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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陶然被推进车子里才反应过来,拍着车门喊道,“你放我下去,我……我不要你送!”

    她并没有真的喝醉,只是受到一点冲击,肾上腺素的刺激让她颤抖个不停,恨不能蜷起身子保护自己。

    听到韩漱给姜禹打电话,知道他会来,她就觉得安心,身体没有那么冷了,脸上被打的地方也好像不再疼了。她以为至少会得到两句安慰的,——就算他不会煽情的像真正的男朋友那样抱她吻她,至少也会宽慰她不要怕,就像平时他对待那些当事人一样,总是寥寥数语就平息人心的惊慌和愤怒。

    可到头来却只有谴责,他捏得她腕骨都快碎了,疼的她直想哭。

    姜禹要帮她扣上安全带,她却扭着身子硬要下车,他不得已按住她,“你闹够了没有?”

    “我没想跟你闹!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不分青红皂白地斥责我,但我到这里来跟姓段的一点关系也没有!要不是你……要不是失踪的苏苡,段轻鸿这个名字对我来说不过是个陌生人而已,我犯不着去找他的麻烦!我到这里只是为了喝酒消遣,有新闻,我就想着写成新闻……你说让我不要管的事,我就不管,可是你答应过我的事呢?你知不知道那天我和妈妈等了你一整晚,我等没关系,可是我妈妈……”

    她吸了口气,并没有把妈妈的病情说给他听。她想要一段纯粹的感情,而她和姜禹之间已经隔着一个苏苡,隔着他们各自的职责和协议,不应该再有更多其它的东西了。

    “姜禹,喜欢你真的有那么十恶不赦吗?就因为我喜欢你,所以你对我这样恶劣……那你现在还管我干什么?让我下车!”

    她趁他晃神的刹那推开门下了车,衣衫单薄地迎着夜风大步往前,又累又冷,连抱紧自己的力气都没有了。

    说出来了,终于说出口了。大大方方的,不加掩饰的。

    又怎么样呢?她并没有觉得痛快,也改变不了任何事。

    姜禹追上来,拉住她的手臂,她挣开,他又重新拉住。

    “你放开我!”他还追来干什么?嘲笑她的钟情,再重申一遍他不接受假戏真做吗?

    姜禹力气很大,沉声道,“先回车上再说,现在太晚了,我送你回去!”

    “送我回去?你知道我家住哪里吗?”陶然笑得有点凄凉,“不用麻烦了,满大街都是出租车,随便拦一辆都能回家!”

    要真是男女朋友,做成他们这样也够失败的,他连她住在哪里都不清楚。

    马路边车来车往,车子几乎擦着陶然的身体开过去,看的人胆战心惊。姜禹硬是把她从路沿拉回来,低吼道,“既然在意父母的感受,就不该把自己置于今晚这样的危险之中。我承认,那天是我不对,还有今天的事,如果是我误会了你,我向你道歉!但你就一点错处都没有吗?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如果让你妈妈看见了,她会怎么想?”

    陶然不再挣扎,像是张扬舞爪的小动物又重新恢复了温驯。

    他的确是有这样的魄力,轻易就戳中你心口最柔软的位置。

    他把她拖回车上,把自己的外套给她,俯身为她系好安全带。这回她不吵不闹,乖乖地任他摆布。

    他闻到她呼吸里淡淡的酒味,是龙舌兰,混合了柠檬的酸涩和清苦。

    她闭上了眼睛,睫毛又长又卷,幼白的皮肤透着熏然红晕,唇上的彩妆早就斑驳了,就算罕见地化了浓妆,这一刻看起来也依旧像个孩子。

    姜禹握着方向盘,不断地反省自己,是不是真的对她太苛刻了,或者从一开始就存了偏见?她还只是个孩子气的年轻姑娘,甚至比苏苡和苏荨她们还小一些。

    她很快就睡着了,额头抵着车窗玻璃,比任何时候都安静。

    姜禹开车送她回到她的公寓,抱她上楼,同电梯的阿姨爷叔露出暧昧会意的笑。

    他摇了摇头。其实她的住址他早就知道,大概是职业敏感,她在宣传科登记在册的资料,他看过一次就全都记在脑海里。

    她一个人住,公寓是宽敞的暖色调,环境和物业都很不错。就是里边比较乱,当真像是小孩子似的,床上都堆满衣服和毛绒玩具,床头柜上还有翻开看到一半的漫画书。

    灯光温暖柔和,姜禹的目光在她红肿的脸颊上停留片刻,为她盖好被子,才起身走到外面露台去给韩漱打电话。

    “今天究竟是怎么回事,说清楚一点,别含含糊糊的!”

    “哟,这会儿怎么又想起来听我解释了?”韩漱故意在那头阴阳怪气,“刚才你不是已经做了有罪推定了吗?不分青红皂白的,发起火来吓死人……”

    不分青红皂白,好像刚才柳陶然也这么说来着,对执法者而言,这是多么严厉的指控啊!

    看来他今晚真的挺恶劣的。

    “我知道是我误会了,说吧,我听着。”

    第19章 补偿

    柳陶然都不知自己睡了多久,一觉醒来,外面天光已经大亮。

    她站在浴室花洒下洗去一身酒臭,昨晚发生的事情也像拼图似的一点点拼回到脑海里,越来越清晰。

    她向来鄙视喝酒喝得记忆断片,但现在她倒宁愿什么都不记得了。

    不记得,就不会觉得那么丢脸——

    姜禹,喜欢你真的有那么十恶不赦吗?

    就因为我喜欢你,所以你对我这样恶劣?

    送我回去?你知道我家在哪儿吗?

    最后那个怀抱,那个味道……结果还是姜禹送她回来的。

    “啊~~”陶然抹着脸上的水珠,捂脸跺脚尖叫。

    这下真的完了,什么爱情,什么专栏都靠边儿站吧,她哪还有脸去见他?

    陶然窝在沙发上看电视,早饭没吃,稿子也还没写,先看看有什么新闻可以挖掘的,她可不想下期的副刊开天窗。

    表白被拒,男神面前丢脸,的确是很伤心的事,但这年头伤心也得有资本。不跟姜禹合作的话,只能全部靠自己摸索,辛苦和困难是可以想见的,但总不见得现在就到汪主任面前去认输。

    本地新闻里报道说,最近有几个小区发生业主被跟踪尾随至电梯,然后遭遇抢劫的案件,虽然不算入室抢劫,没有死伤,金额也不是很大,但还是引起了一些恐慌。

    “唔,这个不错……”陶然喃喃低语,拆了一袋薯片充饥。明天问问小燕有没有什么应对之法可以教给市民,防患于未然。

    正想着,门铃就响了,她趿着拖鞋就去开门,看见门外站着的人是姜禹,几乎以为是酒还没醒,出现了幻觉。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姜禹瞥了一眼她手里的薯片,“你早上就吃这个?”

    陶然脸红了红,把薯片袋子藏到身后。

    姜禹把提着的东西递给她,“白粥和蛋饼,趁热吃。”

    他专程过来,是给她送早饭?

    陶然对他的温情反应不及,“你今天不用上班吗?”

    “我明天值班,今天周六我轮休。”

    他坐在她对面,几乎能闻到她头发上柑橘精油的香气,脸上的浓妆卸了,白皙光滑得像剥壳的白煮蛋,神清气爽地坐在那里,跟昨晚判若两人。

    他把便利店买来的冰袋递给她,“吃完了用这个敷脸消肿,就不会再疼了。”

    陶然这才意识到脸上还泛着肿,肯定丑死了,不由暗自叹息。又倒扣三分,这下在他心目中的形象大概不及格了。

    “昨晚……是你送我回来的?”明知故问,其实她只是想旁敲侧击的了解一下在他眼里她到底丢脸到什么程度。

    “嗯,你在车上睡着了,所以我送你上来。”

    陶然心跳如鼓擂,原来不是梦,他的体温,他的味道……

    “酒还没醒?”他见她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不能喝以后就不要喝,尤其是你一个人住,万一呕吐堵塞气管会很危险。我昨天待到凌晨四点才离开,就是担心这个,你别介意。”

    他嗓子微微发紧,总觉得自己的解释有点欲盖弥彰。他只在椅子上小盹了一会儿,确定陶然不会呕吐才起身离开,那时天空已经泛白。不管怎么说,他还是头一回在单身女孩的住处待到半夜,即使以前跟苏苡交往的时候也不曾有过。

    陶然的脸都快烧起来了,原来并不是所有的事都有印象啊,他在她身旁守倒凌晨,她竟然完全不知道。

    姜禹站起来,“去换件衣服,跟我出去一趟,有点东西给你看。”

    他凌晨回去之后没有合眼,简单换洗收拾了一下就重新出门,办完该办的事,料想她差不多该起来了,才过来找她。

    他带陶然去了那个夜店附近的派出所,一组干警准备好了警械在车上等他们。

    “姜队,你是坐我们的车还是自己开车?”

    “我自己开,放心,不会跟丢的。”

    陶然诧异道,“我们这是……”

    “去抓人。你不是最喜欢一手资料吗?直接参与行动不是更好?”

    他竟然是带她参与抓捕的行动,昨晚夜店的那帮人,悉数落网。

    陶然抓着照相机拍摄的手都兴奋得发颤,这样的画面感,还不等她真正落笔,一篇精彩报道就已经在脑海里生成了。

    姜禹在她镜头跟前撂倒了一个大块头,总觉得他好像很轻松就能摆平,却像故意逗着猫儿玩似的,换了不同的擒拿招式,最后一招才彻底的制服。

    他把铐住的嫌疑人交给其他人,陶然连忙上前关切地问,“你没受伤吧?”

    他整了整衣服,“我没事。”

    “不是不需要你动手吗?”

    他淡淡地答道,“你不是想看吗?”从他们第一次见面,她就对他充满好奇,关于他办案的手法、能力,会不会擒拿……

    陶然咬唇,“那也不用真的这么拼……”

    姜禹道:“我们平时抓人也是这样的,没什么差别。他们这个团伙早就被锁定了,现在算是顶风作案,拿下只是迟早的事。”

    “是你请这个派出所的同事让我们参与行动的?”

    “嗯,都是平时一起打球的兄弟。这样够不够你写一篇报道?”

    “够!”当然够了,这样的亲身参与可不是每个人都有幸经历的。

    姜禹轻轻颔首,那就好,昨晚的努力都不算白费。他跟韩漱打完电话就联系了夜店辖区的派出所,正好他们也很重视昨天的事,连夜摸排那几个贩售摇头丸的窝点。四点钟他从陶然的公寓出来,就跟着一起去了解情况。

    “谢谢。”陶然不知道这些,就算他只是补偿,她也觉得感激,他其实不欠她什么,“昨晚……”

    “昨晚你喝多了,说过的话和做过的事不记得了也不能怪你。但那天让你和你妈妈在白鹭餐厅久等,确实是我不对,下次有机会我再亲自跟阿姨解释。你有空可以多陪陪她,专栏我会继续帮你,不用太担心。”

    陶然心里又甜又涩。他给了她这么大的台阶,昨晚的事都可以当作没发生过,还愿意继续帮她,足见他是真正耿直善良的人,从没想过故意给她难堪。可她的表白也是真真切切的,说出心里的话几乎用尽了她全部的勇气,还借助了酒精的力量,却只能这样被抹煞掉了。

    她在姜禹面前,就像在家里跟父母怄气的小朋友,这一刻还抹着眼泪暗暗发誓再也不要理他们了,转眼睡了一觉起来又亲亲热热地问妈妈“今天早餐吃什么呀?”。

    承认吧,爱情迷人的地方就在于,有时还真的觉得没有那个人不行。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林淑言的检查报告出来,肺癌中期,需要及时治疗。

    盼来盼去,竟然是最糟糕的结果。即使陶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还是忍不住大哭了一场。

    她回到柳家大宅,妈妈那里是瞒不住的,其他人也得到了消息,整个家里难得的压抑和沉默,连柳博延见了她也没有挖苦和呛声。

    一顿饭吃得极为安静,陶然的味蕾都麻痹了,米饭咽下去就像沙子梗在喉咙里,草草划拉了几口就放下碗筷。

    林淑言关切地问:“陶子啊,怎么只吃这么点,是不是菜不合胃口?”

    “不是的,妈妈,我吃饱了。柳叔叔呢,怎么不见他上桌吃饭?”

    柳博延面无表情地回答:“血压都快爆表了,哪还吃得下饭,这会儿在楼上卧床休息呢!家里有一个人病倒,就会有第二个。”

    陶然红了眼睛,唇微微颤着,不知哪来的冲动,拿过手边的水杯就朝他泼过去。

    水珠顺着柳博延黑色的发丝滴落到眼睛里,他闭上眼,顿住动作静静坐在那里,也不用餐巾去擦。

    林淑言急得赶紧抽出纸巾给柳博延擦脸上头发上的水,低声斥道:“陶子,你这是干什么?还不赶紧给哥哥道歉!”

    陶然扬起头,“我没做错,为什么要道歉?妈妈,你也没做错事,为什么一辈子都这么委屈自己?你现在都病了……”

    她被泪水哽住说不下去,推开椅子跑回房间。

    她不想跟柳博延起冲突的,可他实在太过分了,对于照顾了他十多年的长辈没有一点最基本的尊重,更别说什么感情,简直冷血。

    妈妈如果走了,他们柳家就与她们母女再无一点瓜葛,他就可以解脱了,是这样吗?

    她刚才没吃几口东西,很快听到有人打开房门走进来,把盘碗之类的东西放到桌上,以为是妈妈来劝她去给柳博延道歉,用手抹了抹眼睛道,“妈,把东西拿走吧,我不想吃,也不会去说对不起的。”

    “我不稀罕你的对不起,起来把粥吃了,别再让我端下去!”

    进来的人居然是柳博延!陶然一惊,转过身去,“你……”

    “怎么,现在心情有没有好一点?其实你早就想对我这么做了吧,终于被你找到机会了。柳陶然,你胆子不小。”

    第20章 两难

    如果是以前,陶然可能会因为他这番话而瑟缩,甚至服软,顺口就把对不起三个字给说出来了。她总是有些怕柳博延的,怕他的冷嘲热讽,怕他冷漠外表下的不怒自威。

    恨比爱更加耗费心力,愧疚比感激更加难以释怀,就是这么回事。

    她从没与他发生过这样的正面冲突,可眼下她竟然不觉得怕了,颇有种豁出去的意思。

    柳博延话虽那样说,却没打算真的追究什么,在沙发上坐下,瞥了一眼桌上的碗筷道,“我说的话你没听到吗?把这碗粥吃了,别再让我端下去跑一趟。”

    “我不想吃。”

    “你以为我刚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家里有了一个病人,其他人关心则乱,不吃不喝地发愁、忧虑,不但对病人一点好处也没有,自己也要倒下去让人来照顾。你们都病倒了,就能分担癌症的凶险了么?”

    陶然垂眸不说话。

    “你现在最该做的是劝你妈接受最好的治疗。美国那边有更好的专家和医疗资源,我跟她提过了,她不肯去。”

    陶然讶然地抬起头来看他,“你愿意安排她去美国治病?”

    “你以为柳家现在就只有我能做主?这么点小事,还用不着我安排。”

    噢对了,还有柳叔叔,他不会坐视不理妈妈的肿瘤扩散。

    “那……她为什么不愿意去?”

    柳博延冷哼,“你们不是母女连心么,连这都想不通?去美国治疗不是一两天的事,她觉得时日无多了,与其在异国他乡浪费时间,不如就留在这里陪陪家人。”

    陶然的心都揪紧了,“她怎么能这么想呢?”

    “不然呢?你能辞职陪她一起去吗?恐怕就算你愿意,她也不肯让你这么做。”

    陶然知道他说的都对,她也的确有冲动去辞掉工作,陪妈妈到美国治病。

    柳博延站起来,“你那小记者不做也罢,辞掉也没什么可惜的,光谷传媒下多的是类似的岗位。你自己考虑清楚,不要后悔就行。”

    他无法正视自己内心那点阴暗的期盼,倘若她辞掉现在的工作,离开江临,就会跟姜禹分开,时间一久,感情就淡了,她还是他的柳陶然。

    可那样她真的会开心吗?林淑言迟早是要离开的,医学再昌明也拖不过命定的劫数,到时留下陶然一个人,牺牲了爱情又留不住至亲,该有多孤独?

    柳博延发觉这一回,他也给不了她任何客观的建议。

    “大哥……”陶然在身后叫他,迟疑了一下才说,“谢谢你!”

    他没回头,他不喜欢她的客套和疏离,更不喜欢她怕他,但至少听她说这三个字远比听她说“对不起”让人舒心。

    陶然从地铁口出来的时候,在最后一个台阶处摔了一下,手掌蹭破点皮,疼得她直吸气。

    这些天她一直在想妈妈的病和辞职的事,精神不太好,想着想着就有点恍惚。

    到派出所门口已经是下班时间,姜禹被几个同事围坐在办公室的座位上,难得轻松地说笑着,见她来了也不避,只问道,“怎么现在过来,有事?”

    他笑起来真的很好看,像早晨耀目的阳光,剑眉星目,指间一支没来得及燃尽的烟卷,全是潇洒意味。

    陶然挪不开目光,怔怔地看他,走到他跟前的时候脸上都泛起淡淡的红霞。

    她酝酿了一路的话,到了姜禹面前又开不了口了。

    其他民警都在一旁起哄,“姜队,嫂子哪有什么特别的事,就是来接你下班呗!”

    “对呀,不要不解风情嘛!”

    陶然被他们笑得不好意思,赶紧抓过一旁燕华秋的胳膊道,“那个,我不是来找姜禹的,是来约小燕一起吃饭的。”

    大伙笑的更大声了。

    小燕拉拉她的手,凑到她耳边道,“亲爱的陶子,今天不能跟你吃饭啊,因为晚上姜队请客。”

    “啊?”

    “你不知道?他被评为青年标兵啊,当然要好好请我们吃一顿了!来都来了,一起吧,大家都这么熟了。”

    姜禹一低头就能看到陶然的发旋,淡淡地邀请道,“嗯,一起去,人多热闹点。”

    这丫头欲言又止的,不知又有什么话要跟他说,聚餐倒是省去了两人单独面对面的尴尬。

    吃饭就在隔壁街的火锅店,一群人坐一桌,要了两个锅底,海鲜羊肉和各类丸子都噗通噗通往汤里下,倒确实很热闹。

    陶然被安排坐在姜禹身边,平时到这时候就闹腾的好胃口一点都提不起来,也就没有了跟其他人一起抢食的热情,吃的东西都是姜禹代劳舀到她碗里来的。

    “怎么不吃,不能吃辣么?那边的锅底是豚骨高汤,要不给你换个位子?”

    陶然摆手,“不用了,我挺爱吃辣的,只是今天中午吃多了,现在有点吃不下。”

    “你之前不是说我小气吗?多难得才遇上一回我作东,还不多吃点?”

    陶然嗫嚅,“怎么还记得这茬啊,我就随便说说……”

    吃完饭去唱歌,陶然安静地坐在角落里,看麦霸们抢着点歌然后争话筒。

    即使玩乐,他们也很自律,都只点饮料和苏打水,陶然想喝点酒,自己点了一支起泡酒,把先前在路上酝酿的话又在心底过了一遍又一遍。

    “你手怎么了?摔的?”姜禹看到了她手掌蹭破的伤痕。

    “噢,今天出地铁站的时候绊了一下。”

    “你这么心不在焉的,是该摔一跤才好。到底发生什么事?上次那篇报道有问题?”

    陶然还来不及回答,话筒就递到了她面前。

    “嫂子,跟姜队合唱一首吧!”

    “对啊,情侣对唱,快点快点,我们姜队唱歌很好听的!”

    姜禹横了他们一眼,把话筒推开,拉起柳陶然道,“到外面去聊!”

    哄笑都被厚重的隔音门关在里边。

    陶然过意不去,“这样丢下他们好吗?毕竟你才是今晚的主角呢!对了,还没恭喜你啊,青年标兵。”

    她扬起手里的酒,姜禹瞥了一眼那个小小的酒瓶,拿开放到一边,“你今晚不太对劲,说吧,究竟有什么事?”

    不过五月而已,夏天刚刚开了个头,这歌城里就开了冷气,陶然拢了拢衣襟,身上有点微微发冷。

    “我打算辞职了,法治新闻和副刊专栏的工作可能很快会有新人来接手。要是你哪天突然发现联系人变了,千万不要太惊讶啊!要不我们弄个暗号,供你们到时候接头用?”

    姜禹没有理会她的冷幽默,蹙起眉头道,“怎么突然要辞职,出了什么状况吗?”

    他以为她了不起再表白一次,没头没脑地说一通我就是喜欢你又怎样的稀奇理论,反正他也习惯了,甚至都想好了应对的方法,谁知她开口却是说要辞职。

    心里莫名有些空落落的烦躁,他顺手点了一支烟。

    陶然笑了笑,“不是啦,是我自己的原因,要去美国一趟。现在名人不是都流行去国外游学吗?我也去试试,说不定还能游个普利策新闻奖回来。”

    姜禹眸色微沉。

    见他不吭声,陶然垫起脚尖,用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喂,不至于这么震惊吧?我知道这个决定有点突然,但也是深思熟虑过的。这世上还有很多事情,比工作重要。”

    她没说错,工作是为了更好的生活,但生活不仅仅只有工作。

    只不过他的直觉告诉他,要柳陶然突然放弃工作,绝对需要非一般的理由。她不愿讲,他大概也就问不出来了。

    “要去多久?”

    “不确定啊,最少也要一年两年吧。”跟病魔抗争是个漫长的过程,她很想问他能不能等,等她回来,就算再认识一次,再喜欢他一回她也愿意努力。

    可她知道没有这么问的立场,他也不会等。

    就是不舍啊,从此就要断了联络,与之相比,此前的种种不顺和委屈都不算什么了。

    原来割舍是件这么困难的事。

    陶然眼眶发酸,强忍着伤感道,“我就是来跟你说一声的,之前的专栏报道很感谢你的支持,今后要是换了人来做……嗯,也不知会不会像我这么死皮赖脸地缠着你要素材,要是你觉得新人做的不好,也可以终止合作的。”

    他是她挖到的宝,就算为他人作嫁衣裳,姜禹不乐意,随时终止也没关系。

    姜禹点头,似乎也觉得有些话要跟她说,可是张了张口,却不知要从何说起。

    陶然看了看他指间夹着的星火,从包里翻出一个小盒子递给他,“这个你拿着,有时想抽烟的时候含一颗,可以代替的。”

    他接过,“是什么?”

    “尼古丁糖,你们工作辛苦,抽烟是难免的,但是尽量少抽点吧,对身体不好的。”陶然回头看看了,强打起笑容道,“你进去玩吧,我不耽误你们,先走了。”

    告别真不是易事,她已经快到极限了。

    姜禹拉住她,顿了顿,还是开口道,“我有没有说过,其实你很适合做记者?这份工作,你做的不错。”

    尽职尽责,极有热情,对她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来说,真的算是难得。

    陶然笑,“姜队,你真会安慰人。”

    “我是说真的。”他表情那么认真,比以往任何时刻都更加迷人。

    陶然咬住唇不让眼泪提前溃堤,直到上了出租车才哭成泪人。无所谓,反正姜禹也看不到了。

    如果她不提辞职,也许永远都得不到他这金口一赞吧?她以为做这个决定会很困难,其实不是,难的只是要亲口跟他说再见罢了。

    还是值得了,相识一场,恋慕一场,得到他哪怕一点点的肯定,也是值得的。

    后面的事情似乎就容易多了,陶然是个切实的行动派,交了辞职信,收拾好东西,连公寓的续租合同都退掉了,算是生米煮成熟饭,才能跟妈妈如实交代。

    新闻部的汪主任接到她的辞职信都不敢相信,再三跟她确认,“是不是工作上有什么不顺心的?”

    柳陶然是光谷介绍来的,他可不想得罪光谷传媒的高层啊!

    陶然坚定摇头,不管是跟谁都只说是私事,出国留学是个不错的借口,她也就胡诌来用了。

    只是她怎么也没想到,最大的困难反而是出在林淑言这里。

    “什么?你辞职了?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陶然陪笑道,“妈,我都这么大个人了,辞职这样的事难道还非得跟你事先报备吗?这工作薪酬一般,又忙又辛苦,我都没时间陪你了,辞掉也不可惜,以后再找就是了。”

    “那姜禹呢?工作可以再找,喜欢的人也能随随便便就遇见吗?”

    陶然低头不吭声,半晌才道,“我跟他,其实也没好到那种程度。”

    她已经把他的名字刻在心上,可是他对她绝不是非卿不可的态度。

    林淑言眼里满是了然,“不管到了什么程度,你这个样子,舍不得就是舍不得。为什么要放弃呢?你以为这样一走了之,陪着我到美国去治病,就是最好的选择了吗?陶子,妈妈不能永远陪着你,陪着你走过下半辈子的人是你的丈夫,错过了那个人,你要后悔的。”

    “妈妈,我不后悔……”

    “不用说了。”林淑言极为坚定,“我之前的态度就很明确,除了江临我哪里都不去。医学的进步,哪里都差不多,我还能活一年或者13个月其实根本没有差别,只要跟我女儿在一起,总好过到时候客死异乡。”

    “妈妈!”

    林淑言不愿多说,她的意愿就是最后的决策,柳建业拗不过她,也绝不会说个不字。

    陶然以为破釜沉舟妈妈就会听她的劝,到美国去治病,谁知她人生中最大的变量还是姜禹,就算让她陷入进退维谷的境地,辞了职,公寓都退租了,妈妈也不肯让她放弃他。

    她是真的动了心,就这么明显吗?

    第21章 遭遇

    陶然走在路上接到汪主任的电话,他在那头咆哮,“柳陶然,你的稿子呢?还有不到三小时就下厂印刷了,编辑还没收到你的专栏稿子,你到底干什么去了?”

    她还在状况之外,“什么稿子……汪主任,我已经辞职了呀!”

    “……总之我不管,你现在给我到办公室来,把稿子填上再说!”电话就这么直接挂断了。

    陶然赶回报社去,编辑果然火急火燎地等着她的稿子,似乎完全不知道她已经辞职的事,其他人也一样。

    辞职信原封不动地压在她桌面的键盘底下,就像从来没有交出去过。

    金玲靠过来神秘地问道:“陶子,你前两天干嘛去了?真的生病了?”

    “生病?”

    “难道不是?汪主任说是你哥哥打电话来给你请的假,可他那表情就像如临大敌似的,我还以为你怎么了呢,这么快就好了?”

    哥哥?原来是柳博延。陶然苦笑了一下,难怪汪主任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立马就让她复工。

    “嗯,就是有点发烧,脑子都有点烧糊涂了,现在好了。”

    她的生活还来不及偏离,就又回到了原来的轨道上。

    辞职的风波过去了,可退租的公寓大概就没得商量,听说房东已经租给了下家,只等着她把东西全都搬走就要交钥匙给人家。

    她得尽快找到新的公寓搬。

    其实她真该早点贷款买个房的,现在这房价,别说贷款,她的积蓄付首付都不够,她又不愿意用柳家的钱。

    她东西不少,于是打电话给房东,希望宽限几天再搬,没想到那房东跟她说,先前的下家不租了,她要想继续住也是可以的。

    哪有这么凑巧的好事呢?陶然再三追问,房东才告诉她下家的名字,居然是陈久。

    陈久是柳博延的特助,背后是谁授意自不必说了。

    她只顾做选择,柳博延却在默默帮她铺设后路,这算是在帮她吗?

    陶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莫非是上回那杯冷水泼醒了他?

    只有下次当面向他道谢了。

    她寄存了些东西在小燕家里,都不是什么贵重物品,不过是些不方便长途跋涉带走的心头好,现在不走了,自然要重新拿回来。

    她开车从小燕那里把东西搬回来,不大不小的一个整理箱,好在不是太重,她抱在身前也不影响走路。

    只是她从下车就有些不安,后视镜里好像看到陌生的人影,闪了一下又不见了。

    她不由想起前些天在电视新闻里看到的尾随抢劫犯,心一下子提了起来,脚步也不由加快。

    车库有电梯直达公寓楼层,她车子停的离电梯有点距离,时间不早了,一路走过去光线有点昏暗,在本就阴冷空旷的地下空间里只听得到她一个人的脚步声,多少有点心慌慌。

    平时她也不是没有这么晚回来过,但感觉都没有这么不安,也许是受了刚才那人影的影响,总觉得身后有人盯着她似的。她走几步就下意识地回头去看,却什么也没看见。

    也许是她最近过于多疑敏感了。

    等电梯的时候有种窒闷感从四面八方涌过来,她定了定神,电梯门一开,就赶紧跑了进去,摁下楼层号就拼命按关门键。

    眼看电梯门就要完全闭合的时候,忽然一只手挡在了中间,门又重新打开了。

    “啊!”陶然惊得轻呼了一声,手里的箱子一斜,东西从箱子里滑落出来掉在地上。

    “我帮你。”进来的是个戴着鸭舌帽的男人,声音低沉沉的,蹲下去帮陶然一起捡东西。

    陶然想说不用了,可是这会儿电梯门已经彻底关上了,电梯里只有他们两个人,怎么都很尴尬。

    掉在地上的有些漂亮的手工布艺和洋娃娃,被陌生男人捏在手里,看着就觉得心疼和别扭。谢谢两个字都梗在喉咙里,说不出口。

    陶然闷着头捡自己的东西,不经意间被男人碰到了手,一抬头就看到了更不该看到的东西。

    裸路癖!陶然脑海里立时就闪过这三个字,天啊,实在太恶心了,她怎么在这种地方遇见变态!

    她用尽生平所有的定力才没有立时尖叫,生怕会更加刺激那男人。她站起来,使劲闭上眼睛,咬牙垂头缩在角落,立刻摁下最近的一个楼层,等着电梯停稳。

    那男人还在她斜后方,听得到猥琐的粗喘,她不敢回头看他在做什么恶心的事,更加不想知道。

    她只提防着他不要突然扑过来就好。

    电梯门一开她就冲了出去,手抱着的东西也顾不得了,直接跑向楼梯间。

    也不知那人追来了没有,她只听得到凌乱的脚步,分不清是她一个人的还是有两个人。她双腿都打着颤,跑得又快又急,崴了一下脚,差点整个从楼梯上滚下去。

    她捂着脚踝欲哭无泪,好在手机还在身上,拿出来,想到要求助的第一个人就是姜禹。

    “姜禹……我遇到……我遇到坏人了,救救我,我害怕!”

    姜禹还以为这丫头已经踏上去美国的航班了,没想到又接到她的电话,一接通就是带着哭腔的求救。

    还不等他过去接她,陶然已经跳上了出租车,不出一刻钟就出现在他的公寓门口。

    “你……到底发生什么事?”

    她站在门外实在狼狈,头发散乱,眼睛发红,鞋子都跑掉了一只,身子还在微微发抖。

    姜禹把她让进来,给她倒了两杯热的蜂蜜水喝下去才止住了哭和颤抖。

    “我想洗个澡……可以吗?”

    这种情况姜禹根本没法说不可以,只是她这样实在令人担心,一进浴室就洗了大半天都不出来。

    她没说清到底是怎么回事,只说遇到了坏人,姜禹见她这反应,不得不往最坏的方面想:她是不是被人侵犯了?

    “柳陶然!”他使劲拍打浴室的门,“你洗好了没有?开门出来,我们谈谈!”

    她没反应,姜禹越发焦躁起来,他完全没想过有朝一日要破自家浴室的门。

    他正要闯进去,柳陶然开门出来了,锁骨以下都只系了一条浴巾,头发也用浴巾包裹着,脸上是蒸汽氤氲出的绯红色。

    “对不起,我没有换洗的衣服,你……能不能借我一件t恤或者衬衫?”

    她眼里也像蒙了一层水雾,婷婷袅袅,姜禹闻到她身上非兰非麝的香气,明明用的是他的沐浴露,可却不单单只有海藻薄荷的味道。

    他有霎那的失神,反应过来之后才赶紧去翻了一件深色的衬衫扔给她。

    他身高有185,衣服罩在娇小的女孩身上,遮到她腿根以下,像是连衣裙。

    她这才告诉他,“我今天在电梯里,遇到了变态!”

    她完全不愿去回想,太恶心了,加上崴伤了脚踝到现在还在疼,一说起来就浑身都不舒服。

    姜禹反倒是松了口气,“他没把你怎么样吧?”

    陶然摇头,又有些委屈,“没怎么样就不能处罚他吗?”

    “这种人一般都有严重的心理或者精神疾病,刑事上是定不了罪的,通常也就是治安处罚。明天我会请治安中队的同事过去看看,他如果常在那一片出现,肯定能抓到他。”

    说起来,她所住的地方也在姜禹的辖区之内,两人的直线距离其实并不远,她却好像直到今天才意识到。

    七上八下的一颗心渐渐落回去了,他在就好,总能保护她的。

    “我以为你已经去美国了,怎么还住在原来的地方?”他问出心头的疑问。

    陶然不知怎么解释,含糊道,“噢,美国那边的学校出了点问题,签证就没办下来。”

    “那工作呢?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工作……还是原来的,我把辞职信收回来了,反正报社缺人,也不想放我走。”她脸红,陶然啊陶然,你真是大言不惭。

    姜禹点头,“已经很晚了,我送你回去吧!”

    她惊恐地抬头,“我不要回去,我才不要又回那儿去!”

    看来要辜负大哥的美意,因为就算抓到了那变态,她也不想再回去住了,实在有阴影。

    “我不是说你的公寓。你父母家总可以去吧?省得他们担心你。”

    “我现在这样回去才是让他们担心。”尤其妈妈,肯定一眼就看穿她的狼狈,非得问出个所以然不可。

    她昨天刚做了第一期治疗,正需要静养,不能劳心劳力的。

    姜禹双手抱在胸口,她抬头小心翼翼地看他,“能不能……让我在你这里借宿一晚?明天一早我就走。”

    “不行!”姜禹斩钉截铁拒绝,“旁边有快捷酒店,你没带钱的话,我可以帮你去开一间房。”

    陶然气闷,“我害怕,我不要一个人住!”她现在是缺一个住的地方吗?是缺乏安全感啊!

    “我不想让人误会。”

    “误会什么,我们本来就……”

    “本来就怎样?”

    “在别人眼里本来就是情侣啊,还能误会到哪里去?”

    姜禹吁出一口气,语调有点冷,“这是女孩子应该说的话吗?你知不知道什么叫作矜持?”

    陶然想哭又想笑,她今晚这样的遭遇,他就没一点关怀的意思吗?现在还说什么矜持!

    两人僵持不下的空档,门铃忽然响了,陶然如惊弓之鸟般跳起来,压低声音道,“这么晚了,会是谁啊?”

    第22章 留宿

    姜禹也是一愣,他也不知这个时候会有谁到他公寓来。

    他看了一眼柳陶然,不管是谁来,两人眼下这状况才是问题所在,不尴不尬的,任谁都要误会。

    他把她推进房间里去,“先待在这里,不要出来!”

    陶然竟生出几分委屈,怎么弄的她好像见不得光似的,她都不害羞了,他还让她躲躲藏藏。

    姜禹去开门,门外站着的居然是苏荨,看起来有些风尘仆仆的疲态,身边却没有行李,只有手中握着的一瓶葡萄酒。

    “嗨!”她漾起笑容跟他打招呼,把酒瓶递到他眼前,“我就知道你还没睡,98年的graage,我好不容易弄来的,一起喝?”

    姜禹的表情有点微妙,没有立刻请她进来,只问道,“你怎么会在江临,今天刚到的?”

    “嗯,刚下飞机去酒店放下行李就来了。伯母说你今天不值班,所以我去朋友的酒屋取了酒,我记得你喜欢澳洲的红酒。”

    不管是澳洲还是法国酒,他现在都没心情喝。

    盛情难却,他还是让她进来,“你先坐一会儿。我马上要出去,今晚不能喝酒。”

    “公事?”

    “不是,有个朋友遇到点麻烦,我得去看看。”

    苏荨透出点失望的情绪,“看来是我来的不巧了。要不我跟你一起去,酒先放着,回来再喝。”

    “我……”

    “大禹,我找不到我那条牛仔裤……是谁来了啊?”陶然这时打开门从房间里走出来,潮湿的头发还没有干透,趿着拖鞋,身上罩着姜禹的宽大衬衫,休闲慵懒得像是在自己家里一样。

    姜禹和苏荨都是一怔。

    “咦,是苏小姐,你从北京过来吗?什么时候到的?”

    陶然得寸进尺,大方地抱住姜禹一边的胳膊,笑嘻嘻地抬眼望他。

    她心里欢喜,并不是故意炫耀。她就是他口中所说的遇到麻烦的朋友,既然这样,为朋友两肋插刀,都是份内之事,彼此彼此嘛!

    第一次这样叫他大禹,熟稔亲密,感觉很棒。

    他只抿紧唇,沉下一口气,却没有立马推开她。

    苏荨像被施了咒语般定在那里,手里还握着那瓶酒,教养良好的人,这一刻连招呼和寒暄都忘了。

    她觉得在她有限的人生中还不曾有过这样狼狈失态的时刻。

    “对不起……”她好不容易艰涩地开口对姜禹道,“我不知道你这里还有人。”

    不,她只是没想到他这里会有女人而已。

    关于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小记者,她回帝都后思考了很久,渐渐想明白这也许不过是姜禹的一个权宜之计,因为他有真正想要守候的人,没有做好接纳其他人的准备。

    他重情重诺,她们苏家姐妹与他有青梅竹马的情谊,没人能打败时光的巨人,她没能跟姜禹在一起,全因她还不够努力。

    于是她接受了江临一家拍卖行的工作邀请,从帝都千里迢迢地过来,以为至少有个打动他的机会,可没想到竟是当头棒喝。

    他们……同居了吗?

    也是,姜禹再正直,也只不过是个普通男人。

    苏荨仓惶离开,姜禹和陶然都松了口气。

    姜禹摆脱陶然抱着她的手,冷冷睨她,“你的牛仔裤?”

    陶然抓了抓头发,“那个……只是台词而已嘛!”

    “不是让你不要出来么?你未免太自作主张了!”

    “那怎么办啊?你都说了要出门她还赖定不肯走,难道今晚真的要不醉不归啊?”她瞥了一眼桌上放着的那瓶红酒,她不懂杯中物,可显然姜禹和苏荨都有这高大上的爱好,要真的坐下来品酒夜谈,气氛升温,指不定就成了好事。

    姜禹却高兴不起来,虽然暂时打发了苏荨,但她眼里看到的一切不出一天就会传到他父母那里去,到时又会是一场风波。

    他蹙眉的样子看起来严肃极了,陶然有点发怵,正好脚踝疼得站不住了,问他道:“有没有红花油?”

    姜禹拿着药瓶走到她跟前,居高临下道:“伤在哪里?”

    陶然指了指脚踝,肿得高出一块。

    姜禹把她受伤的腿捞到膝盖上摆好,垂眸目不斜视地倒药油,“可能会有点疼,你忍着点。”

    他的手覆上受伤的那一块,掌心的温度很暖,恰到好处地把药油揉入她的肌理。她并没有感觉到太多的疼痛,注意力全都放在他低垂的眉眼发丝以及那温暖的触感上头。

    姜禹不喜欢这样的肌肤相触,女孩子肌肤赛雪,纤细的踝骨在他手中不盈一握,刚才那种片刻失神的感觉又来了,他看似淡然,目光却不敢倾斜分毫,怕管不住自己的心猿意马。

    “好了,这几天走路小心点,有空自己再推点药油。已经很晚了,早点睡!”

    陶然惊喜,“你……你不赶我走了?”

    姜禹站起来擦掉手上的药味,“床让给你睡,我睡隔壁。”他这里不设客房,除了卧室,另一个房间摆着影音设备和健身器,只有一套简易沙发勉强能躺。

    他也知道凡事开不得头,开了头便有重复,甚至成为习惯的倾向。但她今晚留宿这里,已经看在他人眼里,就算不是事实也已成为事实了,又何必瞎折腾。

    陶然窃喜又感动,他并不是不近人情。

    姜禹礼数周到体贴,被褥床单全给她换了新的,她晚上睡得极为安稳,而且仍能感觉到他的气息包围着她。

    就让她鸠占鹊巢一晚。

    早晨起来姜禹不在,陶然似乎也开始适应他工作的节奏,周末突然被叫去加班也是常有的事。

    餐桌上有他留下的便条,字迹遒劲毫不陌生:离开时大门不必反锁,关上即可,不要落下东西。

    陶然笑了笑,在他的字迹下方画了一个自己的简笔笑脸,外加剪刀手。

    如果他们真的住在一起,这样的小纸条就常常会出现在餐桌和冰箱上了吧?她喜欢与他之间这种微小的温情互动。

    她在房间里整理床铺,虽然她自己的住处凌乱惯了,但她知道姜禹爱整洁,于情于理她都该给他收拾好再离开。

    谁知又有人按门铃。

    陶然从猫眼看出去,居然是姜禹的妈妈袁和。

    她带着家里的帮佣过来,手里大包小包都是给姜禹的东西,其实送什么都不重要,她也大可不必这么早就跑过来,她的目的只是确定一下姜禹是不是真的跟女友同居了。

    柳陶然被她堵个正着。

    袁和对她的态度很中立,不若对苏家女儿那么热络,但也并不排斥她,不咸不淡地问了几句,放下东西就走了。

    看似什么都没说,但柳陶然觉得她的眼神已经把什么都说完了,尤其是临走时那句:“改天找个时候,跟你妈妈他们见个面吧,我们也该上门拜访一下。”

    这简直跟林淑言的想法不谋而合。天下父母心,果然都是差不多的。

    陶然要晕倒,姜禹要是知道了一定不高兴,又被逼婚而且进退失据,他再难找到脱身的法子了。

    陶然没有离开,想等着姜禹回来商量个对策,统一下口径也好。可他手机一直不接,天都黑了才拖着有些沉重的脚步回来。

    “你怎么还在这里?”看到陶然,他几乎是习惯性地皱眉,语调冷淡,“趁现在还不是太晚,快点回去!”

    陶然见他好像非一般地疲累,都不忍心烦他。可是想了想,还是道,“今天你妈妈来过,碰见我了,可能……真的会有点误会。”

    “我知道,她给我打过电话了。”

    “那你打算怎么办?”

    “能怎么办,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的声音更冷了几分,“还是说,这本就是你期待发生的事?”

    他不喜欢巧合,真的一点都不喜欢,这世上有太多巧合,到头来都是悲剧离歌。

    昨晚难得温情脉脉,现在态度却截然相反,陶然被他弄懵了,“我不是那个意思……”

    “不管你是什么意思,现在先回你自己家去,我很忙,换件衣服就要回所里去,没空应酬你。”

    “你不用管我的,我可以……”

    “我叫你回去,你听不懂吗?”姜禹的怒火犹如火山突然迸发,“回你自己家去,我没空照顾你,也不想照顾你!别再浪费我们大家的时间,走啊!”

    他厉声喝问,然后就立刻抿紧了唇,好看的唇线此刻绷的那么紧,像是张满的弦,呼吸声急促得清晰可闻。

    陶然从没见过他这个样子,平时偶尔锐利的眼神这时却是鹰鸷般的凌厉,拉满了鲜红的血丝,浑身竖起尖刺,可偏偏又好似脆弱得可以一捅就破的纸人。

    “姜禹,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她喉头有些哽,但并不怕他。也许她是有些吃软不吃硬的性子,也许她料定姜禹不会对她怎么样。

    第23章 分担

    姜禹没说话,硬是生生把那些愤懑和怒火压了下去,摔上门就走了。

    陶然颓然地坐下,抹了抹眼角的泪,心疼又无措。

    接下来两天他都没回公寓,陶然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们值班有专供休息的宿舍,可他是住在宿舍里吗?

    也许他恼她鸠占鹊巢?或者怪她赖着不走让他家里人误会了,横生枝节?

    陶然自己还有很多事要处理,首当其冲就是要找到新的住处。之前的公寓不敢回去住了,姜禹公寓所在的社区倒是不错,也毗邻地铁,方便她上班出行,环境很好,价格也适中。

    关键是能与他挨的这样近,是求之不得的事情。

    她全权委托中介去找,竟然就在姜禹的公寓楼上找到出租的房源。

    陶然欣喜之余,还是决定到他单位去看看他的状况。他什么都不肯跟她说,她只好自己去问。

    派出所的气氛有些异常的凝重,所有人都绷紧了神经,连插科打诨的调侃都没有,见陶然来也只是点点头,就低头又去忙手头的事。

    陶然没看到姜禹,于是找到小燕,问她道,“小燕,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姜禹呢?他都好几晚没回家了!”

    要是平时,小燕听到这番话眼里早就冒出八卦的小火花了,可这会儿她却有些欲言又止地看着陶然,“出了大的案子,姜队今天又到现场去了。上面领导很重视,他压力也很大的,你别介意。”

    最后这句话,陶然总觉得似乎另有深意,“是什么案子?不能说吗?”

    小燕纠结,“不是不能说,而是……”

    “两位美女,在这偷偷摸摸说什么悄悄话呢?”韩漱用文件袋从身后拍了拍两人的肩膀,把两人都吓了一跳。

    “你、你才偷偷摸摸呢!”小燕没好气地转身瞪了他一眼,又看看他身后,“姜队呢?他不是跟你一起出去的么,怎么没一块儿回来?”

    “拜托,我跟他虽然是好基友,但还没真到同进同出形影不离的地步吧?他有手有脚的,开车还飞快,我哪能管得了他啊?”

    陶然听到姜禹开快车,心就提了起来,“他这两天是不是心情不好,跟手头的案子有关吗?”

    韩漱兴味十足地看她,“啧,还是小柳你敏锐啊!”

    “……叫我陶子就好。”

    “嗯,陶子。你跟姜禹是不是又吵架了,还是他给你脸色看了?我说他这几天怎么住在宿舍不回家呢,原来是为了避开你啊……哎哟!”

    小燕狠狠踩了他一脚。

    陶子有些黯然,“我不是故意要占着他的地方,就算他有案子也不用不回家。”

    韩漱一脸得逞的笑,“哈哈,我就说嘛!你们真的住一起啦,进展神速啊!”

    小燕安慰陶然,“你别听他胡扯,这两天是真的有大案子,姜队破案心切,忙的天昏地暗的,太晚了就住在值班宿舍了,不是你的问题。”

    “到底……是什么案子?”

    陶然眼巴巴看着小燕,小燕暗自叹口气,又看向韩漱,他终于敛起笑意,“前几天有人在附近一个废弃的院落里发现了被掩埋的女性骸骨,推断死亡时间在三年左右,身份不明。”

    江临市治安还算不错,但杀人埋尸之类的恶性案件在陶然跑新闻的这些年里也并不是没有见过,姜禹他们这个辖区也有,以他的经验和能力,处理起来应该游刃有余,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焦虑?

    死亡时间三年?三年这个数字就像一个开关,让很多平日刻意忽略不去想的事情倾泻而出,冲击得陶然险些站不稳。

    “是苏苡吗?难道……那具骸骨是苏苡吗?”

    “现在还不知道,法医那边还没能确认死者的身份。不过你不要想太多,其实事情未必有你想象的那么糟,我跟姜禹也是这么说的。”

    韩漱算是乐天派,在他看来,无论骸骨是不是苏苡,对姜禹来说都不见得是坏事。

    世间有那么多天涯海角永不相见,可最让人惶惑不安的却是不告而别。

    苏苡失踪,让姜禹的心都悬空了,一千多日夜劳心劳力的寻找和牵挂,也该是时候解脱。

    死讯也是解脱的一种。

    何况现在法医迟迟给不了确切的消息,死者身份还没有确定,说什么都还太早了。

    可姜禹的情绪已经变得很糟,眼前的柳陶然也是。谁说他们真是郎无情妾有意呢?要不是都对彼此有些在意,又怎么会患得患失?

    姜禹这些年来,早就对苏苡的各种结局有了充分的思想准备,不应像如今这样失态。

    可惜韩漱不了解柳陶然跟苏苡的渊源,体察不到这样的消息对陶然而言有多大的震动。

    她有些恍惚地问:“法医那边什么时候才能有消息?我现在能帮你们做点什么吗?”

    小燕答道:“我们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有消息,法医中心最近积压的案子很多,人手不够,负责我们这案子的大概是新来的,没有交情,都不好请人家优先加急。眼下最重要的其实就是法医报告和痕迹检测报告,其他能做的我们都做了。”

    姜队都跑了多少趟现场,做了多少走访调查了,仍旧一筹莫展。说来讽刺,现代刑侦工作就是这样,缺少法医、痕迹之类的技术部门,案件的侦破就变得异常困难,他们的报告迟迟不出,警察能做的就很有限了。

    陶然向报社请了半天假,陪妈妈去医院做治疗。林淑言对药物的反应很大,虽然效果是有一些,但过程也很痛苦。

    陶然拍着她的后背等她呕吐完,细心地给她擦脸擦手,心里难受得恨不能帮妈妈承担这份痛。

    林淑言躺在病床上,虚弱地笑笑,让柳建业和陶然不用担心。

    怎么能不担心?陶然看着她苍白的脸色,甚至连嘴唇都泛着白色,就难过得想掉眼泪。

    柳建业几乎是住在医院里了,他血压控制的不好,为了跟林淑言有个伴,也干脆订了一间病房陪她住院。她没那么难受的时候,就陪着她在医院的花园里散散步,坐在一起吃配好的营养餐,看看电视。

    陶然鼻腔发酸,想来小时候真的不懂事,那么抵触妈妈另寻幸福嫁给柳叔叔,以为所谓团圆就必须是她的亲生父母永远生活在同一屋檐下。

    其实少年夫妻老来伴,在生命中来了又走的是过客,陪你一直走下去的才是终点。

    陶然到医生办公室问了问情况出来,在走道遇上柳博延,陈久在他身后,手里捧着果篮和一束新鲜的百合。

    “大哥,你今天不是要开会吗?怎么有空过来?”

    他冷然,“不用自作多情,我只是过来看看我爸。”

    陶然笑,“嗯,他在里面,我带你进去。”

    妈妈才是爱花人,柳宅里最常见的就是百合。案上有花就不寂寞,月移花影照窗纱是最宜人的风景。

    柳博延的谅解和接受,是给妈妈的宽慰剂,癌症患者心境宽慰,也许比放疗化疗还要管用。

    他没有待太久,但这样已经足够了。陶然还有事要办,也从病房退出来。

    柳博延道,“你要去哪儿?我送你去,看你这模样又是心事重重的,别等会儿开车又撞上绿化带,撞坏了人不要紧,小心撞坏我的车。”

    陶然赧然,前些天开车跟人发生擦碰,她车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