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元华等人,却有些不情愿。方才,她分明看到裴元巧和裴元容都是准备叫“娴姨”的,却是这位裴大小姐抢先叫了声“温夫人”,她是长女,这样叫了,裴元巧和裴元容也只好随着叫“温夫人”,倒叫她松了口气。
若不是巧合,那这份体贴心思,揣摩人心的本事,就实在有些让人心惊了。
而拿到个裴元歌不同的赤金凤钗后,也是这个裴元华神态最为得体,既没有因为像裴元容愤愤不平,也没有像裴元巧那样目露喜色,倒有些不卑不亢的感觉,虽然是庶女,气度言行却很有大家风范,连好些尊贵人家的嫡女也未必能比得了她。
这样的容貌,这样的气度,再加上传言中的才情…‘…
难怪这位裴大小姐虽是庶女,却誉满京城!
想到裴府寿宴时,章芸压抑却掩饰不住的情绪,再看看此刻裴元华端庄矜持,看不出丝毫破绽的模样,温夫人暗暗觉得,这位裴大小姐,要么就真是个气度从容,心怀磊落的好女子,要么就是个比章芸更难对付的阴险小人!想着,脸上带笑地将众人迎入内院,按规矩先去拜见了今日的寿星温老夫人,拜了寿,奉上寿礼,温夫人拉了舒雪玉陪她迎客,却叫温逸兰带着四位裴小姐去花园里玩。
抓住迎客的空隙,温夫人终于问出了心头的疑问。
“我之前隐约听说,你出了院子,章芸却触怒裴诸城,被关了起来。还以为是谣言,今儿见你带着四位小姐来贺寿,才知道竟是真是。怎么回事?是你关了十年关聪明了,还是她嚣张了十年嚣张得笨了?你没被她算计,我已经很惊讶了,居然还能反算她?都不像我认识的舒雪玉了!”
“不是我!”提到此事,舒雪玉心头却有些阴霾。
那日的情形,她后来冷静下来有仔细地想过,隐约觉得,章芸可能是被元歌算计了,尤其是最后元歌解衣验证的事情,恐怕不止是元歌的一时激愤,更多是有心算计。章芸遭殃,她固然觉得快意,可想到元歌为了扳倒章芸,居然连自己的清誉都不顾及,当众那般做,又觉得一阵阵的心疼。
这个孩子,到底经历了什么,为什么那样痛恨章芸,甚至不惜用这样的手段,让章芸倒台呢?
章芸到底对她做了什么?
“不是你,那难道是‘……元歌?”温夫人有些犹疑地猜想道,见舒雪玉的神色,就知道自己猜对了,神色惊讶中又带着些快意,“哈,真是太好了!元歌这孩子倒是厉害,居然能把章芸那个狡诈的女人拉下马,厉害!这是不是就是所谓的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呢?”
“可我宁愿元歌不要这么厉害,我更希望她能像兰儿一样娇憨活泼,不解世事!”
“话也不能这么说!”温夫人拉着她,坐在美人靠上,人前的凌厉精干顿时卸下,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忧虑,“我也就跟你说句实话,看着兰儿这样大咧咧的,天天笑个不停,我做母亲的心里自然开怀。可是,女儿始终是要嫁到别人家的,到时候,夫君妾室,庶子庶女,公婆妯娌一堆,哪里能像在家里一样,爹娘长辈都宠着,疼着,什么事都不用她操心。好几次我都想狠下心来好好教导她,可看着她那娇憨的模样,又舍不得把这笑给磨没了!唉…‘…我真怕,我现在越疼她,将来越害了她!”
幽幽一声长叹,充满了忧虑,饱含着母亲对女儿的深沉爱意。
舒雪玉安慰地拍拍她的手:“你这还好些,你知道该教兰儿什么,而我,却是心头一片迷茫。元歌这个孩子,聪明,有心机,有手段,行事处世有她的一套原则,虽然说处处都占上风,可是,一个人若是一辈子都在斗来斗去,就算最后斗赢了,难道会开心吗?这个孩子心底好像没有留恋,冷静理智得甚至有些冷血,我甚至觉得,她好像连她自身都不在乎!看着这样的元歌,我真的觉得很内疚,明锦当初生下元歌时,就说过,她的女儿就是我的女儿,她临死前又郑重其事地将元歌托付给我,可是,我根本没有照顾好元歌!”
“我看元歌不是挺好的吗?”温夫人不解地道。
“那是她人前的模样,私底下我看到的元歌,好像周身都是阴霾,一点儿都看不到光亮!”舒雪玉低声道,声音里充满了担忧和心疼,“我很想教教她,把她这种性子扭转过来,可是,我又不知道该怎么教她!”
温夫人听得惊讶不已,想了想,安慰她道:“别担心,我看元歌是个聪明的孩子,一定能明白过来的!”
“很难!前几年,诸城把元歌交给章芸照顾,这件事他做得太错了,章芸嫉恨我,更嫉恨明锦,她对元歌一定不会有好心思。而我却又在跟诸城赌气,对元歌不闻不问,她一个人对抗章芸,一定过得很难很难,甚至经过什么惨痛的事情,才会变成现在这样,不相信任何人,只靠自己,为了报复章芸不择手段得甚至连自己都能够牺牲!我原本想着出院,也许能做她的依靠,把她这种性子慢慢地扭转过来,但我帮不了她,很多时候甚至需要她来帮我!”舒雪玉也越说越觉得心痛,如水的眼眸里有泪光涌出,“我觉得,也许诸城才是真正能帮元歌的人,他才真正能够成为元歌的依靠,我真的很想跟诸城谈谈元歌的事情,可我又怕会弄巧成拙。娴雅你说,我该不该跟他说
她们曾经是最相信彼此的夫妻,而现在,就像他不再信任她一样,她也不敢再轻信他了。
想到曾经恩爱甚笃的夫妻,如今竟到了这种地步,温夫人百般感慨,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想了会儿道:“你还是再考虑考虑吧!你也知道裴诸城那人的性子,爱恨都很极端,很难预料他会有什么反应。你们裴府的事情又复杂,虽然说现在章芸被软禁了,可未必不能翻腾,还是小心为妙!”
“不止章芸,还有裴元华,她比章芸更可怕。”舒雪玉忧心忡忡地道,“本来,章芸倒台算是个时机,即使我跟诸城说了,他一时半会儿不会相信,也有慢慢地观察,慢慢地发现,跟元歌慢慢融合。但现在有裴元华在,我怕我这一番话让诸城和元歌之间有些嫌隙,反而让裴元华趁虚而入,离间了他们父女的感情,那我真的就罪孽深重了!”
温夫人皱眉:“裴元华才十六岁而已,有这么厉害吗?”
在她看来,当初章芸对付舒雪玉,分化离间裴诸城和舒雪玉之间感情的手段已经是足够高明了,难道她的女儿也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舒雪玉正要说话,外面丫鬟又匆匆来报,说有贵客到了,两人慌忙起身,整理下妆容,出去迎接贺寿的宾客。
这边温逸兰带着裴元歌等人往后花园走去,一路上几次拉着裴元歌想说话,却又碍于裴元华等人在此,自己又是主人,不能丢下客人不管,只能耐着性子招呼众人。看出她的心思,裴元华微微一笑,温和笑道:“温小姐,你跟四妹妹是好朋友,一定有很多话要说,就不用招呼我们了。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两位妹妹的!”
温逸兰一声欢呼,道:“谢谢你啦!”
又叫了个丫鬟给★亻们领路,让她们四下游玩。等到三人离开,亲亲热热地拉起裴元歌的手,道:“你大姐姐人真好,你有这样的姐姐真好!不像我家里那几个姐妹,跟她们说话,要么曲意逢迎,要么畏畏缩缩,好像我整天都在欺负她们似的,害得我老挨父亲的骂!”
她是温睦敛唯一的嫡女,其余的姐妹都是庶女,跟她并不亲近。
裴元歌微微一笑,裴元华还是这样,不放过任何一个给人好感的机会,不过温逸兰虽然性子直爽,跟裴元华却不会有太多交集,更没有利益冲突,所以暂时没必要警告她,只道:“既然说不到一起,就少见面,免得两边都不开心!”温逸兰性子直,没心眼,与其教她怎么耍手段,还不如避开那些庶女来得好些。
“我娘也这样说。”温逸兰有些郁闷地道,很快又开朗起来,“那你就该知道,我在家里有多无聊了吧?偶尔出去,也找不到合心的人说话。好不容易觉得跟你投契些,偏你天天闷在家里,也不出来,也不找我玩儿,我都想冲到你家里找你算账去!”说着,又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欣慰道,“你那府里姨娘厉害又坏,我就去了一次,她就一直欺负你,你又没娘照看,人又傻乎乎地任人欺负,我真怕你在裴府被人欺压,不过现在我放心了,你大姐姐人这么好,就算有人欺负你,她也一定会照应你!”
傻乎乎地任人欺负?
裴元歌有些哭笑不得,这话来说温逸兰自己更合适吧?不过,她知道温逸兰是一片好心,心中微觉温暖,微笑道:“放心,我在府里很好!”
“你气色也好得很,看来不是安慰我的!”温逸兰忽然有些促狭地一笑,附耳道,“我听说了,今天五殿下和九殿下都要来,待会儿肯定又在桃源仙境那边作诗作画,要不要我偷偷领你过?凭你的人才相貌,说不定能捞个皇子妃作作,到时候别忘了我的功劳啊!”
“温姐姐!”裴元歌故意脸一沉,“我把这话告诉娴姨去!”
温逸兰忙拉住她,讨好地道:“好元歌,你别去,我逗你玩儿的而已!你要去告诉娘,娘又要骂我一顿,你舍得吗?别去啦,快抓紧陪我聊聊天,待会儿人一多,小姐们肯定又要在落英园斗诗斗画比才艺,我对这些最没辙了,要是别的时候还能拉着你跑人,可这次我是主人,跑都跑不掉!待会儿一定要帮忙,帮我张罗张罗,要是有人找我下场,你可千万得拦住!”
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双手合十,眼巴巴地看着她:“拜托拜托啦!”
裴元歌失笑,点点头道:“好吧!”
正如温逸兰所料,来贺寿的小姐们多了起来后,就三三两两,或在庭中,或在溪边,或在花丛,摆石桌石椅,几碟点心,一壶香茗,便彼此斗起才艺来。这边黑白对弈,那边吟诗作对,这边丹青妙手,那边颜筋柳骨。看着温逸兰手忙脚乱的模样,之前的恳求的确不是谦虚,遂上前帮忙,指挥丫鬟奔走,各处打点,等到所有人都满意后,两人已经满头大汗。
“好元歌,这次真多谢你了!”温逸兰拉着她的手不住道谢,“趁这会儿不忙,你随我到我屋里去,看上什么都送你,就当谢礼!往后府里再设宴,你可一定要来帮我啊!”
裴元歌笑着瞪了她一眼:“敢情是要我来做苦力啊?”
“你不是能干吗?咱们是朋友,朋友之间相互帮忙是应该的,赶明儿有用得着我的地方,你尽管开口,我保证不推脱!”温逸兰再自然不过地道,忽然眼睛一亮,指着远处道,“咦,那不是你大姐姐吗?好像在那边亭子里斗画,我们过去瞧瞧,好不好?”
说着“好不好”,却已经拉着她的手跑了过去。
对她说风就是雨的个性有所了解,裴元歌无奈地摇摇头,只得跟着她跑了过去。
飞檐勾角的八角重楼亭内,十几个衣着华丽的少女站在里面,四周早拉起鱼丝,将众人的绘画作品悬挂起来,随风微微摇曳着,淡淡墨香伴随着颜料的味道,静静地◆在空气中。裴元华一身粉紫圆领通身长袄,眉目如画,在这群莺莺燕燕中极为醒目。她正微微俯首,将最后一笔勾勒好,周围顿时响起一片窃窃私语声。
“好画!真是好画!”
“不愧是被誉为京城第一才女的裴大小姐!”
“这次斗画应该她是第一名吧!”
或羡或妒的议论声中,最中央一位气度雍容的少女取过裴元华的画作,光洁的宣纸上,百花盛放,姹紫嫣红遍地盛开,紫金色衣衫的少年纵马飞奔,雄峻的骏马踏起花瓣无数,在空中漫漫飞舞,栩栩如生。“整幅画运笔细腻流畅,颜色鲜明却很和谐,又紧扣画题,实在是难得的佳作。京城第一才女果然名不虚传!”少女点评道,赞赏地点点头。
闻言,四周人的目光都凝聚在裴元华身上。
而在中所瞩目之下,裴元华浅笑谦和,不露丝毫骄纵神色,更显得大度从容,光彩照人。
在成就京城第一才女的名声的过程中,裴元华已经无数次经历过这样的场景,每一次都让她感到由衷的满足,而这次意义尤其重要,因为‘……正想着,一抬头,看到裴元歌和温逸兰盈盈立在不远处,嘴角勾起一抹微笑,向两人招手道:“温小姐,四妹妹,不如过来试试画技?”
温逸兰不懂绘画,急忙推辞道:“不用了,我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