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博延道,“你要去哪儿?我送你去,看你这模样又是心事重重的,别等会儿开车又撞上绿化带,撞坏了人不要紧,小心撞坏我的车。”
陶然赧然,前些天开车跟人发生擦碰,她车子的一侧撞上了绿化带,柳博延得知消息的时候,表情像是要吃人。
她坐上他的宾利,对司机道,“麻烦你到华光路放我下来。”
柳博延在她身旁微微眯眼,“华光路?你要去法医中心?”
“你怎么知道的?”
“哼,那条路上也只有一个法医中心是你这种跑法治新闻的记者会去的地方。你又遇到了什么大案,还是又有什么麻烦?”
他太敏锐,连林淑言都因病痛消蚀而没能发现女儿心底压抑的沉重,他却一眼就看出来了。
陶然也不隐瞒,“姜禹他们有个案子等着法医结果才能展开工作,我以前跟法医中心的两位老师还算有点交情,想看看能不能帮上忙。”
柳博延睨她一眼,沉声对司机说,“就到华光路,法医中心。”
到了地方陶然向他道谢,没想到他却跟她一块儿下车。
“愣着干什么,不是要进去吗?再磨蹭一会儿人家就该下班了。”
陶然错愕,“我自己进去就行了,大哥你先回去吧,今天已经很麻烦你了,我等会儿自己打车回去。”
她把他当车夫?柳博延都懒得跟她置气了,“案子成百上千,先办谁后办谁除了轻重缓急,就是人情世故。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你以为凭你那点关系就能帮他们做部门之间的协调?”
“我的确是没有很大把握……”
“没有把握就不要做,要做就得做成。”法医中心门口的台阶他走得颇为费力,陶然上前扶他,被他挣开了。
他的人生信条跟这无法随心所欲的身体相悖,让他连守护一个人都那么艰难。
第24章 逼近
陶然跟在柳博延身后走进法医办公室,他要找的人似乎不在,值班的法医告诉他去解剖室找。
陶然一听解剖室就有点头皮发麻,上回晕血的经历还历历在目。
柳博延知道她有这个毛病,“不敢去就在这等着。真亏你还有勇气跑到这里来求人办事,你应该听到法医两个字就晕了才对。”
陶然被他奚落得无地自容,但还是坚持道,“我还是跟你一起去吧,求人总得有点诚意啊!”
“随你吧,别给我添乱就行了。”
这时候他的口吻跟姜禹还真像。
他们去了二楼解剖室,陶然竟然奇异地闻到了香菜的味道。柳博延认识的法医不会真的跟电影电视里演的一样在解剖室里吃东西吧?未免也太重口,太放的开了。
解剖室的门开了,走出来一个高高瘦瘦的男人,边走边用香菜搓手。
看见门外的柳博延,原本冷清的表情漾起笑,“你怎么在这儿?今天是什么风啊,竟然把柳总给吹来了!”
柳博延朝他点头,介绍道,“这位是我妹妹柳陶然,今天过来是有点事想拜托你。”
“噢~就是她啊!”男人露出几分了然的表情。柳博延这个妹控,钟情自家继妹,这么一看也没有漂亮到哪里去嘛,中人之姿。
柳博延轻咳,瞪了他一眼,他才正色跟柳陶然打招呼,“你好,叫我苍术就行了。”
陶然不知他们之间打的什么哑谜,也堆起笑,“你好你好!”
他本打算绅士地跟她握一握手,看看手里揉烂了的香菜才作罢了,“走吧,去我办公室谈,这里气味不太好。”
陶然好奇,“你手里的香菜是做什么的?”
“哦,刚刚解完腐尸,蜡化了,太臭,所以用这个把手上残留的味道去掉。”
他说的那样轻松随便,陶然听完却觉得胃里一阵翻涌。
“说吧,来找我什么事?难得柳博延大驾到我办公室来,能帮的我一定帮。”
苍术换好衣服回到办公室,陶然发现他穿aranijeans的衬衫,其实先前就有留意到他脚上穿的纯手工定制皮鞋,都说作医生的人穿衣品味大都体现在鞋上,因为白大褂一罩就只看得到一双脚。而他就这么公然踩着意大利工匠的心血套上鞋套进出解剖室和凶案现场,毫不心疼。
他很讲究,也并不刻意低调,大概是家境非比寻常的富贵公子,否则以他的薪资估计撑不起这套行头,也不会跟柳博延相熟。
人以群分。
柳博延也不跟他客套,“我妹妹最近跟的一条新闻,迟迟等不到法医这边的报告,不知你这边能不能优先处理?”
苍术问陶然:“什么案子?”
“城中废弃的院落挖出女性的骸骨,法医初步判断死亡时间三年左右。”
“噢,这个,正好是我手头的案子。承案民警是……姜禹,没错吧?是你男朋友?”
陶然脸色绯红,听到正好是苍术的案子又不由庆幸,“你能帮帮忙吗?”
他不答反问,“这案子他查的很急?为什么?”
“因为……受害者可能是他以前的女朋友。”
苍术眸色一深,转头看了看柳博延,“是三年前跟段家有关的那个案子?被绑架后下落不明的苏苡?”
这事江临果然无人不晓。
柳博延点头,“我知道你刚空降过来,如果很为难,就算了。”
他们刚才也看到了,苍术手头棘手的案子不止一件,不是白骨就是腐尸。
“谈不上为难。”苍术十分笃定,“其实我这边常规的工作已经完成的差不多,只不过请了外援,等他用电脑先进科技帮忙还原人物生前面貌,到时候再一起出报告。”
“真的?那太感谢了。”陶然这话是由衷的对面前两个人说的。姜禹能早点拿到法医报告,就能早点破案,放下心头负担。
柳博延和苍术两人各怀心思地看了她一眼。
苍术笑笑,“其实你也挺着急知道这案子的结果吧?你希望这骸骨是苏苡,还是希望不是?”
陶然不吭声。
离开法医中心,陶然才问柳博延,“大哥你人脉真是广,怎么连这么厉害的专业人士都认识,还这么熟稔?”
苍术不过跟姜禹差不多大年纪,空降法医中心任副职,听说已经相当于处级待遇。他自己调侃不过是学历好用,美国常春藤法医学博士,加上真正的csi办案经验……外来的和尚好念经。
陶然说不清他是谦虚还是自负,却看得出专业领域内他凭借的是认真态度和真正实力。
柳博延一哂,“他有一个双胞胎弟弟,别看他一副精英人士的派头,他弟弟却是汽车拉力赛的车手,我先认得弟弟,然后才结识兄弟俩人。”
陶然觉得有意思,“你是拉力赛车队赞助商?”她知道他喜欢汽车和速度,如果不是被身体拖累,说不定玩票也要作一回赛车手。
“嗯,最大的赞助商是他爸,苍家生意做得很大,家里有的是钱给他们烧。”
“比柳家的生意还大?”
“不能同日而语。”柳博延看她的眼神简直就像在说你根本就是个井底之蛙,“他们父亲继承家业的时候,我爸还没起势。”
只是他并不羡慕,创业容易守业难,到了苍术兄弟这里,都无心商场的汲汲营营,也是苦恼。
陶然唏嘘,富家公子能有劲头钻研这样一份辛劳的工作,并能成为佼佼者,真的很不容易了。
柳博延嗤笑,“怎么,又感慨得恨不能写个人物传奇?告诉你,他们家底也有黑色背景,跟你憎恶的段家有相似之处,现在虽然洗白了,但其实跟段家的人都有些交情。”
陶然一惊,“那他会不会……”
“不会。”柳博延不等她说完就严肃否定,“不管你怀疑什么都不要随便怀疑他人的专业操守,我了解苍术的为人。而且我说了,他家底早就洗白了,家里的事跟他没有关系。”
陶然点头,是她草木皆兵了。
“大哥,真的谢谢你。还有公寓的事,我也知道了。”她忽然发现欠他很多人情,有太多感谢的话都不知怎么出口,毕竟他们曾经相处的太过别扭了。可她如今的感激是真的。
“公寓为什么没继续住?”柳博延没有否认,只问最关心的问题。
江临的夏天,日暮也炎热,他顶着阳光时间久了就有些昏眩。
陶然把那天在电梯的遭遇说给他听,他身体晃了一下,手撑在车子上,陈久赶紧过来扶他。
陶然只看到他泛白的指节和略微急促的呼吸,“大哥,你没事吧?”
他狠狠地摇了下头,“你爱住哪里就住哪里吧,反正我本来也只是打算租下来做个分公司的临时办事处,你也不想继续租就去退了,不用觉得不好意思。”
他似乎是生气了,上了车也没打算继续载她,绝尘而去。
隔天苍术就亲自打电话给她,“骸骨案的报告做好了,今天就可以送到姜禹那边去。”
“谢谢你苍医生,真的太感谢了!你哪天有时间,要不我请你吃饭吧,叫上我大哥一起。”
苍术在电话那头轻笑一声,“吃饭就不用了,那天我问你的问题,你还没回答我,不如你满足下我的好奇,给个答案吧!”
陶然迷惑,“什么问题?”
“你希望这骸骨是苏苡,还是希望不是?”
陶然一怔,握紧了手机,“……苍医生,你别逗我了。”
他才是要告诉她答案的那个人吧!
果然听到苍术道,“案子没破,一切就还是机密,不能对外讲。不过我可以给你一颗定心丸吃——如果段轻鸿要杀人,就不会再让人找到她,哪怕是骸骨也不会。”
“你是说……”
“我什么都没说,能告诉你的就是骸骨案跟段轻鸿无关。”
陶然想到柳博延提起过的段苍两家似乎有些交情,莫非苍术认识段轻鸿或者知道些什么?
“喂,喂喂……苍医生!”
电话已经挂断了。
陶然深吸一口气,用冷水洗了把脸,重新振作起精神。不管怎么样,案子应该有了进展,她要去找姜禹,这几天他大概过得很不好。
她自己做了一份紫菜包饭,食材新鲜,馅料十足,仔细裹紧了,切成匀称的圆块码满两个饭盒,是为姜禹和他的同事们准备的点心。为了案子连轴转的工作,他们都很辛苦了。
他警告过她别再带吃的喝的去办公室,但这是她自己亲手做的,心意应该又有些不同吧?
说来惭愧,妈妈有那么好的厨艺,她却只会做这种再简单不过的冷饭团。妈妈也提过要教她下厨做菜,以前她总推说工作忙,不愿意学,反正来日方长,有了爱人要结婚的时候再学也不迟。可现在,她有心想学,妈妈大概也没有精力教她了。
她收拾好心情,提着饭盒赶到姜禹单位去。
在派出所门口,她看到了苍术的助理,那天在法医中心见过的。
法医报告大概也才刚刚送过来。
姜禹坐在办公室蹙眉看着手中的报告,指间的烟卷快要烧到手指他还浑然不觉,面前的烟灰缸里已经满是烟头。
看来她送给他的糖,他没记得吃。
第25章 疲惫
陶然走进去,这才看到他身旁的沙发上坐着的竟然是苏荨,红衣白裙,握着纸巾,眼睛都哭的红红的。
她心里一沉,苍术刚刚才给她的那颗定心丸好像失效了一样。
姜禹抬头看了她一眼,陶然捧起饭盒朝他笑,“你们这几天辛苦了,我过来看看,带了紫菜包饭。苏小姐也在,一起尝一点吧,我亲手做的。”
苏荨没吭声,只是摇了摇头,姜禹站起来轻拍她的肩,“没事了,你先回去吧!”
苏荨眼底光彩黯淡,“小苡她……”
“不是她,至少咱们还有希望。对不起,让你特意赶过来,虚惊一场。”
不是她?已经确定了不是苏苡吗?陶然松了口气,忽然觉得好几个昼夜的提心吊胆都一下子放落下来。
苍术问她的那个问题,她也是直到这一刻才有了确切的答案——她不希望那骸骨是苏苡,因为她看得出姜禹也绝不希望是。
只是她心里有点微微酸楚,因着姜禹跟苏荨的那句“咱们”,站在旁边的她就好似一个局外人。
陶然有些尴尬地把东西放到桌上,小燕走过来悄悄告诉她,“幸亏今天法医报告送过来了,不然这位神通广大的苏小姐不知从哪里听来消息说骸骨是她妹妹,赶着要来认尸呢!哭的梨花带雨的,姜队还安慰了她好半天。”
一具骸骨,看不出生前样貌,警方都还没确定死者身份,她道听途说跑来闹个什么劲啊?
“关心则乱。”陶然理解作为家人的心情,看来双生子之间的心有灵犀也很难压过焦虑的情绪。
姜禹拿起桌上的报告文件,招呼小燕和其他同事,“到隔壁会议室开会。”
他没跟陶然多说什么,她带来的点心,他也没有尝。
他还在为那天她待在他家里的事而生气吗?就算她有心补偿也不行?
她随手拈了一块紫菜包饭塞进嘴里,明明放了肉松和沙拉酱的,可吃在嘴里竟觉得发苦。
她很久没有过这样的挫败感了,爱情世界中她也是个新手,接二连三的打击和冷漠让她生出几分灰心。
她没有等姜禹,他们讨论与案情相关的会议总是开得比较久,何况他也不会在意她是不是坐在外头等他。
苏荨没走远,就坐在门外的座驾上,见陶然出来,下车走向她。
“你是来找姜禹的?是私事还是公事?”泪水初歇,看起来还有些梨花带雨的人儿,问出的话却咄咄逼人。
要是其他人,陶然也许一句不关你事就打发了,可是面前的是苏荨,是苏苡的姐姐,她甚至不知该用什么样的态度来面对她。
“我只是过来看看案子怎么样了,姜禹已经好几天没回家,我怕他身体熬不住。”
苏荨冷笑,“其实你是关心案子的结果吧?抱歉让你失望了,死者不是我妹妹。”
“不管你信不信,我并不希望那具骸骨是苏苡。”坦荡荡地说出来,一点也不难。
“是吗?你不怕她有朝一日就突然出现?到时姜禹就不是你的了,他会回到小苡身边去的。”
陶然唇角也牵起一丝笑,“那么你呢,你怕不怕?”
苏荨脸色骤然一变,“你什么意思?”
佛理中说,你心里想的是什么,看到的就是什么。既然苏荨不惮于用这样险恶的心思来揣度别人,就证明她也有过同样的心思,只是没有勇气去直面和承认。
陶然看着她与苏苡几乎完全一样的美丽脸庞,“你真的了解姜禹吗?了解你妹妹吗?如果你足够了解,就应该明白最后不管谁和谁在一起,都出自他们自己的选择,我们不能替他们做决定。”
他们不是傀儡啊,无论这三年多时间里经历了些什么,都不会把感情的缰绳交到别人手里。
“姜禹不爱你。”苏荨在陶然身后悠悠地说着,“你也未必真的爱他,给不了他幸福的,不如早点放手。”
不像她,已经默默喜欢这个男人好多好多年了,从北京到江临,从年少到持重。
陶然笑笑,也许她说的都对,但如果感情是那么容易拿得起放得下的,她们今天就不会有这番对话。
奔波了那么些天,辗转折腾,也不知最后算不算是帮上了姜禹的忙,反倒让他看起来更冷淡了,仿佛回到了两人刚刚初识的日子。
感情的路上不进则退,可是陶然明明没有停止过努力,怎么就又退回到原点了呢?
只有一种解释,就是他们实际上一直都在原地踏步,前进只是她一个人的错觉。
天没有塌下来,很多事还是要她亲历亲为地去做。陶然强打起精神去采访和写稿,又接到医院电话说妈妈的治疗暂时告一段落可以回家休养一段时间,于是跑到医院去接妈妈回家,把所有不良情绪都收起来,陪妈妈说笑。妈妈中医也看了,开了中药的方子,医院药房不全,她又跑了市内好几个药房才配齐。
她很少下厨,更不会煎药,这回坚持请刘嫂手把手的教她,亲自熬好药汁端给林淑言,是作儿女的一片心意,妈妈也就不会嫌苦而不肯吃了。
还要搬家。以姜禹眼下的态度,她再跟他作邻居只怕是没有什么值得遐想的浪漫了,可先前找好的房子已经交了定金,陶然也亲自去看过,装修很新很别致,前任房客又打扫得窗明几净,拎包就可以入住,是难得的好房。她也不管那么多了,也没精力再去找,干脆就直接搬过来。
没有人帮她,姜禹小燕他们都忙手头的案子,她也不好意思再麻烦柳博延,于是叫了个搬家公司,自己也来来回回好几趟才把东西全都弄进新的公寓。
陶然累坏了,当记者这些年以来,就算加班加点赶稿熬通宵也没这么累过,新家里什么都没来得及收拾,只把床随便铺上,倒头就睡,昏天黑地的睡了一个对点儿才醒过来。
这种疲倦不光是身体上的,更是心理上的,如果喜欢一个人会把自己折腾成这副德性,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对爱情趋之若鹜呢?
她打开手机,看到有好几个未接来电,其中一个是姜禹的。她没有理会,正是灰心的时候,她不想再接二连三地受打击。
燕华秋的电话很快打进来,声音里有难掩的兴奋,“陶子,你搬家搬好了吗?要不要我过来帮你呀,我们的骸骨案破了,下午有半天假呢!”
居然这么快就破案了!陶然被她高涨的情绪所感染,揉了揉有点隐隐作痛的额头,“恭喜呀,大功一件。受害人……家属找到了吗?”
“找到了,不是江临本地人,所以当时跟报失踪的人口做对比也没对上,现在已经尘埃落定了,是有蓄谋的情杀,挺可怜的,才20出头的年轻姑娘。”
“嗯。”陶然低低应了一声,这样花样的年纪,不管是不是苏苡,都让人惋惜。
“你搬家搬完了吗?等会儿我带苦力来帮你忙,完了好好吃一顿,庆祝你乔迁之喜哈!我都好几天没好好吃饭了,就这样啊!”
陶然都没来得及告诉她该搬的已经都搬完了,只差整理而已。不过既然她说过来一起吃饭,那也好,她原本也打算搬了新居请小燕她们过来玩一玩。
家里大小纸箱整理箱堆得高高低低到处都是,她也来不及一一收拾了,随便整理了一下,就赶紧冲到超市去买菜。
看样子小燕还要带朋友一道过来,说不定是派出所同事,要做饭填饱3人以上的胃,陶然实在没那本事,怕出丑,最保险还是煮火锅。
夏天江临的海鲜品种丰富且量大新鲜,她买了许多,加上牛羊肉和手打的各种丸子,相信应该差不多了。回到家里,把香米打碎放进锅里熬粥,最后滤掉米粒只取稠滑的米汁做锅底,做成粥火锅涮海鲜和肉,最美味不过。
这个不难,她做的来,而且好歹比较特别。
她想起前不久姜禹请客那回,她跟他们一起去吃火锅,热闹喧嚣中姜禹有意无意的体贴,以及后来听说她要辞职时的一丝不舍……真是错觉吗?
哎,怎么又想起他了。
门铃响起,陶然跑去开门,燕华秋穿着简单的t恤和工装裤站在门口,一看就是打算来帮忙干活的。
“surprise!你还真的住这里啊?”小燕把手里的果篮塞给她,挤进门来,露出身后的两个身影。
竟然是韩漱和……姜禹!
第26章 酒酣
韩漱一手抵住门,一手把姜禹拉到身前往屋里推,“哎,我说美女记者,你这房子找的不错呀,今后我来找姜禹喝酒,还可以顺便来蹭饭。”
这明摆着是调侃她了,而且看他一身烧包打扮,完全不像是要来帮忙干活,倒像是脱下制服要去happyhour的路上被小燕给硬拉过来的。
她别开视线没看姜禹,却没法不去在意他。
有的人就是这样,想要降低存在感的时候能把自己隐藏的很好,比如他在工作的时候,低调亲和,像是埋设在低矮灌木丛中的秘密武器,而此时此刻即使不在她的视线中也让人忽视不了。
他还是没说话,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进门就环视打量屋里的陈设,目光锐利冷静,像是看犯罪现场似的。
“坐吧,今天刚搬完,还没来得及收拾,比较乱,别介意啊!”陶然招呼他们坐沙发,把她的毛绒玩具们搬开给他们让道。
“啊,你已经搬完啦?我还说带两个苦力来给你帮忙呢!”小燕挨着姜禹坐,不动声色地用手肘拐了拐他,“我告诉姜队你的新房在他楼上,他立马义不容辞就要过来。”
姜队你倒是说句话呀!
姜禹言简意赅,“嗯,有什么需要帮手的尽管说。”
陶然心里翻了个白眼,她就说,姜禹对她哪有那么古道热肠,连假装的热情都没有,没有泼她冷水说搬家是变相骚扰纠缠他就已经是万幸了。
“没什么要帮忙的,收拾屋子我自己来就行了,你们今天的任务就是把我准备的菜都吃完。”
韩漱已经溜进厨房掀开了粥锅的盖子,“哇,好香啊!这粥是熬给我们吃的?咦,还有鲍鱼对虾白贝……都是我爱吃的,太丰盛了吧!”
“没什么可招待的,打算今晚就吃粥底海鲜火锅,你们喜欢就好了,多吃点。”
小燕听说有得吃也很高兴,摩拳擦掌,“那我来洗菜,削水果给你们吃。鲍鱼和石斑要切片才能下锅烫吧?这个对刀工要求太高了,我不会哎!韩漱,要不交给你?”
韩漱一手指自己的脸,“你看我长得像会片鱼的人么?我拿笔还可以,拿刀还是算了。”
“没关系,我来吧!”
姜禹铤身而出,所有人都惊愕地看着他。
“不是吧大禹,我认识你这么多年了,怎么不知道你还能下厨?”不是说君子远庖厨么?
“你不知道的事多了。”姜禹推开韩漱,问陶然道,“刀在哪里?有没有围裙,借用一下。”
不知为什么,陶然居然觉得这简单的两句话是姜禹对她最温柔的相待,她甚至能从他漆黑如墨的眼眸中看到两个小小的自己。
不得不说,姜禹围上围裙,拿刀在案前忙活的样子还蛮有架势的,不是逞一时之勇。
他微微弯着腰,长而有力的手指摁住案板上整条的鲜鱼,剔去大骨,再细细地把鱼肉分片。
陶然只看到他的侧影,眼睫又密又长,薄唇紧抿,神气英武的刑警队长这时调动起全身所有巧妙的力量,只为专心致至地对付一条鱼。他那么认真,屏息静气,手上的动作干净利落,旁边的空盘里很快就码好莹白的鱼片,鱼骨则放入另一个小锅里。
“别浪费,爆锅翻炒一下加水熬汤,放萝卜或者豆腐进去会很好吃。”
陶然愣了愣,“……嗯。”
他在跟她说话?又是这种温和熟稔的语调,家常的话题,他们之前发生的那些不快不知是被他有意忽略,还是真的烟消云散了。
有姜禹和小燕帮手,火锅很快就准备好可以开吃。几个人围着桌子坐下来,陶然往每个人面前放了一个小碟,“海鲜酱油,放了些我同事从泰国带回来的香料,这里还有朝天椒,喜欢吃辣的就自己放。”
姜禹毫不犹豫地往自己的小碟里放了一勺。他果然喜欢吃辣,这朝天椒几乎就是为他的口味准备的。
说什么灰心疲惫,只要心里余烬未灭,他的喜怒哀乐就都是她会在意的事。
小燕在跟韩漱斗嘴,“今天真是白带你来了,完全没有建树,就是来蹭饭的。”
“谁说的?我准备了酒啊,你问陶然准备酒了吗,没有吧?美酒配佳肴,这么多好吃的,没酒怎么尽兴?”
他从随身的背包里竟然真的摸出一瓶酒来,小小一个青花瓷瓶,酒塞一开,酒香浓郁。
姜禹蹙眉,“我不喝白酒。”
这家伙搞什么,明知他不碰白的,还带瓶红星二锅头来。
“喂,这可不是普通的白酒二锅头啊!三十年窖藏,青花典藏版,还是前年跟你一道回北京的时候你外公他人家送我的,老首长最爱喝这个了。”
他怎么就一点不得老首长真传?
两个女孩面面相觑,“白酒……会不会太烈了?”
姜禹站起来,“要喝酒,我下楼去我家拿。”
红白葡萄酒,纯麦威士忌他那儿都有,他喜欢品酒小酌,但真正的白酒是不碰的。
“哎,回来回来!别折腾了,就喝这个。你这几天不是心烦么?一醉解千愁,你怕什么?喝了心里就轻松了,不信你试试。一杯,就一杯!”
韩漱不愧是检察官,口才了得,劝酒也是一套一套的。这酒是姜禹的外公给他的,放在他那儿一直是英雄没有用武之地,今天就祭出来助好友一臂之力吧!
姜禹被他拉回位子上,酒杯已经满上了,他没有喝,埋头吃东西,不怎么说话。
有韩漱在倒不愁没话题,他跟小燕两个人抬抬杠,就足够活跃气氛了。
陶然也不太插话,其实是在生闷气。本来嘛,姜禹要觉得面对她不自在,大可以不来,现在跑到她家里来了,来者是客,她又不能赶他走,可也没强留啊,何必摆脸色让大家都不痛快呢?
韩漱举杯要碰,“来来来,咱们干一杯,认识陶子这样的美女记者真是高兴。也多亏有你帮忙,骸骨案才能这么快侦破,要不然大家还没机会这么聚在一起。”
韩漱手里拿的是酒,两个女孩面前的都是饮料。陶然不知哪来的勇气,夺过他手里的酒杯道,“韩检是客人,哪有客人喝酒我喝饮料的道理?我陪你一起喝!”
她仰头喝光杯中的酒,酒精的辛辣像野火一路蔓延到喉咙,刺激得她捂嘴咳嗽起来。
“不会喝就别喝,这么烈的酒!”
姜禹要去抢她手里的酒杯,她却抬手递给了韩漱,哑着嗓子道,“没事的,再……再倒满。”
韩漱笑嘻嘻地接过来,无视姜禹瞪他的目光,“不错不错,果然是女人天生三杯酒!”
熬过了头一杯辛辣的不适应,陶然摸了摸咳得绯红发热的脸颊,身体有点晕陶陶的,但并不觉得难受。
不是一醉解千愁吗?喝得越多,越是轻飘飘的,大概真的什么烦心事都想不起来了。
酒果然是好东西。
韩漱倒满一杯又递到她眼前,她刚要伸手去接,酒杯却已经到了姜禹手里。
“我帮你喝!”
他也仰头喝酒,眼睫微阖,眉头高拢,可是并没有像陶然一样呛得咳嗽。
韩漱得逞地笑,“大禹还是好酒量啊,来,吃点东西,慢慢喝!”
兄弟十年,他很清楚姜禹对白酒的反应,喝一口就能喝一杯,三杯就差不多能成功放倒了。
有句话说的好,男人不醉,女人没机会。他把姜禹放倒,陶子可要好好把握机会啊,握拳~
姜禹脸上也泛起桃色红晕,极为匀称地晕染开来,衬着他麦色光洁的皮肤,有些可爱的孩子气。
陶然忍不住笑起来,姜禹见她笑,好像也放松了些,脸上也有了一点笑意,又拿过酒瓶,给自己杯里倒满。
小燕看着面前两个人都脸色绯红,带着若有似无的笑,偏偏还是漂亮人物,凑在一起真是好看,他们自己还不知不觉。
她忽然有点明白韩漱的用意了。姜队从法医中心的助手那里得知是陶然帮了忙才能这么快拿到法医报告,帮助他们破案,跟她说要当面跟陶然说声谢,她才带他一起过来的。
只是两人好像闹了点别扭,谁也抹不开面子把话敞开来说,尤其是姜队,没有甜言蜜语就罢了,还面色沉郁,就像在生气,最简单的感谢也说不出口,让人看着都着急。
酒后吐真言。
“法医那边……谢谢你的帮忙。案子破了,我……很高兴。”姜禹跟陶然碰杯,眸色带着几分迷离,没有了那些清明锐利,还透着一点说不上来的忧伤。
他又一口喝完杯子里的酒,陶然却感觉到他是在借酒浇愁。
他先前什么话都不说,大概是没法违背自己的心意吧?这个案子破了,类似的案子今后也许还多得是,每一具无名女尸都要让他胆颤心惊,争分夺秒地去侦破。苍术问过她的那个问题,也会一直盘亘在他心里吧?这样的煎熬一次又一次,再坚韧的个性也会受不了的。
他心里五味杂陈,怎么与人分享破案的喜悦呢?
她的帮助,给了逝者安慰,却不一定给了他希望。
姜禹喝到第三杯,眼前已经模糊不清了,他好像用了很大的力气才把酒杯稳稳放在桌上,然后额头抵着胳膊,就在桌上这么昏睡过去。
韩漱装模作样地摇了摇他,手上轻轻一推,他就歪到了身旁陶然的怀里。
第27章 煎熬
“呃……姜禹,你醒醒。”陶然本能地抱住了靠进怀中的重量和温度,他脸上温度正炽,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她的手背上,潮湿温热的一片。
“不用喊了,一时半会儿醒不了,你让他躺一会儿吧!”
韩漱怎么看都是幸灾乐祸,噢不,乐见其成的。其实三十年窖藏真不赖,虽然不能是整瓶百分百的三十年老酒,但调酒师那么一斟一酌调配出来的质感和浓香比一般的二锅头劲头大多了。
他拉起小燕,“吃的差不多了,我们该走了,你们早点休息啊!”
“哎,你们不能走啊!他……他怎么办?”陶然叫住他们,脸胀得红红的,也不知是羞赧还是酒气作祟。
“没事的,你让他歇会儿再叫醒他,让他自个儿走下去,不就几层楼么?”
不走了那是最好,应该也迈不开步子才对。
小燕被韩漱拉走,不放心道,“这样能行吗?陶子能搞定吗?”
韩漱笑得狡黠,“怎么会搞不定?孤男寡女,有房有床,又都喝了酒,该发生的都能发生了。”
“这样不好吧?姜队要是醒来……”
“那是明早才要考虑的问题了,他们本来就该有点催化剂,总这么胶着别扭着谁看着都难受。怎么,不会是舍不得吧?姜禹可是有女朋友的人了,你那点孺慕之思还是赶紧收敛干净吧!”
小燕心头巨震,“你……你怎么知道?”
韩漱把她推进电梯,“怎么知道的不重要,反正就是知道了。你乖乖的,我保证不告诉姜禹和陶然。”
呵呵,小女孩的心思怎么瞒得过他呢!
陶然好不容易把姜禹扶到床上睡好,150多斤的重量把她的肩膀都快压垮了。
上回她喝多了,他是怎么送她回来的?两手一托一抱,大概觉得她跟一袋大米差不多。男女之间要真正平等还真是不易,单从这力量上就悬殊太多。
她俯身看他,离得这样近,又没有他那些咄咄逼人的气势,她可以把他看的非常清楚。他黑了一些也瘦了一些,胡茬不像平时总是弄得非常干净,憔悴加深了他的轮廓线条,尤其是眼睛的部分,刚才怎么就没留意到他眼下有淡淡的青影呢?
呼吸里有酒精的味道,略微急促,除此之外就跟睡着了没有差别,不像她喝多之后那么闹腾,酒品还是非常好的。
她刚要站起来,胳膊就被他拉住了,没用多少力道,她却挣脱不了。
姜禹睁开了眼睛,染上醉意的眸色倒有几分不一样的生气。
“你不是喝醉了吗?”陶然惊讶,她以为他已经丧失意识了,要不怎么那么沉呢?
姜禹张了张嘴,没能发出声音,视线的焦距也汇集不到她脸上,眼前依旧是天旋地转的。
没有意识是不可能的,否则以她那点力气都没法把他挪到房间里来。他只是四肢无力,身体不听大脑的指挥了,不能让韩漱再在这里看笑话。
“谢谢……你!”他又说了一遍,声音堵在嗓子眼,含含糊糊的,陶然都没听清。
他今天到这里来就是有话跟她说,首先就是感谢,其次……其次是什么来着?
他有些痛苦地用手背抵住额头,就算有想遗忘的事,也不用混沌得这么彻底。
陶然见他难受也焦急,“我去给你打点水过来擦脸。”
她很快拧了温热干净的毛巾来给他,他睁大眼睛看她,好像这就是目前唯一能做的事。
眼前的女孩很漂亮,有任性也有柔情,虽然不是他一直在等待和寻找的那个人,但他在她面前有难得的放松。
这不是酒精的作用,他分得很清楚。
“我真的以为是她……”他喃喃低诉,倾尽痛苦,“还好不是……只要活着,总比只剩尸骨要强。可我又怕她活着要受的折磨……比死了还痛苦……”
陶然拧紧手中的毛巾,“没事的,你要往好的方面想。”
他抓住她的手,气息急促,“我难受……”
房间里太静,陶然都听到自己砰砰的心跳声,“喝醉了是这样的,你别想太多了,苏苡也不想看到你这个样子。”
她第101次想要告诉他,苏苡的失踪跟她当年的报道有关,或许她都能算得上是半个始作俑者。他可以把责备和怒气转移到她身上来,这样他自己就不会那么难受。
可是那样的话,她就要永远失去他了,他或许连责怪都不屑于给他。
姜禹越发用力地攥住她的手,睁开眼吃力道:“我是说真的难受……呼吸不上来……”
他另一只手忍不住去挠颈侧,陶然这才发觉那里起了一片红疹。
“你别乱抓!”她制住他的手。
是过敏?她顾不得害羞,一把扯开姜禹身上的衬衫,露出他结实的胸膛,果然看见麦色皮肤上一簇簇的红点。
她温软的手覆上去,动作却并不温柔,姜禹闷哼了一声,被她碰到的地方升腾起又疼又痒的异样感。
“你对酒精过敏?”
姜禹摇头,没这回事,但他现在的确像是过敏的症状。
陶然慌了,抓过电话打给小燕和韩漱,如果他们没走远,还可以回来帮她一把。
过敏可大可小,他呼吸不畅可能会有危险。陶然一分钟都不敢耽误,重新架起他,“我们先去医院!”
陶然把姜禹弄上车,韩漱他们才赶到,见这情形也傻眼了,“怎么会这样?他以前喝白酒也没过敏啊!”
“别说了,赶紧去医院吧!”
陶然背上都被汗水浸湿了,大部分都是冷汗,到医院急诊科门外的时候,脸色也苍白得像个病人。
“医生,他怎么样啊,会不会有危险?”
医生镇定道,“病人是过敏,已经推了强的松。你们是他家属吗?知不知道他的过敏史?”
陶然他们都茫然摇头。
“那他今天吃过什么,有没有服什么药物?”
“他吃过海鲜,还有白酒。但是这些东西他以前都不过敏的。”韩漱很自责,姜禹对白酒抗拒不是没道理的,也许他就是喝了会有不适的反应,只不过以往没有那么强烈罢了。
早知不该这样整蛊他,真是欲速则不达。
他不得已打电话给姜禹的父母,请他们赶到医院来,他们对姜禹的过敏史应该有所了解。
陶然坐在病床旁边,好在过敏不是太严重,情况很快就控制住了,医生让留院观察一天,吊了两包针水。
姜茂平跟袁和赶到医院来,见儿子没事也松了口气。问了医生和韩漱之后,袁和叹道,“应该是因为你们吃火锅的时候放的那些泰式香料的问题,他对香茅草之类的香辛料过敏,芒果也是,小时候就发过,可能他自己没印象了。”
陶然歉疚,“对不起,我不知道他会过敏。”香料是她加进调料里的。
姜氏夫妇没有计较,倒是见她这么晚了还跟姜禹在一起,满脸忧色地照顾他,不由多打量了她几眼。
尤其是姜茂平,自从姜禹那次突兀地把这女孩带回家来,就再没见过她与儿子的相处,甚至也一度起疑认为他只是想要敷衍跟苏家的婚事才随便找个姑娘做做样子。
如今看来,倒像是真的在谈恋爱了。
“伯父伯母,你们回去休息吧!我在这里守着他就好,不会有事的。”
这么晚还惊动家长,陶然过意不去,于是让姜氏夫妇回家休息,又把自责的韩漱和小燕也给劝回去,反正这事还是她的责任,当然由她来负责。
姜禹睡得很沉,他应该有好几天都没睡过一个安稳觉了。
早晨趁着他没醒,陶然跑出去打电话跟报社请假,又买了白粥回来给他作早餐。
推开病房的门就见病床上的人已经醒了,甚至已经做了简单的梳洗,重新恢复了清朗沉着的模样。
“昨晚是你在这儿照顾我的?”他面上看不出表情,问得波澜不惊。
“嗯,是啊!韩漱小燕他们,还有你爸爸妈妈也来了,后来回去的。是我不好,不知道你会对那些香辛料过敏,所以应当留下来照顾你。”
“不怪你,连我自己也忘了对这些东西过敏。”
不寻常呀,他居然这么轻描淡写就原谅她犯的错?印象中他对她可是很苛刻的呢!
“昨晚……我有没有对你说什么?”
陶然愣了愣,“说什么?……噢,你说谢谢我。其实也没帮上什么,负责骸骨案的法医恰好是我大哥的朋友,你们这么客气,我反而不好意思了。”
“没说其他的?”
陶然摇摇头。
姜禹面色微沉,深吸了口气,“那你把门关上,我还有话要跟你说。”
第28章 真心
陶然手一顿,差点打翻了刚为他买来的粥。
姜禹用这种正经八百的严肃语气跟她说话的时候,往往说的都是她不愿听到的。
她也觉得他昨晚上是欲言又止,开始以为他就是那句谢谢说不出口,毕竟发生骸骨案的当天他还冲她大喊大叫来着。可是等他说了谢谢,醉的不能控制自己倒在她床上的时候,好像还有话没来得及说完,就被刻不容缓的过敏症状给打断了。
他现在清醒了,黑亮的眼睛恢复神采,那些混沌不清都被扔到了太平洋,神智和感情一样不少地回到脑海里,一定又想起了该说的话还没有说。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姜禹不是拖泥带水的人,案子虽然破了,肯定也让他认清心里无法忘怀苏苡,所以现在要跟他说个明白吧?
陶然眼睛火辣辣的疼,不管她怎么对他,不管她坦白还是隐瞒,终究还是要失去他了。
她强扯出一个笑容,转身道,“有什么话晚点再说吧,这会儿医生马上就要过来查房了。来,先把粥吃了,喝了酒肠胃肯定不舒服的,暖暖胃会好一些。”
“柳陶然……”
“叫我陶子吧,你都还没这么叫过我呢,全须全尾地叫名字听着怪生分的。”就算要分开,也给她留一点亲昵的回忆吧。
姜禹看着她没说话,低下头把粥一口一口地吃掉。
整个早上她都在装作忙碌和不断打岔,就是不让他有机会把要说的话说出口。
他要出院,她秀气的眉一拧,“不太好吧,医生说要观察一天呢!”
“我没有那么多假期。”
“请病假总可以吧?何况你们前不久才没日没夜地加班,怎么也该有点加班假啊,领导可以理解的。”
幸好袁和及时赶来了,也极力劝儿子留院再观察一段。有袁和看着他,陶然不用再提心吊胆他要说什么了,她知道这样是自欺欺人,但是没有办法。
她看到母子俩人在一起,想起自己的妈妈,拿出手机看备忘录,发觉今天刚好是林淑言到医院复诊的日子。
她顾不得自己一夜没好好睡觉,赶紧给林淑言打电话,才知道她由柳叔叔陪着,已经到医院里来了。
她赶紧跟姜禹低声道,“我要暂时走开一会儿,陪妈妈去复诊,你在这儿好好休息。”
姜禹点头,“你去忙,不用管我。”
陶然又冲袁和抱歉的笑了笑,开门出去了。
林淑言也在这层楼做检查,她看起来精神还不错,看到陶然笑眯眯的,“今天不用上班?我还特地跟他们说不要叫你,工作不能分心的,到处跑太辛苦了。”
陶然坐在她身边,两手轻轻按在她肩上,“妈,我不累的。”
检查完要等结果,陶然怕不去上班要被妈妈刨根究底,干脆趁这空挡跑回家去把写好的稿子整理清楚发给编辑,中午胡乱吃了点东西,又赶回医院里去。
推开休息室的门,居然看到姜禹跟袁和都在,与林淑言和柳建业相谈甚欢。
陶然还以为是太过疲倦而产生的幻觉,又使劲眨了眨眼睛重新看了一次,真的是姜禹没有错。
“你……你们怎么会在这里?妈妈,你们和……伯母……”她有点语无伦次,不知该从何问起。
姜禹解释,“听说阿姨病了,过来看看她。早就该拜访的,上回约好了见面还让阿姨空等,真的很不好意思。”
他神态自若,话却说得很诚恳。原来他还记得那次爽约的事,看来他是上了心的,先前的道歉也是真的,否则早该丢到九霄云外去了。
那时的委屈和阴霾,陶然都想不起来了,眼里只看到他当下和煦俊朗的脸庞,在午后金色的阳光下笼上一层温暖的绒边。
袁和也挺和气地过来拉她的手,“你这孩子,妈妈生病这么大的事怎么也不说呢?北京的专家我们好歹认识一些,请来会会诊也好啊!真是难为你了。”
“谢谢伯母,让你们费心了。”若是有些苛刻的人家,知道亲家有这样的病患,避之唯恐不及,姜禹妈妈这样的态度已十分难得。
袁和像是看出她的心思,拍拍她的手,“姜禹的外婆也患过癌症,预后不错的,不要太担心。”
林淑言笑,“这孩子有些事就是喜欢闷在心里,大概是不太好意思。我早说咱们两家人应该聚在一起好好吃顿饭,她也不接茬。现在这么巧遇见了,择日不如撞日,晚上到香樟花园吃饭吧?”
袁和如同遇到知己,“你们也喜欢香樟花园啊?我跟姜禹他爸也爱去那儿,庭院太漂亮了,吃饭都是享受。”
“是啊,没错。那就这么说定了啊,我和老柳订位子,你们把姜书记也叫上。两个孩子平时难得回家吃饭,今天都不忙,正好能来!”
柳建业道,“还用订位子吗?叫他们两个年轻人先过去,咱们晚点到就是了。小姜啊,你身体没事了吧?”
“没事了,我去办下手续就可以出院,我们先过去,叔叔阿姨你们慢慢来。”姜禹朝陶然伸手,“走吧!”
十指相握,陶然连犹豫的时间都没有,手心相贴的地方微微冒着汗。温暖有力,指节分明,的确是姜禹的手没错,她就这样被他牵着走,好像走上一生也没关系。
香樟花园就在市中心,闹中取静的花园洋房,独门独院,因院中的一株百年老樟树而得名。老式洋房内里重新翻修得气派复古,透过落地玻璃看得到花园假山,绿树成荫。
时间还早,姜禹和柳陶然就坐在院子里的露天位,旁边就是那株老樟树和据说是民国总理亲手种下的一架紫藤。茶水装在袖珍通透的玻璃茶壶里,连同小小的火龛一起端上来,不过是蜡烛上豌豆大小的一点火光,却能保持茶水的温度。
一壶配一盏,非常精巧。
两人各点各的,姜禹的是雀舌,陶然点的却是什锦花果茶,她折腾了一天一夜没好好休息,脸色肯定差的吓人,需要一点滋润。
“你不是有话要跟我说吗?现在说吧!”坐在在这样苍翠宁静的环境里,陶然觉得一颗心也跟着沉静下来,患得患失的忧虑都暂且可以丢到一边。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嘛,该来的总是要来的。
姜禹目光落在她握紧茶盏的纤细手指上,她的温度刚刚还在他的手心。
“你妈妈病了,为什么没听你提过?”
“我刚才不是说了,就是不想麻烦你们,让你们担心。”
“柳陶然,我想听真话。”
他把她当成审讯的犯人了?
“真话我很早就跟你说过了,我喜欢你,想跟你真正在一起。”陶然觉得自己很平静,可话却说的很吃力,“我们一开始连朋友都算不上,在你看来也许就是各取所需的合作关系,我有什么立场拿家人的事来烦你呢?我们之间已经隔了太多东西,要是再让你怜悯我,或者拿妈妈的病情来挟持你,那就算在一起也是不纯粹的感情,还有什么意思?”
姜禹沉默不语,目光却没有离开过她。
“我知道你今天去探望我妈妈是出于好意,但我觉得还是不要给他们这样的错觉比较好。希望越大,失望就越大。而且一个谎言总要有十个谎言去圆,这样我们也会很辛苦,最后可能还圆不回来。”
她一口气把要说的都说了,心里反而轻松了。
“不是谎言。”姜禹沉声开口,仿佛是说出思虑已久的决定,“我承认拉你陪我应付我家里人是权宜之计,但从来没想过要欺骗你爸妈什么。今天去探望你妈妈,是认真地当作第一次上门拜访,也许你觉得不够正式,下回我可以补上。”
陶然都懵了,他这说的什么呀,怎么跟她想象的不一样?
姜禹见她面前的茶盏空了,很自然地拿起她的茶壶为她满上,“昨晚谢谢你,还有之前案子的事,你送来的点心……谢谢。”
“你是因为感激,所以才跟我说这些?”
“不是,我是认真地想请你作我女朋友,真正在一起。就像他们一样。”
陶然顺着他的视线回头看,旁边不远处坐着一对男女,双手亲昵地在桌上交握,面对面地低语轻笑。
她还在震惊,“姜禹……”
他笑得有些涩,“侦破骸骨案的这几天,我想了很多,对苏苡的事情我太执着,以至于影响了我对很多事情的客观判断,这其中……也包括了你。我不想再这样下去,也许往前走是最好的方法。当然,如果你拒绝,我不会怪你。”
“不,我答应你!”陶然说的太急,脸色涨红,手在桌面下捏紧又放开。
虽然不好意思,心里却是高兴的,高兴得仿佛能听见这庭院里花开的声音。
第29章 约会
世上并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姜禹所承受的那些挣扎痛苦无法对他人细说,也没有人能够真切体会。
他辗转反侧,求而不得的,也许不是感情本身,而只是一个结果,悬而未决。
他们这样的工作,最理想的状态是身无负累,甚至没有恋情缠绕,一无顾虑,可以豪情万丈地冲锋陷阵。可是骸骨案带来的冲击,不知还要经历多少次,他甚至隐隐害怕再有无名的尸体被发现,而一旦案发了又必定是不顾一切地拼命侦破,这样的心态是纪律部队的大忌。
跟柳陶然在一起他很放松,甚至当她出现的时候,能让他暂时放下对那苏苡案结果的执着。
他不讨厌她,但也利用了她,利用她来彻底放下过去。
陶然接受他却没有半点勉强,爱一个人的时候披心沥胆,敞开心扉接受他的一切,自然是将他说的话全都都当作至诚。
虽然作了真情侣,但两人工作都忙,尤其是姜禹,加班出任务都没有规律,每隔三天就有一次24小时的值班,所以即使楼上楼下的住着也不是每天都能见面。
陶然什么都迁就他的时间,要找他一起吃饭也都选在他派出所附近的街区,快餐甚至路边摊也一点都不挑剔。
韩漱得知两人假戏真做还真成了一对儿,捶着桌子笑,“烈女怕缠郎,哈哈哈,我这比喻还真没错,就知道你过不了这个美人关。现在感觉如何,恋爱的滋味是不是很好?”
姜禹沉吟,“她很主动。”
“这还不好?你不是也该习惯了?”
“不是不好,也许她有一天会觉得累,因为我给不了她相同的回应。”
“不会吧?我看那丫头是真的喜欢你,你只要学着珍惜就行了。至于回应……经常约她吃吃饭啊看个电影啊什么的,绅士一点。你以前怎么跟苏苡相处的,就怎么跟她相处,还不是那些项目么,有什么难的?”
姜禹点了支烟,“那时还小,念大学又是分隔两地,好不容易毕业了能聚在一处,她希望我多陪陪她,可我工作又太忙。”他顿了顿,有些自嘲地笑,“警属不好做,不是谁都能理解这份工作的。”
说起来,他跟苏苡青梅竹马,恋爱却有点柏拉图,连寻常情侣那样牵手逛街扮幼稚都很少。
韩漱拍拍他的肩膀,“陶子会理解的。”
她的确是善解人意的,也正是因为这样,姜禹怕她付出的太多,最后让两人在感情路上没有了退路。
很久以后他才明白,其实柳陶然本身就是他的退路。
陶然五点半下班,没有突发事件,没有特别报道,可以准点离开办公室。她哼着小调收拾东西,一旁的金玲靠过来问,“看你这段时间春风得意啊,跟男朋友很甜蜜啊?是不是好事近了,要扔红色炸弹了?”
陶然垂眸含笑,“哪有这么快!不过今天他过生日,约了一起吃饭的,又有好几天没见了。”
“啊?你不是搬去跟他住了吗,这还见不到面?”
陶然纠正,“不是搬去跟他住,是搬到他楼上住而已。他忙啊,又经常要值班,所以两三天见不着都是常事。”
“噢~”金玲拉长语调,暧昧一笑,“还是乖小孩哦!你们不会还没有做过吧?他就不想?”
陶然明白过来,脸红得要滴血,握拳去捶她,嗔笑道,“胡说什么呢?”
金玲边躲边笑,“本来嘛,男人现在哪还有这么纯洁的乖宝宝?要不就是你太正经严肃,不懂得诱惑一下,正好人家今天生日,你可以把自己洗剥干净,扎个蝴蝶结送给他。”
“……不跟你说了,拜拜!”
“姜队来接啊,哎哟,好甜蜜~”金玲还捧着心故意逗她。
一个毛绒手机座扔过来,“我去接他啦!”
她又重新开回白色奥迪车,虽然车技很烂,但是可以节省很多路上挤公共交通的时间,跟姜禹多点宝贵的相处。
生日一年就一次,农历那天留给他跟家里人庆祝,公历当天他要值班,所以她跟他的小聚只能提前两天。
“下来吧,我来开车。”姜禹穿了深色的休闲衬衫和牛仔裤,很绅士地为她打开车门。
她高高兴兴地坐到他身边的副驾,“真难得啊,你今天这么准点。”
“手上本来还有点收尾的事情没做完,交给其他人了。”约会也要有时间观念,不能让她等太久。
陶然抿唇笑。
他们去吃城中有名的川菜,她知道他爱吃辣,早早就订了位子。富丽堂皇的大厅一隅隔出的小包厢,墙上挂着川剧变脸的脸谱,浓墨重彩。
陶然一边翻菜谱一边说,“这里宫保虾球、水煮鱼都很有名,传统和改良的川菜都有,咱们都点来尝尝,我早就想来了,一直没机会。”
“你家里人都不吃辣?”
“我妈妈还好,不过她迁就柳叔叔他们的口味,现在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