雷霆之怒的觉悟,但他们这个气也不能白受,均以为定然不能放过罪魁祸首的白氏。
一场祸乱,最终莫名其妙而又顺理成章的都归于白苏身上。
一个人一旦有了不可饶恕的罪名,那么所有出现的坏事,但凡能沾上一星半点关系,最终无疑都那人的错,世事本就如此。
顾连州站在天演殿的阁楼之上,盯着暮色沉沉的天际,菱唇微抿。
忽然一个黑影一闪,落在在他身后,“主公,城中戒严了,四角都有大巫守着,属下无能,无法突围。”
“四个大巫?”静了一会儿,顾连州忽然问道。
“是”固心中也颇为疑惑,“属下不明白,宁国何时忽然冒出来这么多大巫?”
自从妫氏一族离开宁国,宁国之中的大巫数量锐减,经过这么久的时间,已经没有多少可用的了,如雍国这般拥有三个出大巫的氏族,统共加起来也不过有二三十名大巫,宁国能有一两个已经不错了,宁温登基不过一年,根本不可能寻着宁国所有的大巫,并且让他们心甘情愿的为他所用,而宁温身边只有三个大巫,为首的籍巫已经寂灭。
顾连州敛目,唯一的可能就是——雍国的几位藩王插手此事。
“不用管此事,继续观察,一旦有机会立刻出城,寻到举善堂,说我身陷于此。”顾连州道。
固听闻此话,急道,“主公属下们豁出性命,定然能够保护主公突围”
“此事不必再提,去吧。”顾连州也不多话,突围,不过是固一厢情愿的想法,况且城中现在群情激愤,大有不杀白苏誓不罢休的架势,一向恬淡的宁人愤怒起来,也是固执的可怕,假若白苏真的被宁温带到了太平城中,即便有机会出城,他又怎么能丢下她。
固迟疑了一下,终究还是听了顾连州的命令,闪身出去。
顾连州回想起今日下午见宁温时,他眼中那种毁天灭地的疯狂,越发放心不下。
“大兄。”顾风华脱去了一袭华服的外衣,除去那绣着七彩凤纹的直领大袖,里面果然如他所说,是一件素服,纵然,这件素服穿在他身上,也别有一番风/流韵致。
顾连州嗅觉极为灵敏,未曾转身便闻见了浓浓的酒香,清贵的声音道,“真不知你是真风/流,还是你我兄弟之情太淡薄。”
他回过身,迎着月光淡淡的扫了顾风华一眼,目光落在他手中拎着的酒坛上,“坐吧。”
两人在几前坐定后,顾风华从怀中摸出两只巴掌大的玉碗,用酒注满,他一边倒着酒,一边垂眸,面上再无平素的玩世不恭,声音也显得有些压抑,“我们要杀你,你明知道我们要杀你的,为何还要来?”
顾连州慵懒的倚靠在阁楼的窗框边,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端起酒碗,仰头饮尽,菱唇边上浮起一抹淡漠的浅笑。
月光下,顾风华看着他这般的潇洒落拓,眼睛微涩,“自古成大事者,始终离不开一个‘狠’字,大兄莫要怪我。”
月光静静,只有倒酒、饮酒的声音。
一坛酒快见底时,顾连州才缓缓道,“鹿死谁手也未可知,现在言这些为时尚早。然,我这个人,向来没什么大志向,喜欢江山者争之,喜欢自由者隐之,彼时我年少冲动,将自己推上这个高位,现在想离开了,也定然不会有人能够拦得住我。”
顾风华惊奇的看着他,他的大兄,除了正事以外,别的话似乎从来没有如此多言,甚至连他都忘记了,原来无喜无怒的大圣人还有自己的喜好。
正文 第287章生死两茫茫(3)
第287章生死两茫茫(3)
两人酒罢时,又坐了许久,直到外面一阵忽然起了喧闹声。
顾风华站起身来,垂目看见街道上涌动的火把和人群,面上的神奇变了几变,终究是恢复了平素的玩世不恭之态。
隐隐约约的,听见下面人声鼎沸中,有几个尤为尖细且突出的声音道,“皇上有旨,妖妇祸国,戌时在白虎门火焚妖妇”
那声音顿了一下,又道,“大巫卜卦,夜晚音气重,妇人不得观刑,家有壮年者,全部聚集到白虎门,以抵御妖妇邪气。”
白虎具有避邪、禳灾、祈丰及惩恶的扬善的神力,传说太平城的白虎门曾有神兽镇守,至今正气不散,所以一般宁国若是选择夜晚行刑,都会则在白虎门。
“大兄,可要去看看?”顾风华心知肚明,今晚火焚的是白苏还是顾连州,很难说。
顾连州嗯了一声,站起身来,抚了抚衣袍,在顾风华之前走出了阁楼。他如今得不到举善堂的消息,所以今夜被架上火的人究竟是不是白苏,他定是要亲眼看看才能够放下心来的。
白虎门在太平城的西侧,说是个门,其实如今也并不能从此门出入太平城了。传说在数千年前,太平城地下是有一支龙脉,是以当时的城主用巨石在城周砌了一圈城墙,高约十丈,雄伟巍峨,东四南北四个城门的城楼上雕刻着四大神兽的石像,恭请神灵驻守,以防止龙脉游走。后来城主过世,他的子孙行为不端,四大神兽有三位不愿为其所使,便纷纷离去,失去镇守,龙脉脱逃,太平城的地势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巨变,四大城门毁其三。
四神兽中以白虎最为重义气,其余神兽离开时,他觉得自己受了城主之托,不可以不信守承诺,于是单独与龙气相抗,险些战死,幸而其余三大神兽顾及情义,将奄奄一息的白虎救走。
因为到龙脉逃脱之前,白虎都还在,所以至今太平城还存了这一断残垣。
这个传说的可信度无从考证,但是眼前的白虎门巍峨壮观,约有十丈之高,与两侧的山脊相接,笔直的耸立,直指苍穹。
门楼上一只硕大的虎头还依稀能看出形状,然而此时在场所有人的目光,全都集中在七丈高的城墙上,一名青衣女子用铁链绑在木桩上,四周已然架上了柴火。
这么远的距离,根本无法看仔细那个女子的容貌,然而她平静的垂眸俯视城楼下指指点点的人们,宛若看苍生蝼蚁蝼蚁一般,没有丝毫挣扎,亦没有丝毫悲哀。
顾风华心中一紧,难不成宁温为了引他大兄上钩,竟真的要把白苏烧死不成
顾风华与白苏的相交不甚多,但仅有的几次,也令他对她生出了不浅的好感,这种好感与爱慕无关,纯粹是欣赏,而这种欣赏,是顾风华有生以来唯一一次生出的情绪。
他转头看着身旁空了的地方,心叹一声,他的大兄啊,向来聪慧无双,难得为了某件事情犯糊涂,也罢,一生不身不由己的活着又有何意义,糊涂便糊涂罢。
“王爷。”一个音柔的嗓音在顾风华耳畔响起。
顾风华回头,便看见了一个面容白净的墨绿袍子的少年,他躬身垂首,谦卑的道,“陛下请王爷上楼一叙。”
原来并非是少年,而是宁温身旁的那个寺人。顾风华微微一笑,甩开折扇,道,“何处楼阁?可有酒?”
寺人微微偏头,向后面七八丈远的一座四角楼。顾风华顺着寺人的目光,见那四层的小楼上面一块残破的松木匾上,写着“忠义”二字。
“回王爷,陛下早已备下酒宴,只等王爷前去。”寺人道。
传说中的白虎守忠重义,故而后人修了这座忠义祠来供奉它。
顾风华轻笑一声,“有意思,宁皇是想借此劝我从良吗?”
寺人不禁偷偷看了顾风华一眼,心道,人人都说这北地王风/流无状,今日一见果然如此,竟用“从良”这样的话拿自己个儿开玩笑。
忠义楼中,重兵把守,顾风华随着寺人一同登上最顶楼,折过两个弯便看见了一间房敞着门,屋nei果真准备好了酒宴,里面已经坐了七个人,除了孝闵公主和七王外,还有以吕相为首的宁国权臣。
吕相他老人家虽然是好战分子,但也是如假包换的手无缚基之力的士子出身,一把年纪被困在巫殿中一日,连口茶水都没有,眼下看来睛神头不大好,耷拉着松松的眼皮,摇摇晃晃的打瞌睡,让人忧心他会不会栽倒。
“老夫以为北地王不会来,没想到,老夫真真是小看王爷了”一名面相清癯的文士冷冷瞥了顾风华一眼,话语中尽是刻薄。
不过他说的也是事实,现如今的人不管是真的清高还是假清高,与旁人合谋杀自己的大兄,一般看见“忠义”二字也早已羞愤而走,断没有厚着脸皮上来的道理。
“好说好说,本王看见这‘忠义’祠,原本也是有些不好意思,不过想来想去,却觉得没什么,这一趟上来也不曾费多大力气。”顾风华摇着扇子,在靠窗的几前坐下。
听闻顾风华这一番话,众人目光唰唰的看向他,连正在打瞌睡的吕相也睁开一双浑浊的眼,上下打量一袭素衣的他。
曲大夫拧眉道,“此话何意?”
顾风华招一边抬手招呼身后的寺人为他倒酒,一边不紧不慢的抚着扇面道,“我大兄乃是当世人杰,德才兼备的名声天下皆知,大伙合谋杀他,本就是不义,我呢,也不过是多占了一条残杀手足之罪,算起来与大伙也是半斤八两,没什么好害臊的。倒是曲大夫您,五十步笑百步的傻事儿您可就别拿出来逗本王笑了。”
曲大夫被顾风华噎得清癯的面上一阵红一阵白,最终却也只是冷冷哼了一声,不再接话。
在世人眼中,残杀手足也不一定就是泯灭人性,若是那兄弟是个祸害,杀了也能搏个大义灭亲的美名,然而杀害德高望重之士,那就是不折不扣的卑鄙小人,才是会被千夫所指的恶毒。顾连州是雍国的帝师,同时也是天下士子的表率,是以对于顾风华的话,也没有任何一个人能说出什么反驳之言。
只是原本想借此羞辱一番雍国人的不仁不义,没想到最终连自己人也搭进去了。
孝闵公主看了顾风华一眼,她了解眼前这个人平素是个好脾气的,极少说出这样锋利的言辞,恐怕,纵然他下定了决心要除去顾连州,心中伤怀却是难免了。
屋nei陷入了静默,下面的人群却开始马蚤动起来——行刑就要开始
忠义祠中所有人的目光都在扫过空空的主座之后,落在了对面白虎门右侧城墙上,此处几乎能够平视城墙,比下面的视线好些,女子那张玲珑而睛致脸被墨发掩去大半。
只是那挺翘的小鼻子和樱花色的唇,令顾风华心头发紧,但旋即又自嘲一笑,他连自己大兄的命都能舍弃,又何必为一个不相干的妇人惋惜呢?
戌时即将到来,一弯残月挂在沉沉的苍穹,星光暗淡,偶有凉风卷起枫叶。
城外的密林中,举善堂的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寻见一个漏洞进来,当他们翻墙入城时,却发现竟有几名黑衣人正在翻墙出去。
对方一眼便认出了举善堂的标志,“我等是大雍帝师顾连州的暗卫,诸位可是举善堂杀手?”
“正是。”黑色面巾之后,传出一声低沉的应答。
固扯下面具,喜道,“我家主公命我等出去打探夫人的消息,夫人可好?”
“我家主公尚安,此地不宜久留,先进城再说”举善堂小队头领沉声道。
既然得了白苏的消息,固自然是要返回城中复命,遂随着他们一起又返回城中。
他们刚刚落下脚,便见一个黑衣犹如鬼魅一般,挟着一抹青色,宛如疾风一般从身边掠了过去。
举善堂的人立刻跟了上去,固也不敢耽误,领着手下之暗卫迅速跟上。
到了城中巫殿附近一处隐秘的山谷中,才堪堪止住步伐。
固急着要回去复命,便扯住那小队的头领问道,“阁下如何称呼?夫人现在何处?”
“梧。”那低沉的声音只回答了自己的名字,却不曾说白苏的去向。
固见对方不愿意说,也不再强问,他不能再耽误时间了,“我方才在城中,听闻宁皇下旨,戌时在白虎门火焚妖妇,夫人安全无恙,主公却不知晓,万一主公误以为火上架着的那人是夫人,可就危险了恳请诸位同我等一起前往”
“你说什么?”白苏刚刚落下脚,吐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谁知刚刚站稳脚,便听着这个消息。
戌时眼下已经是戌时了啊
“快走”白苏不容分说的拽着雷胥。她一路风餐露宿,从逃离宁宫至现在,两天三夜不眠不休,就是怕顾连州出什么事情,然事情终究是迫在眉睫了
举善堂众杀手接了令,立刻脚不沾地的转向城西。
耳边风声呼啸,白苏却再也没有晕,满脑子中就只有一句话——定要赶得及定要赶得及
正文 第288章白虎楼顾连州殒命
第288章白虎楼顾连州殒命
幸而太平城不算大,从巫殿到白虎门约莫只需两刻的时间,但这两刻,到了白苏这里,却如两年一般长。
在漫长的煎熬之中,终于看见了远处城楼上的火光,白苏心中一沉,看着那火势约莫烧了有一会儿了,若是......
白苏不敢想下去,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命雷胥在最近的林子中落脚。
雷胥也不愧是隐藏术的高手,他只一眼,便选定了一个靠近城墙,却是城楼下人群视线死角的一处松树林子。
说是林子,也不过是十几棵古树组成了,古树林中杂乱无章的生长了许多小的灌木丛。
雷胥携着白苏在最便于观察城楼上动静的一株古树枝干上隐藏。
这株古树约有三四丈高,白苏仰着头,仔细观察了火势,那火舌虽然烧的很旺,但也只是外围,要等烧到那女子还需得一会儿,城楼上也并没有看见顾连州的身影。
她正琢磨派人去寻顾连州,一转眼间,却看见在城墙上出现的一袭青衣。
白苏心中一紧,压低声音道,“快命人从后面上去”
白苏话音方落,未及雷胥转述,旁边的几处松松微微晃动几下,三条黑影便闪了出去。
见有人领命,白苏继续提着一颗心,观看城楼上的情形。
由于是仰望,白苏不曾看见顾连州是怎样上去的,但看他手中的青铜剑,便能猜想到,定然是用剑借的力。顾连州虽然没有了功力,但他的体魄比一般人要好上几倍,用剑借力,攀上这并不平整的古城墙,应当也不是难事。
那一袭苍青色宽袍大袖,墨发凌乱的在风中飞舞,掩着俊美如玉的容颜若隐若现,白苏能看见那双墨玉眼,和如玉的下颚、修长的脖颈,就如同第一次见面一样,并不能看的很清晰,但她就是能感受到那些细节。
白苏看着他张了张嘴,仿佛是唤了一声:素儿。
她便再也忍不住了,焦急道,“放我下去。”
“主公,您出去太危险了,若是被识得的人认出来,恐怕顾大人更是没有一丝生机”雷胥紧紧的抓着她,压低声音劝慰道。
白苏心中明白,雷胥说的是事实,然而,白苏固执的觉得,就如自己一眼就能看见他一般,如果自己在人群中出现,纵然他站在那么高的地方根本看不清下面,但也一定能够感觉到她的存在
不等白苏再说,城楼上已经多出一个黑影,那是一袭巫袍,而非他们举善堂的人,也不是顾连州的暗卫。
顾连州敏锐的发现了身后的动静,转身握着剑,转身。
以他现在的实力,纵使拼尽全力,也决然不是一个大巫的对手,可就这是这么对峙着,大巫的身形却晃了几晃。
顾连州慢条斯理的从袖中取出一个黑褐色的小瓶,从城楼上丢了下去。
白苏方才松了口气,便察觉坐在她身侧的雷胥浑身紧绷,她余光瞥见雷胥正满目惊惧的看着城楼的对面。
雷胥是半个杀手,手下过人命无数,能让他惊惧的事情,实在少的很,白苏不由自主的顺着他的目光朝那个四角楼望过去,顿时瞪大了眼睛。
四角楼顶上,一排弩箭瞄准的正是白虎门之上的顾连州,这样大型的弓弩,举国也不过就是几十台,宁温却用它来对付顾连州一人,可见其势在必得之心。
雷胥似乎是看出白苏的动机,一把捂住她嘴。
白苏的一句“小心”含在了口中,她听着似从耳边擦过的破风之声,眼见箭雨从眼前划过,惊恐的声音从紧捂着她嘴的手中溢出时,竟然化作一声呜咽。
白苏用力的推搡着箍住她的雷胥,然而以她平素的力气尚不足以抵抗雷胥,更况且现在的她,早已经手脚发软。
雷胥的责任就是保护白苏,眼下这种情形,白苏出去不仅帮不上什么忙,反之若是被人认出身份,恐怕今晚他们所有人都葬送在这里,也无法保住白苏一条命。
城楼上,顾连州手中剑光缭乱,箭矢一根不落的被他挡住,强弩射出的箭矢,对于眼下没有nei力的顾连州来说,力道稍强了些,剑影虽是将周身护的没有一丝破绽,却还是被那强劲的力道逼的步步后退。
幸而举善堂的杀手已经潜入忠义祠的顶部,悄无声息暗杀弓弩手,随着弓弩手一个个死亡,箭雨的密度也稀疏了许多。
雷胥僵硬的肌肉也渐渐放松下来,在他看来,以顾连州的水平要护住自己应当很容易。
这是白苏第一看见顾连州动武,虽则他现在没有了nei力,却丝毫不减力度,便如他这个人一般,每一剑必然是又快又准。
当弓弩手被举善堂杀手全部杀尽时,顾连州手中的青铜剑已经出现了无数个豁口,而他的虎口也已被震裂,鲜血顺着剑身低落,他顺着城墙走向火堆时,城楼下的众人才看见他的模样。
“是连州公子”城楼下忽然有人叫嚷道。
顿时人群轰然,那个素来淡漠如沧海的男人,竟然为了妖妇孤身杀上了白虎门
吕相他们也是惊骇无比,明明早上在巫殿之时,这个男人依旧是一脸的孤冷,面对众人的激愤,他却不动声色,任谁也看不出,他对那妇人有多么深刻的感情。
忠义楼上,宁温站在与顾风华他们一墙之隔的忠义殿中,静静的看着城楼上的那人,抿唇一笑,淡淡的道,“拿弓来。”
寺人捧着一张紫檀木弓,弓弦在朦胧的月光下泛着淡淡的幽冷光芒,这张弓看起平凡无奇,没有丝毫的花纹装饰,更是轻的一几乎没有重量,然而便是这张弓,陪着宁温走过了在雍国的十一个严寒酷暑。
白衣宁温,即便连拉弓的模样都带着一股子温润,仿佛在他手中的弓箭并不能真的伤人,他唇角含一如既往的温润笑意,似漫不经心的瞄准了顾连州。
隐藏在树上的白苏只闻“咻”的一声,空气中带着噼里啪啦的破风声音,一抹银光犹如闪电一般直直射向顾连州的心脏。
白苏的心紧紧揪成一团,她未曾看见顾连州是怎样挥剑,就在银光近身的电光火石之间,“叮”的一声,带着嗡嗡之声仿佛成了白虎门唯一的声音。
挡住了虽然顾连州的剑断裂,虎口撕裂开来,几乎可以看见白森森的指骨,但毕竟是挡住了这一箭。
白苏望向忠义祠,只一眼,她便瞧见了那握着弓,刚刚松开弓弦的手,离弦之矢,又是一抹银光
白苏急急回头,入眼的便是火中挡在那女子面前的顾连州,一根银箭深深的没在了他背心。
原来,宁温这第二箭瞄准的竟是火堆上的女子
白苏呆呆的看着烈火中,一袭青衣背后迅速晕染开来的鲜血,看着他向后倒下,青衣带火,从十丈高的城楼上宛如一颗璀璨的流行疾速坠落。
“不,不可能......”白苏恍恍惚惚的看见两道黑影从一侧冲了出去,将那一袭青衣接住,青铜剑划在城墙的巨大声响,带着零星的火光,令白苏陡然回过神来。
她挣下着往树下跳,雷胥一时怔住,并未能及时拉住她,白苏跌落在厚厚的松叶中,不等腿脚缓过来,滚爬着向白虎门冲去。
白苏扶着树干,跌跌撞撞的拨开灌木丛,失了魂的盯着那层层人群,仿佛能够透过看见顾连州的身影一般。
雷胥看着她踉踉跄跄的身影,运起轻功闪身过去,一把将她拽住。
“放开我”白苏茫然的神情忽然变得凄厉,白皙的额上青筋凸起,双目涨红怒瞪着雷胥,声音尖利刺耳,“你放开我”
这一声凄厉的嘶喊划破长空,雷胥一惊,立刻捂住白苏的嘴巴,另一只手携起她,迅速的闪回一旁的松林,几个起落,在贴近城墙下一株古树下停了下来。
白苏被雷胥牢牢的束缚住,她狠狠的咬着雷胥捂住她嘴的手,却因张不开嘴,只咬下了一小块肉,鲜血顺着指缝溢出,越来越多,越来越多,已经躲过一小块伤痕所能流出的量。
雷胥能感觉到顺着白苏口中源源不断涌出的血,她挣扎着抓住自己胸口的衣襟,那痛,仿佛永远得不到救赎一般,她拧眉,满目绝望,想向前去的力气却比方才大了几十倍。
“呜呜........”白苏看见固面色苍白的朝她这边看了一眼,然后拔出顾连州身上的箭,驮着他离开,顿时身上所有的力气都被抽干,瘫软的挂在雷胥的臂弯里。
不知怎的,看见了那个结果,她反而平静了,只是浑身的力气随着脑海中不时回想起的片段,一丝丝的被抽走。
在那个漫天紫霞的林子里,他笑靥颜颜,对她说:在下顾连州。
他在大宴上,漫不经心对她一指,说:你,近前来。
他说:我顾连州从来未曾梦想过做芸芸众生的天,也不欲劳费那许多心力......我只愿求得一心人,携手共赴白首。
他还说了什么?还说了什么......
他从来都是一个少话的人,如今回忆起来,他居然未曾对自己说过一句甜言蜜语。
泪水顺着白苏苍白的面上滑落,与唇角的血混作一起,最终,却只想起来,他力透纸背的自己,在那张画像上写下:雍二十六年,五月辛未,爱妻作画以为年,顾德均。
“怎么可以......”白苏的声音都堵在嗓子里,说出来却都成了呜咽。
你怎么可以认不出来我,怎么可以为了别的女人而死,怎么可以说了娶我却食言,怎么可以......连个诀别的机会都不给我......
雷胥甚至不敢看她的神情,只别开头去,却看见,铺散在他手臂上的青丝,瞬间成雪。
——————
自备催泪曲:《狐狸雨》李善姬
《犬夜叉》李行亮
《清明雨上》许嵩
《白衣》河图
.
正文 第289章天下缟素
第289章天下缟素
白苏睁开眼时,便看见十三一双肿的像核桃的似的眼。
她目光直直的呆怔许久,开口嘶哑的声音吓了她自己一跳,“十三。”
刚刚穿越过来时,她躺在成妆院的塌上,偷偷的对自己说话,嘶哑的声音与现在很是相像,这令她有些恍惚,想起那一袭青衣坠落城楼的画面,心里就窒闷的发疼,她望着十三,缓缓道,“我做梦了,梦见我遇见一个叫顾连州的男子,生的特别俊,性格却很闷,我还为他生了孩子,他说娶我,可是梦醒之前他却死了,你说这梦是凶是吉?”
十三红着眼,强忍住泪水,哽的喉头生疼,却听白苏又喃喃道,“都说上半夜做的梦会应验,下半夜做的梦是相反的,可是我不记得究竟是上半夜还是下半夜做了这个梦。”
“小姐。”旁边守着的香蓉声音中强忍着哭腔,听起来有些扭曲。
十三也不拆穿白苏,只抚慰道,“小姐别多想了,您这些日子身子不大好,医者嘱咐,要好好养着,莫要再多动心思,只管吃好睡饱便可。”
白苏点点头,忽然又问道,“我昏睡几日了?”
“小姐,您已经昏睡六日。”十三如实答道。
六日啊,六日能有许多事情发生了,白苏只觉得自己忘了些事情,心里不大安稳,但是一时又想不起是什么,她觉得自己记性一向不错,记不起的事情,大约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便也就安稳的歇息了。
约莫休息了一个时辰,十二熬了些粥送进来。
“你怎么瘦成这样?”白苏瞧着十二原本肉肉的包子脸都瘦没了,一双眼睛显得越发大,一眼望过去,小脸上竟就属这双眼睛最显眼,幸而十二的这双眼睛长的极为不错。
十二得了十三的嘱咐,连忙把一包眼泪硬生生的给逼了回去,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奴婢觉得自打做饭来身上的肉益发多了,于是趁着小姐这几日睡着,便抽空减了减。”
十二这个借口找的实在不怎么好,她就是两个腮帮子上有点肉,身上比白苏还要瘦,哪里需要减肥瘦身。
白苏若是寻常时的性子,定然是要变着法子开一开玩笑,但她眼下总也提不起劲儿。
用完午膳之后,白苏在十三伺候下沐浴过后,披上大氅坐在院中的榕树边山太阳,秋日的阳光很晃眼,却并不热,温温的很舒服。
十三和香蓉站在一旁侍候,她们想过很多种白苏醒来时的情形,但这一种是她们万万不曾想到的,白苏只把那些事情当做了一场梦境,做了一场噩梦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最多心情坏了些,过几日便就好了,然而她把主当做从来不曾存在过的人,那么小主子要怎么办?
十三只暂时将顾翛带到前院去了,无论如何,先让白苏将养将养几日再说。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两日,白苏每日按时用食,按时睡觉,按时出去晒太阳,或者坐在廊桥上喂喂鱼,如此悠闲的日子,她的病情却没有丝毫好转,反倒一日更比一日憔悴。
白苏坐在廊桥的栏杆上,手中端着撑着鱼食的钵,定定的看着池塘中枯败的荷叶,以及水面上倒影的那个青衣白发的女子,苍白的脸埋在白色的狐狸裘中如烟似雾,以往还有一头墨发压着颜色,如今这满头的银发,也是如烟似雾,整个人笼罩在青色的毛领大氅中,宛若一缕烟雾,又似一抹魂魄,触之既散。
一滴水滴落在湖面上,漾起一圈圈的涟漪,鱼儿应声游过来,却见并没有吃食,又悻悻摇摆着尾巴离开,渐渐的湖面上,两滴三滴,白苏竟是哭出了声音,由小小的抽泣,变成嚎啕大哭。
十三正四处寻白苏,听见声音,抬头便望见白苏坐在廊桥的栏杆上哭的撕心裂肺,她却是微微松了口气,哭出来就好,若是再那样憋着,恐怕久了会伤及五脏。
十三走上廊桥,轻轻的把白苏手里的钵接了下来,伸手将她抱住,缓缓抚着她的背。
白苏的眼泪浸湿了十三的衣襟,她哭了一阵子,直到声音嘶哑的不成样子,这才抽噎着住了声音,她用袖子抹着还在不断掉泪的眼睛,声音喑哑,“我没事了。”
十三也不说话,静静的站在一旁,防止白苏从栏杆上掉下去。
事实上,她也想说些什么安慰安慰白苏,但是她向来嘴拙,在这等境况之下,实在说不出任何有分量的安慰之言。
“我始终不能相信。”白苏盯着远处天际那光光的树杈上一个喜鹊窝,泪水不断的从眼中溢出来,“我始终不能相信,他就那样死了,我以为如他那般宛若皓月的男子,便是连死,也定然是惊天动地......然他,就那样轻易的登上了城楼,轻易的中了一箭,然后从城头坠落。”
有时候生命可以很顽强,也可以这般脆弱,无论是俊美还是丑陋,是惊艳才绝还是庸庸碌碌,在生死面前,不过是一条命罢了,死了便死了,死亡不会因为谁的俊美和惊艳才绝而变得华美抑或慎重。
只是白苏有遗憾,有痛心,他为了她而死,白苏曾经梦想过的与他一同携手看着阿翛长大,然后满头白发,垂垂老矣时,他们可以坐着摇椅在院中晒太阳。
然而这一切都已经化作泡影。
“有他的消息吗?”白苏回过头,满脸泪痕的仰头望着十三。
十三知道她说的是顾连州,微有担忧的看了她一眼,却还是道,“那日是固派人将奴婢们救了出来,并送回这里,奴婢亲眼看见宁国侍卫阻拦固带走主,十二名暗卫浴血奋战,约莫只过了半盏茶的时间,便有数千侍卫攻入城中,看见主的尸首时,那头领目眦欲裂,带着数千名将士血洗太平城,主的遗体被运回政阳城,政阳王扶棺泣血,不眠不休的守了七日七夜后,便将主葬入宗族墓。”
现在虽已经入秋,但是天气难免还有些炎热,尸首不能存放太久。
白苏被“尸首”这样的词刺痛,是啊,那个风姿绝代的男子,如今已是归于黄土。
宁温,宁温白苏脑海中闪过那宁温松开弓弦的那一幕,恨意便如朝水一般将她淹没。素女不欠宁温什么,她白苏就更不欠他的,为何他非要一次次的将她逼入绝境
报仇也都是后话,她现最揪心的便是他就在门外那时,没有见上一见,真的好悔,顾连州不记恨她不告而别,不怨她私自带走了他的大子,然而那时她为何连见他一面都不肯?
虽是悔了,但倘若不知道这个结局,白苏很清楚,如果再重演一次,以她的性子定然也不会有任何改变,她太固执,固执到一旦怨恨,便连解释也觉得多余。
所以直至现在,她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我谁都不想见。
即便连这句绝情的话,也都是靠他人传达,这教她如何不悔恨。
“小姐,见见小主子吧,小主子会唤人了呢。”十三不失时机的道。
白苏心中全是深深的愧疚,顾翛是他的血脉,也是她的儿子,无论如何也一定要好好的活下去,将顾翛抚养长大。
白苏擦干满面的泪痕,随着十三往前院去,心中道:连州,你莫要怨怪我,你的素儿是一个自私的人,若是真的见了你的尸身,恐怕会忍不住随着你去了。
雍熙元年,九月中,天下缟素,雍熙帝下旨举行国丧,尚京城大街小巷文人士子无不顿首痛哭,雍史最年轻的一位帝师就此陨落,便是他最后只是为了一个女子而死,也无人指责。
而随着白虎门上那个女子的火焚,无论是妖后还是惊艳才绝的太学博士,也从这世间消失,然而所有人提及她时,却只想到那个着青衣、面色苍白,永远淡若云卷云舒的女子,这样一个妇人,为何会是妖后,有许多种版本的流言,有人说她只是还未吸取邪气,也有人猜测这一切不过是宁皇设计围杀雍国帝师的圈套......
白苏一直很好奇,绑在白虎门上的那个女子是谁,竟与她如此相像,回过头来一想,她所见过的人中,与她最为相似的便是张丞相的庶女,叫张妩的。那个女子模仿着她而存在,在白苏看来是悲哀的,但无论如何,她死,却成为了真正的白素,有天下人的见证,又有顾连州......
想到此,白苏竟不知是该谢她,还是该恨她。
“母亲母亲”顾翛被香蓉抱在怀里,见着白苏来了,激动的挣扎着胖乎乎的小身子,往白苏怀中扑。
白苏干了的眼眶忽然又湿润,这是她的儿子,她和顾连州两个人的骨血。
“阿翛想不想母亲?”白苏抱着他,笑靥如花。
白苏不过是逗逗他,谁知顾翛歪着小脑袋想了想,竟是乃声乃气的道,“想,阿翛,想。”
虽然没有说出完整的话,这也着实让白苏惊喜了一番。
十三和香蓉看见白苏的笑容明朗了许多,才稍稍放下心来。
“父亲。”阿翛眼巴巴的看着白苏,好似疑问他的父亲怎么不见了。
顾翛与顾连州父子相处不过短短两日,小家伙便深深的记住了那个丰神俊朗、会给他做蒸蛋的男子,时常惦念着,见人就问父亲。
十三和香蓉刚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生怕又触到白苏的伤情处。
白苏呆怔了片刻,才回过神来,笑着点着顾翛的小鼻子,道,“你的父亲啊,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待到阿翛长大后,母亲带你去看父亲可好?”
顾翛嘟着小嘴,不明白为什么非得要等到长大以后才能看见父亲,然而他此时想的却是,这个“长大”又是多久呢?什么样才是长大?
因着也没有个概念,小家伙每隔一会儿便同白苏乃声乃气的道,“阿翛,长大。”
他的意思是,阿翛已经长大了,能不能见父亲了呢?每每白苏都要呆怔半晌,然后答非所问的道,“阿翛想父亲了呢,母亲也想。”
.
正文 第290章白素,我回来了
第290章白素,我回来了
有顾翛时时伴着,白苏身体渐渐有了起色,十三和香蓉本是欲陪着她,但千余人都等着吃饭,总不能不挣钱,白苏便硬是将她们赶了出去。
那些藩王中有几个人是知道纳兰府其实是白苏撑着的,是以,白苏让人放出话去,把花境和客栈都卖了。
短短五日便有数百商客寻着十三谈生意,最终,两桩生意都被一名姓沈的商客以高价买了去。
这沈氏百年前也是名门望族,只是后来不怎的没落了,据说这沈氏的家主年轻有为,极有魄力的将族中所有的存钱全部都拿出来买了这两桩买卖。
后来,因为族中缺钱,沈氏便将所属的花境以自己买过来的原价又转手了,卖了七万金。
用七万金买一个小小的花境,固然是天价,但以花境的名声来说,这个价却真是有人买的,买花境的这个商客不是别人,正是曾与白苏有过一面之缘的,吕趋的嫡子吕言,那个与管家玩断袖的美貌男子。
roushuwu.net
谁也不知道,这一买一卖一转手,不过是白苏用的障眼法,来来去去,这客栈生意还是在白苏的手中。
所谓的沈氏也确有这个族,只不过他们在从滇南往宁国来的途中被土匪灭族,恰逢举善堂接到白苏的消息,要求寻个底蕴深厚,宗族几乎败落的家族,举善堂觉得沈氏可用,便清剿了那帮土匪灭口,从所得得财物中找到一个家谱,白苏便使主宅的剑客人假扮年轻的沈氏族长沈汴,买下正在出售的两桩生意。
时下交通不便,车马又是十分贵重的东西,所以一般的百姓还都保持着“邻国相望,基犬之声相闻,民至死,老死不相往来”的状态,想查一个败落的宗族,实在是一件十分困难的事情。更何况,即便有心人去查,也只能得到一个结果,便是:这个沈氏却是个有钱却名声没落的宗族,而他们也确实因着不甘于这样的落寞,而举族迁往宁国。
清点沈氏的钱财整整用了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