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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部分阅读
    命运就是这么奇妙,你想留住的,总要到最后才明白他们仅仅是一场烟花,你没想过去争得的,却如空气般不经意被吸进肺里,等想要脱离却发现。你再也离不开他。

    是谁和她说过,人世间,总是命运无常,福祸难测。又是谁和她说过,业因果报、生死轮回。她以为前人说的必定正确,直到现在才明白,命运、因果,都是走投无路下的自我逃避。逃避即是等死。

    风穿过身体每一个空隙,幻觉把时间拉长,地面是深渊,光在头顶渐行渐远。落地的瞬间,他心疼地想——那个傻瓜,又要哭了。

    当活下去成为唯一的希望时,肉体的感受就变得不再重要。将来你就会明白,等你有了坚定的要为之付出一切的信仰后。灵魂的纯洁已经与肉身没有关系。

    【编辑推荐】

    那时,她是一贫如洗的女招待,他是世故冷漠的脱衣舞男,他们在社会底层的挣扎中疯狂相爱。

    最憾动人心的爱情就是:当你想起来时,她是一段传奇!这是一个疯子和一个傻子的爱情。

    红白蓝都市经典言情,演绎新世代浪漫传奇!

    如果你错过了这样一本书,你将不知道,爱情曾经那样纯粹又浓郁地存在过。你将打开门,跟随人群,走入地铁。你将再一次面无表情,冷漠而又麻木。

    内容标签:虐恋情深 异国奇缘 西方罗曼 都市情缘

    主角:唐一路、白可

    【正文】

    一路疼,一路爱

    作者:投我木瓜

    楔子

    白日当照,朗朗晴空,一切清晰的、隐晦的、美好的、罪恶的,那些让人类贪婪欲望沸腾的无数诱惑,都在光明的照耀下无所遁形。新的时代即将到来。

    然而在这新旧时代的交替下,总有阳光照不到的角落,卑微地仰望着光明。

    拉满铁丝网的医院,白色墙壁上沾染着绿色藤蔓,青灰色的屋顶,阳光偶尔路过也觉惨淡的空气。

    女人瘦削的身体,一半沐浴着阳光,一半深埋进阴影。她的手脚被束缚着,坐在大厅中央,医生、护士、以及所谓的家人,聚集在她面前。沉默。她的左边就是成排的窗,却没有上帝来为她打开。

    “你认识这个人吗?”医生指着一个男人问。

    她缓缓抬起头,露出小巧而倔强的下巴,刘海半遮住眼睛,疲惫地望着那个男人。

    对于一个男人来说过于漂亮的脸,还是她熟悉的模样。她记得那些美好的日子,他们的爱情像春天的雨一样缠绵,像席卷内布拉斯加的雷暴一样激烈。可是命运终究没有放过他们。

    她绝望的爱人啊。

    良久,她闭上干涩的眼睛,嗫嚅着说:“不,我不认识他。”声音微弱。

    男人穿一身得体的白西装,听到她的回答,叹了一口气,走到她面前蹲下,温柔地拿走她唇边的发,说:“小唐可,我是你丈夫。”

    她木然的脸逐渐扭曲起来,瞳孔急缩,眼睛大睁,像听到了什么不可饶恕的谎言,她的身子猛烈后倾,带着椅子在地板上咯吱咯吱地撞击。

    “你不是我丈夫!你不是!”她哭喊着,身子不停抖动。而男人只是平静地看着她。

    医生跑过来按住她的肩膀,护士在一旁测试注射器的功能。

    “放我出去,我没疯!我要去找他!我要去找他!”

    束缚住她手脚的皮革陷进她的肉里,金属连接的地方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她的每一次呼喊都几乎要用尽最后的力气。

    “你丈夫就在这里!”医生在她耳边大声提醒。

    “他不是我丈夫,你们骗我!骗我!你们……”

    手臂传来的痛楚使她的喊声突然中断,身体也不再挣扎,紧绷的肌肉僵硬一刻,随即松弛。她极力前倾的身体瘫软下来,除了喘息再做不出其他动作,只有两片干裂的唇瓣还在蠕动,不甘地诉说着什么。

    病床被推进来,一阵忙乱,女人被推进电疗室。

    男人守在电疗室的玻璃窗前,痛苦地望着里面正在剧烈的抽搐的女人,手隔着玻璃抚上她的脸。他的身旁站着一位高大的白人男子,和一个清秀的中国少年,三人都屏息静气。

    女人的脸被罩上呼吸器,随着电流的通过,后背弯曲成一个诡异的弧度。

    少年不愿看到她如此痛苦的模样,用手捂住眼睛。

    “你真的想把她逼疯吗!”白人男子扯过男人的衣领把他按到墙上,愤怒地质问。

    男人冷冷地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我爱她!”随即把他推开,拉好自己的衣服。

    白人男子后退两步,手臂被人拉住。

    少年拉着他,看着电疗室的门说:“她要出来了。”

    说着,女人被护士推出门。她两眼无神地躺在床上,对外界的一切都失去了反应。

    “唐可,我的小唐可。”男人迫不及待地抱住她的头,在她鼻尖和脸颊上亲吻。

    女人终于有了一丝意识,茫然地看着四周,手中触到的唯一的温暖就是男人的躯体。

    “一路……”她不确定地念出脑中唯一残留的两字。

    “是我。”他欣喜地捧住她的脸。

    她呆呆地看了他一会儿,眼泪瞬间滴落,无助地伸出手祈求他的拥抱。

    他紧紧抱住她,几乎要把她揉碎。

    “一路!”声音里充满了不安和委屈,她埋首在他胸前哭泣。

    看着在医院的走廊上深情相拥的两个人,护士们无不露出或欣慰或羡慕的表情。

    “很抱歉,我们要带她去做持续治疗。”医生沉声提醒。

    男人不舍的放开她,在她耳边轻声安慰。

    待女人远去,男人的笑意还留在脸上,仍旧沉浸在之前的柔情中,他说:“只有在这个时候,她才会用那样……痴迷的目光看着我。”

    少年皱眉看向男人,说:“这个时候的她,根本就不清醒。”

    白种男人撇过嘴发出一声冷哼,他想揍男人,又像是不屑在他身上浪费力气,无处发泄愤怒,只好在青灰色的墙上重重一击。

    “你他妈才是疯子!”他回身指着男人骂道,“住进这里的人应该是你!是你!疯子……”

    他激动地把双手向身后甩去,打在少年身上。少年想拉住他却被他退开。他踉跄地走出楼道,走到阳光明媚的草坪下,张开双臂,对着偌大的医院厉声吼道——

    “这世界全都他妈疯了!”

    黑色大丽花

    1990年的深冬,冷冽的黑夜,树在从加拿大呼啸而来的西北风的侵袭中,只剩下零星的叶子在战栗。北纬40西经100,美国内布拉斯加州,靠近公路的一座名叫“□”的地下脱衣舞俱乐部里,她再次遇见他。那时,她只是那里的一个女招待。她一贫如洗。

    那是在黑暗中,在无数人的尖叫和欢呼声中,他穿着豹皮的衣服登场,容颜艳丽,目光流转,黑色蓬松的卷发。一开始,她以为他是个女人,性感的女人,狂放的女人,让无数人想为之犯罪的尤物。

    灯光暧昧。充满□的口哨声从各个方向传来。他在钢管上扭摆腰肢,皮衣被一件件褪下,只留一件丁字裤遮住腿间的羞涩。而那羞涩全部都是伪装。他轻挑起腰间的一条丝线,一个转身,最后一层遮蔽即被抽去。他的身体毫无保留地展露在五光十色的舞台上。

    “宝贝儿,抬起你的大腿!”

    “哦,野猫,把你的屁股转过来!”

    “美人儿,你丈夫在这里!”

    台下的观众沸腾着,说着各种不堪入耳的话。只求让台上的人看他一眼。而那个□的人成功地满足着他们猥亵的欲望。弯腰、旋转,在钢管上若有若无地摩擦。深色的眼影溢出眼眶,用一种慵懒的姿势直晕染到他的太阳穴。微笑,撅嘴,像野兽一样露出牙齿做出撕咬的样子。

    那一刻,除了她,没有人为他双腿间多出的一块肉心惊。她站在台下,手里捧着杯碟,湿透了后背。原来这个尤物是个男人。他用那副不管对男人还是女人都有着巨大吸引力的身体取悦台下一群放纵着自我原始欲望的腥臊动物。而她,作为一个女人,她为这样的他心疼。那种疼痛很熟悉,关于一些深埋在心底的记忆。莫名其妙地想哭。

    不停有人进来,她刚好站在门边。事实上自从他出现在台上,她的腿就像被灌了铅。不停被门外进来的人推搡着,她依然固执地直视台上。

    浓烈的香水味吹进她的鼻子,莉莉丝从身后环住她的腰说:“你也被他迷住了?”

    她连挣扎都忘了,任凭莉莉丝的手在她胸前游走。

    “他是谁?”她问。

    “他是脱衣舞男。”莉莉丝说着,把手探进她的内衣。

    “我是问,他叫什么?”

    “‘黑色大丽花’,”莉莉丝咬上她的耳朵说,“他们都这么叫他。他和你一样,都是亚洲人,都有一头漂亮的黑发。”

    胸部被捏得疼,她试着推开莉莉丝,但力气根本敌不过大她一号的白种人,内裤下的柔嫩肌肤被肆无忌惮地玩弄着。莉莉丝已经盯了她好久,这个来自东方的,有着介于女人与女孩之间的气质的异类,她的性感隐藏在她蹩脚的衣服里,只有同为女人的她才看得出。

    “男人有什么好。”她把她推到门边的玻璃挡风屏上,啃咬着她胸前的敏感。

    她的手被按在墙上,只有用力踢动双腿。

    此时,后台丢上来一个话筒,台上的人接住。他拿着话筒对着人群,在台上转了一圈,人们疯狂的叫声通过话筒如狂浪般一波一波从音响里冲出。

    音乐响起,他收回话筒,双腿大开,跪在台上。他唱:“男人为什么嫁不出去?因为不知道深浅。女人为什么嫁不出去?因为不知道长短。”

    他用的是中文!

    “哈哈哈哈哈……”被莉莉丝侵犯着,她竟然还能笑出来。大笑着,胸脯在莉莉丝的嘴里一起一伏。这是北京后海的那些酒吧里最流行的段子。她曾经听她的妈妈唱了无数次。直到她一觉醒来,来到大洋彼岸,再也没有人唱给她听。

    她的笑声被人群的呼声盖得连自己都听不清楚。这些听不懂中文的美国佬根本不在乎台上的人在唱什么,他们暴躁地踢着台子,让他接着做出更火辣的动作。

    台上的妖精依旧跪着,如此屈辱的姿势下,脸上的神情却高傲异常。他微微昂着头,举高手里的话筒,所有人都以为他即将开唱。连她也这么认为,因为他微扬起的脸在污浊的灯光下,那么的明亮耀眼。她的裙子已经被莉莉丝撩起,内裤被褪到小腿。她像是被那朵黑色大丽花夺了魂魄,无法动弹。

    可是期待中的歌声并未响起,台上的人猛地低下头,挥着话筒凶狠地向踢他台子的男人的脑袋上砸去!

    嗡!巨大的撞击声被话筒放大到极限,惊醒了早已疯魔的人们,也惊醒了她。

    鲜血、酒汁、荷尔蒙,还有什么能让野兽更兴奋!短暂的停顿后,动物继续狂欢,为给他们带来刺激的尤物的绝妙表演喝彩。

    她用尽全身的力气推开莉莉丝,趁她还没站稳的时候捡起地上的空酒瓶子砸碎,尖利的玻璃指向那个正欲扑过来的女人,说:“再走近一步我撕烂你的脸!”

    莉莉丝看着她胸前半露的春光笑着:“还有下一次的,小女孩,你别想从这里逃走。”

    她一只手举着碎酒瓶子,一只手慌乱地拉上内裤,攥紧领口,且行且退地离开挡风屏。

    退后的途中她不住地用余光看着台上,那个人正一件件捡起脱掉的衣服,把它们仔仔细细穿在身上。最后,把手伸进裤子里缓慢地调整丁字裤的位置。台下又是一阵疯狂的叫嚷。

    一个男人正好在她身后打手枪,她经过的时候,被那玩意儿喷到一点在身上,她无暇顾及,只想在他走之前到后台见他一面。

    后台,半裸的男女走来走去。地上都是衣服,她几乎无处下脚。在清一色白的躯体中寻找那个黑色卷发的黄种男人并不困难。她远远就从镜子里看到他的豹纹衣服。她吞了一口口水,握紧碎酒瓶的瓶口,与一个个□的躯体擦身而过,目不转睛地看着镜子里那个被紧身衣勾勒出完美线条的男人。

    “嗨。”她跟他打招呼,声音一出口,自己都难以置信。她竟然就这样站在了他的面前。蓬头垢面,衣衫不整。

    男人连看都没看她一眼,绕过她的身侧,去拿化妆台边的纸巾。

    她看着他的眼影被一点点擦掉,他本人最真实的样子一点点露出,激动得忘记说话。她辞藻贫乏,除了漂亮不知道还能如何形容他的长相。

    男人开始擦唇膏,嘴唇在面纸下动了两下说:“你找我?”

    她被他的线条如同飞鸟翅膀一样的嘴唇攫取了所有注意,竟没听见他的话。直到那张残留着口红的唇瓣放大在她眼前她才回过神来,红着脸往后退了一步,却发现退无可退。身后就是墙壁,而身前,是男人并不算高大的身躯。

    舞台上以为他很高,其实他只高她一个头,比起身材壮硕白人,只是一般。

    “蠢妞儿,别在这里浪费大爷我的时间。”男人说着纯正的中文,带着京腔,斜着眼睛看她。

    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紧紧把酒瓶护在胸前。她竟然离他这么近!

    男人突然俯过身在她肩头闻了闻,切了一声说:“刚被人上过,太脏!”说完,重又走到化妆台前。

    “黑黑……黑色大丽花!”她鼓足勇气叫出他的花名。男人正交叉着腿坐在化妆台上取下头上的假发,听到她用中文叫他,笑着抓了抓自己的头发说:“你又蠢又脏,还磕巴。”

    “我……我……”她向前走了一步,突然发现手里握着东西,吓了一跳,把酒瓶子扔到地上,傻笑着走到他身后说:“我也是中国人,我很想认识你。我,我喜欢你!”

    男人的头发不长,黑亮黑亮地,他用手拨了拨,那些发丝很柔软地垂在耳际。

    “想找个人养你就去找金毛鬼,我没钱。”男人解开上衣的扣子开始换衣服。

    她虽然不是第一次看见他的裸体,还是被狠狠地震撼到了。他肤色偏白,肌理细腻,宽肩窄臀。男人毫不遮掩地当着她的面换衣服,对上她如痴如醉的目光,无所谓地笑了笑。

    有人从台上下来,经过他们身边时故意擦到男人的身体,男人毫不客气对着那人的屁股踹过去,那个白人被踹翻在地上也没还手,对男人嬉笑着说:“路,待会儿去喝酒。”

    “喝酒?”男人对着他的肚子又是一脚说,“你他妈想喝我的椰子汁吧!快去换衣服!”

    白人爬起来,对男人抛了个媚眼跑到另一边的化妆台。

    “你叫路?”她期待地看着他问。

    男人从镜子里仔细看着刚卸完妆的脸,用无名指的指尖轻轻抹掉嘴角残留的一点唇膏说:“我姓唐,叫唐一路。”

    居然这么轻易就得到他的名字,她受宠若惊地说:“唐一路先生,我姓白,我叫白可。”

    唐一路穿上齐膝长靴,炫目的蛇皮紧裹着他的小腿,凸显出他优越的身材比例。他在落地镜前转了一圈问:“喜欢吗?”

    白可赞道:“喜欢!”

    唐一路瞟了她一眼,从她身边走过,故意撞了她一下。他从地上一堆衣服里找出自己的大衣穿上。再次来到镜前照了几遍,不满意地一次次把里面毛衣的领口拉低。终于拉到他满意的位置,几乎快看到乳晕才罢休。他转过身对看呆的白可说:“喜欢就靠自己的本事去买,为了钱陪男人睡觉,很贱,你知不知道。”

    白可反应过来的时候,唐一路已经从后台的演员通道离开。不多时,狭窄的化妆间里涌进下一批表演者,一堆年轻火辣的女孩子。在这个名叫“□”的俱乐部,男人女人轮番上演,用自己熟透的身体点燃动物们的激情,刺激他们的性欲。

    在这样一些人中,唯一没有出卖自己身体的就是那个名叫唐一路的男人。那个让她痴迷的男人。那个带着她体验了极致快感,引爆她所有冲动,最终带着她从这里逃离。

    这里,在这所公路旁的俱乐部里,观众大多是来往于各州的卡车司机。色情、毒品、艾滋病,都通过这些社会底层的人传播开来。他们重复着越挣扎越堕落、越堕落越快乐的日子。

    那朵黑色大丽花就如同黑暗的悬崖中的一棵孤芳,在迅疾的寒风中傲然绽放。

    而白可,就像个刚学会攀爬的动物,一次次摔倒,一次次爬起,向他靠近。

    十米的距离,隔了百多的人,她每天晚上站在人群后面望着台上姿态妖冶的男人,每次都全身湿透。偶尔得到男人一个若有似无的目光,都会兴奋得整晚睡不着觉。

    这些就好像是昨天的事一样。

    “白可,你为什么会爱上他?”

    “为什么?我想想,我十一岁来到美国。十七岁的时候,我找不到工作只好蹲在大街上饿肚子。当时,他给了我10美元。”

    “就为了10美元,你这么千辛万苦地去找他?”

    “千辛万苦?我不觉得啊。”

    贝莉看着白可这个中国来的女孩子的笑容,几天找不到水洗脸,她的脸上已经布满尘沙。她无法理解这些东方人的想法。这个女孩子看上去不到20岁,却一个人开着一辆雷鸟,沿着荒凉的635号州际公路的支线,一路经过内布拉斯加、堪萨斯、俄克拉荷马,最终要去德克萨斯。她说在那个长满羽扇豆和山核桃树的地方,有她最爱的人在等她。

    “他其实早就已经死了吧。如果他活着,怎么会让你一个人走这么远的路。”

    “不,他没死,真的。你如果见到他就知道了,那样的人怎么会死呢?他很漂亮,很温柔,很……”

    “可是你连一张他的照片都没有,还是说,他根本就是你幻想出来的男人?”

    “他说我是丑八怪,从来不跟我拍照,他自己也不拍。”

    白可在记忆里勾画着男人的样子,他颌骨流畅的线条,开阔的锁骨,粉红色的乳晕,圆润的肚脐可以放下半颗珍珠。他双腿之间有个一生气就会举起的巨大手指。他的腿很修长,皮肤比许多白人女孩都细滑。他的脚趾像一个个贝壳,她第一次从它们身上一一舔过去的时候,他居然没有忍住,洒了她满脸。

    她是花了多久才能尽情抚摸他的身体?

    好像也没有多久。她总是站在离他十米远的距离,十米,不多也不少。他的身体可以完全被看清,如果被他发现,她也有充分的时间逃走。那些日子,她只当做是一种游戏,却没想一场游戏也有胜负。

    她端着给客人的啤酒在桌椅间穿梭,他在后面追。很多人在看好戏,也有一些人趁机占他便宜。他用拳头一一回敬那些敢碰他身体的人,还不忘冲她喊:“你站住!你竟敢偷喝我的酒!”

    她把酒送到客人桌上,一着急差点打翻。她提着裙子跳过身后的椅子躲到吧台里,对着正往她这边追过来他大声说:“我喜欢你!”

    喝酒的人开始起哄,举着酒杯祝福他们。那是下午,俱乐部里还没有很多人。门被推开,室外的阳光透一点进来。充满烟酒和香水味道的屋子里忽明忽暗。

    她看他的脸也是一下清楚一下模糊。清楚的时候,他在向她走来,模糊的时候,却看不到他了。她正在用目光搜寻着,嘴忽然被捂住,她被从后面拖进了卫生间。

    卫生间里正在方便的几个男人看到有女人进来,都慌忙提上裤子跑出去。

    破旧的木门被砰的一声关上,他揪着她的后衣领瞪着她道:“再跟着我我就□你!”

    她并没有被吓到,只是看他看呆了。他对上她眨都不眨的眼睛知道自己的警告没有用。他把她推进隔间,手伸进她的衣服说:“我□你可不会给你钱。”

    他的手指冰冷,在她胸衣的下缘来回轻抚,她本能地隔着衣服按住他的手,惊慌地看着他。看到他戏谑的笑,她也笑出来,松开手说:“好啊。”

    他挫败地别过脸,撤回手,深吸一口气,回过头的时候用力捏住她的下颚说:“你脑子有病。”

    她的头被重重往后甩去,等那一阵晕眩过去,他已经不见了。只有门在滴嗒的水声中嘎吱嘎吱地摇晃着。

    又是一个黑夜降临。零下十七度。西北风。

    今晚没有他的表演,她扫兴地站在角落听客人吩咐。她一直留着很长的刘海,盖住大半张脸,昏暗中根本看不清长相。衣服也是最普通的灰衣灰裤,遮盖住所有女性的特征。如果她不说话,整个人就会变成烟雾缭绕的幢幢人影中的一个。在这里,做影子比做一个女人更容易生存。

    夜场进行到一半,气氛也达到最high点。各种液体倾泻而出,她站在最边上也不能幸免地被淋上酒汁。一直看她不对眼的领班找到她让她去镇上买咖啡豆。俱乐部的位置偏僻,但这附近有很多酒馆、旅社和商店。领班指定要镇上的咖啡豆,她只好在天寒地冻地深夜步行几公里去买。

    幸好,她已经习惯了。只要他在这里一天,她就不会离开。

    满仓的欲望

    裹上就快要露出棉絮的大衣,她揣着领班给的10美元上路。

    外面真的是冷啊。两天前下的雪还积在地上,天空飘着细碎的雪粒。风把她的刘海吹到耳后。

    这个时候俱乐部周围还是有很多人在活动,有些司机为了省钱干脆住在车里,她经过的时候听到他们鼾声冲天。仔细听还能听到小提琴的声音。她没在意,走远几步渐渐听清了调子,她惊讶地回头。那是《梁祝》!她怕自己听错,用手掩着耳朵向乐声传来的方向走去。

    路灯下,昏黄的灯光呈圆椎体的形状射到地面。细小的雪粒在四周飘散,落在柔软的黑发上,被凄美的小提琴声融化。

    那是她魂萦梦绕的人啊。

    她控制不了自己的脚,一步步向那个人走去。站在离他十米远的地方,静静聆听。

    唐一路轻车熟路地拉着曲子,眼睛不停瞟向四周,期待有人在地上的琴盒里扔几个硬币。他用粗线的围巾裹住半张脸,穿着与平时完全不一样的保守装束。

    硬币与琴盒撞击的声音非常悦耳,他想到可以用它们来换酒,心情愉悦,拉得更加起劲。劲头还没过去,不远处一个熟悉的灰色人影让他眉头一皱。怎么到哪里都会遇上那个傻妞。他假装没看见她,希望她听一会儿觉得没意思了就赶快离开。

    可是他手都拉酸了她还没有走。难道真是等着他□她?轻蔑地看了她一眼,他刚想转身却在看到那个傻妞的动作后定住。她居然就着他的音乐一个人跳起舞来,跳的还是古典舞。虽然穿着厚重的衣服,从她手部的动作还是能看出她是有几分功底的。

    他略微诧异,眼前一亮,又想到了一个很好的赚钱方法。

    余光中看到那傻妞还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他突兀地在一首曲子的中途停下,一把把琴扛在肩上,大步走到她面前把她往后推了一把说:“你还缠上我了是不是。”

    白可举起的手臂僵在半空,唐一路口中的白雾喷到她脸上,她傻傻地眨了眨眼睛。睫毛上落着冰,挨着眼皮凉凉的。

    “我……我……”她又开始结巴了。

    唐一路左手扛着琴,右手撑着她的肩膀说:“我知道,你要说你喜欢我是不是?”

    白可头点得跟捣蒜似的。

    唐一路对这个女人一根筋的思维已经领教过了,懒得再说什么。他毫不客气地拉住她的衣领,把她拉到路灯下。

    暖色的灯光一下让白可的眼前明亮起来。她抬头看着在灯光中泛出晶莹的雪花,欣喜地伸手接过。

    唐一路在她头上重重拍了一记说:“不是带你来赏雪。”

    白可对唐一路嘿嘿直笑。能和他站在同一片灯光下,她感到很幸福。

    “待会儿我拉琴,你跳舞。”唐一路吩咐道。

    他重新把琴在脖子上架好,见白可还在发呆,催促说:“你像刚才那样跳就行。你不是喜欢我吗,喜欢就跳给我看啊。”

    白可兴奋地说了一句“我喜欢你”,接着就把棉衣脱了,摆好准备动作。

    然而这次唐一路拉的并不是《梁祝》,而是《义勇军进行曲》。他故意耍她。

    白可听了一小段,改变了姿势,就着音乐跳起了红色娘子军的舞蹈。

    唐一路看着她还算标准的舞姿,略微诧异。看来人还真是不能貌相啊——她比他想象的还傻。

    路过的白人看他们这么卖力的演出都驻足欣赏了一会儿。

    转眼,唐一路的琴盒里又多出好几张钞票。有钱赚,他拉得开心。不管白可冷不冷,累不累,他把那首曲子连拉了三遍才停手。

    数数今天的收益,喝一周的酒足够了。从里面抽了10美元不由分说地塞进白可的口袋里,他提起琴盒就走。

    白可一句话不说,看着他离开,直到他完全消失在视线里才伸手摸了摸那10美元。这是他给她的第二个10美元。

    跳舞跳得浑身火热,她拿起雪地上的外套,迎着寒风一蹦一跳地去镇上买咖啡豆。

    那一年,她18岁。

    她没想到,多年后的一天,她会身在直达德克萨斯州615州际公路上。这一路,从繁华都市开到飞沙走石。经过草原、穿过山丘,□的岩石在风吹雨淋中龟裂,风中夹带的细小沙石蛰疼她的脸。苍凉大地,冰冷湖泊,这些景色在她眼里与一场偶然而至的阵雨没有分别。

    雨滴落在脸上,像他的亲吻。湿透的衣服粘在背上,像他的爱抚。往前走,往前走,在这条公路的尽头,就是他在的地方。

    “那南风吹来清凉,那夜莺啼声凄怆,月下的花儿都入梦,只有那夜来香吐露着芬芳……”

    忽远忽近的歌声,有人在低声唱。伴着雨落在屋檐,落在她激荡的胸中。

    “白可,白可!”

    贝莉在她耳边不停叫着她的名字,怕她一睡过去就醒不来。这么困难的路都走过来了,就算在路边看到尸骨,就算被一群男人半路拦截,她都没有屈服过,今天,却在一场阵雨中病倒。

    “你听见他唱歌吗?”昏沉的白可说着她的母语。

    “你说什么?”贝莉焦急地问。

    “他在……唱歌啊。”

    嗫嚅着干裂的嘴唇,她挣扎着想坐起身子以便能更清晰地听到歌声,可是歌声却越来越微弱,直至消失。眼前的是公路旅馆里最常见的白色百叶窗。一丝寒风挤进玻璃的缝隙,从她滚烫的脸颊边滑过。

    半阴的天,和多年前一样。

    她躺在地下室的床上,头动不了。只能用尽力气把眼珠向上望去才能望到一点从排风扇的空隙里透进来的光。

    嗓子很干,喉咙里像有东西堵着。手心都是汗。她记得这种感觉,她生病了。生病就会死,这是妈妈曾经告诉她的话。眼前忽然浮现出妈妈的脸。她坐在床边叹息着说:“没有我你可怎么活哦。”

    真的是妈妈的声音!她伸出手想拉住妈妈却被她一把甩开。

    “我不是你妈!”

    唐一路从床上跳起来。他好心好意来看看她,叫了她半天居然被当成她妈。这屋子里一股霉味,又阴又冷,让他多待一刻都难受。反正这家伙也没死,他没这么多闲工夫在这里守着。

    把带来的药放到桌上,他转身就走。

    “妈妈!”

    白可凄厉地叫了一声,半个身子探出床边。

    唐一路皱了皱眉头,不情不愿地走回床边扶起她。

    白可一触到他的衣服就紧紧抓着不放,嘴里不停喊着妈妈。他被她扯得差点撞到桌脚,膝盖顶着床沿才没翻过去。白可顺势倒在床上,唐一路趁她吃痛的时候,把她双手抓住固定在耳朵两侧。

    “你不是我妈妈?”白可迷蒙着双眼,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唐一路闻到病人嘴里特有的一股腐败味道,嫌恶地弹起来,退离床边。

    “我当然不是你妈妈。”他冷冷地说。

    白可意识稍微清晰了一点,努力思考了一会儿说:“你是……唐一路?”

    他讽刺道:“是啊,我就是你喜欢的那个唐一路。还以为你有多喜欢我,生病了只会喊妈妈。要真的喜欢,应该是喊我的名字才对吧。”

    排风扇被窗外的风吹动了两下,屋子里光影流转。白可原本就不太清明的脑子现在更是有些不真实,屋子里多出的那个男人像只是个虚幻的影子。可即便是对着影子,她仍是拼命扯着嘴角说:“我喜欢你。”

    在这昏暗潮湿的狭窄空间里,她的面容苍白却很干净。病中的女孩子有一种纤弱的美,这个貌不惊人的傻妞也不例外。唐一路再怎么冷漠,毕竟也是肉长的心。他不忍丢下她一个病中的单身女人,再说她多少也是因为他才生病。如果知道昨晚她还要去镇上买东西,他才不会拉着她跳舞。这家伙真会自找麻烦。

    看到桌上的药,他抓了抓头发,走到桌边。

    白可看着唐一路为她倒茶、拿药,晕乎着脑袋一下把他看成妈妈,一下又变回唐一路。不管是他们中的哪一个,她都很高兴。

    “吃吧。”

    唐一路把药塞进她嘴里,水送到她嘴边。只是一个抬头的动作就让她满头大汗,终于吃完药,他给她盖好被子,坐在床边等她睡着。偶尔有人从排风扇下的地面经过,巨大的影子投射在墙壁上一闪即逝。唐一路眯着眼睛看那唯一的光源。他刚独自出来讨生活那阵也是混的很惨。没有家人的支持,没有钱,没有朋友,连工作都找不到。被白人歧视,因为自己愚蠢的同情心被骗光所有家当,没有人愿意收留他。最终他选择去做脱衣舞男。一个人在异地生活的艰辛他充分体验过了。

    他深刻明白,人,还是要靠自己过活。对别人的同情其实是在扼杀他人独立生存的意志。

    像他这种走在堕落的边缘的人所要承受的巨大痛苦,已经让他无力再去帮助任何人,特别是那些已经自甘堕落的家伙。

    想到这里,他撤去了平时的伪装,怀着几分惋惜地朝白可看去。

    白可汗湿的头发粘在脸上,被子拉高到掩住了鼻子。他叹口气,帮把她的被角拉低,犹豫了一下,用食指的指甲拨走她脸上的碎发。

    原来她的额头很饱满,鼻子秀挺,嘴唇……

    白可的嘴唇突然动起来,吓得他迅速收回手。

    “你怎么还不睡!”他有些恼怒地问,心怦怦急跳,有种做了坏事被当场抓到的心虚。可是他为什么要心虚?

    白可没有回答他,嘴唇依旧在动着。想必是在梦呓。唐一路骂了她一句傻妞,看看天色也不早了,赚钱的时间绝对不能耽误。他站起来又看了看白可,发现她嘴唇还在翕动着,有些好奇她在说什么,确定她确实没有要醒过来的迹象后,他俯到她脸旁细听。

    白可的声音很微弱,他的耳朵几乎要碰到她的嘴唇才能听清。她竟然是在唱歌。她唱:“我爱……这夜色茫茫,也爱……这夜莺歌唱,更爱那花一般的梦……拥抱着……夜来香。”

    唐一路以为自己幻听,更加凑近了。白可的嘴唇在他耳上轻轻蠕动,痒痒的。他抬起头挠了挠耳朵,确定自己不是幻听。

    兴许是被他打断了,白可不再唱歌,安安静静地沉睡。他看着她的睡脸失了神。

    一个黑影从他身上踩过,屋子里的光线逐渐暗淡。

    他真的该走了。

    地面上的阳光把公路边的树木染成金色,到处是风。他深呼了口气,他这一辈子都不想再回到那种逼仄阴暗的地下室了。他一定要往上爬,不停地,直到到达顶端!

    “路,今天是铁笼驯兽,你当豹子哦。”

    同台的男演员走过来暧昧地搂过他的肩膀。他用手肘把他顶开说:“把你的鞭子收好,要是弄破我的皮肤就有你好看!”

    男演员对他的火爆脾气有所顾忌,赔了个笑脸自觉地跑进换衣间。唐一路白了那男人一眼。他能在这个堆烂泥里混成今天这样,除了有手段还必须有拳头。拿上早已经为他准备好的演出服换上,他哼着小曲在镜子前化妆。

    莉莉丝经过他身边听到他在歌声,走回来问:“你唱的什么?挺耳熟的。”

    唐一路这才意识到自己在唱歌,顺着调子接着哼了几句:“天下的花儿都一样……”他笑起来,说:“你不可能听过,这是我家乡的曲子。”

    莉莉丝耸耸肩:“白经常唱这首歌。”

    唐一路画着眼影的手停了一下,说:“她那样的货色你也感兴趣?”

    莉莉丝给他递过睫毛刷说:“她可是个青涩的小樱桃。总有一天,我会把她带上我的床。”

    刷子偏离了上睫毛,在他眼尾留下一颗痣。镜子里莉莉丝的背影摇晃着腰肢。

    “该上场了。”刚才的男演员换好衣服出来提醒。

    他抽了张面纸擦掉眼尾的睫毛膏。不管什么樱桃都与他无关,他目前最重要的是挣钱。熟练地套上□用的铁链,他走到舞台下等着上场。

    台上,肥硕的司仪拿着话筒大声地宣布:“下面,让我们欢迎‘□’最最性感,最最放荡,在□的时候,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都会把他当做最佳性幻想对象的,黑色大丽花!”

    在浪涛般的欢呼声中,他拉开内裤,把含有春药的喷雾剂喷到自己的□上。今天的重头戏——性虐下的激射!

    他不是gay,也不是□爱好者,表演的时候只有在药物的作用下才能□。他用自己的身体为这些积累了满仓的欲望的男人提供视觉的刺激。他从不觉得这是可耻的,大家各取所需,公平交易。

    在皮鞭的挥动下,他用人类几乎不可能做到的姿势扭转着身体。五彩灯球在他头顶转动,男人们在台下激烈跳动的频率直达舞台。有很多次,他站在这台上,以为它随时会坍塌。

    今天欢呼的人群中,没有她。

    他不知道为什么,在全身脱光的一瞬间会想到那个女人。那个永远像影子一样贴住墙壁注视着他的女人。

    “驯兽师”把他推倒在圆桌上,用鞭子缠住他的脖子。他一边摩挲着自己的□,一边装作痛苦不堪地挣扎。有个红头发的男人想跳上台子被拿着棍子等在一边的打手一脚踹了下去。他的视线只在那男人身上停了一秒就不自觉地转到她经常站立的那个角落。

    然后,他意外地看到了她。

    今天的她和以往不太一样。以前她总是站的直直的,又不是军训,不知道她站那么笔直做什么。但是今天,她裹着厚厚的衣服,歪着身子靠在墙上,像一团松软的棉花。

    “你在干什么?”

    同伴在他耳边提醒。按照预定的步骤,他现在应该开始呻吟了。

    所有的灯光都汇集到他的身上,台下一片黑暗。但是他知道,她在看。他从跪趴的姿势转成半跪。同伴开始用铁链捆绑他的双手,脖子被套上项圈,连着项圈的铁链被同伴握在手里。同伴走到他后方,把铁链一圈圈缠上他的脖子。

    双腿被极力拉伸,□的□充分暴露在观众们的视线下。

    包裹着绒布的鞭子在他身上落下,不疼,却完全激不起他的性欲。他不知道今天的自己是怎么了,已经过了预定的5分钟却还是达不到□。突然,他抬起头,向白可的方向望去。

    她苍白的脸,她呻吟般的歌声,她的嘴唇在他耳上蠕动的感觉一一闪过脑际。

    他说:“再跟着我我就□你!”

    她说:“好啊。”

    电流从他的小腹升腾到脑际,极乐的快感迅速在盆腔里扩散,激射。喷发过后,冰冷的□落到双囊之间,他紧绷的身体得到释放,迅速瘫软下来。

    充盈在下身的血液还没来得及回转到脑部,他感到听力瞬间消失,眼前那五彩的灯光把他带进德克萨斯州长满各色野花的草原上。阳光明媚,微风骚动他的头发,蓝色羽扇豆的香味停留在指尖久久不散。

    “bck dahlia!bck dahlia!bck dahlia!”

    嘈杂的欢呼声把他拽出幻境,听力很快恢复,鲜花刹那凋谢,眼前所见的只有黑色的屋顶和俗艳的彩灯。

    台下的灯光亮起。污秽的人群中,他一眼就找到了她。她,白可,让他想起了蓝色小野花的女人。

    铁笼撤下,冰冷的链子被移开。今天的表演结束了。

    肉身与灵魂

    她走出俱乐部,扑面的寒风吹来。还在低烧着,耳朵仿若被人轻柔捂住,把四周的声音隔开很远。

    俱乐部门前的雪被扫堆在两侧,雪的底部污浊肮脏,还混着飘落的腐烂的叶子。她仔细搜寻着那些落叶的尸体,不敢懈怠,似乎在躲避什么,躲避一不留心就会窜上脑中的他的挣扎、他的呻吟。心疼。

    走到路尽头,她忽然停下来,四处张望,像个随时准备恶作剧的孩子。她搓了搓冻僵的手,戴上外套的帽子,从路中间小跑至边上,半蹲下来,轻盈一跃,咯吱一声落到雪上。

    “呵呵。”她笑着,在雪上来来回回按脚印。回头看时,脚印密密麻麻铺了一地,拼成了五角星的形状。

    恍惚间,一种悲戚的感觉突然而至,她整个人倦怠无力到无法支撑身体,双手抱在胸前,失去重心,猛地跪倒。

    脚下的地面在轻轻晃动着,变成一条船。

    海面突然飘起大雪,她的船前行缓慢,一下午的功夫就被染成白色。船舱挤满了人,她和妈妈只能待着甲板上靠货仓的地方。十几个人零零散散地坐在她们身旁,她已经记不清他们的面容了。

    那时,她只知道他们要去美国。而美国,就像她的名字一样,是个很美的国家。童话故事里,这样的国家通常都在非常遥远的地方。她们已经走了快一个月。

    两天没有吃饭,妈妈说她们的钱用完了。美国很快就到,很快,她们就不会再挨饿受冻。

    那场雪仿佛就是来给她们传达喜讯的,一直不停的下啊。转眼就在甲板上积了厚厚的一层。她提起裙子兴奋地在雪上跑,按下自己小小的脚印。船上就她一个孩子,她孤独了好久,老天爷终于听到她的期盼,给她送来欢乐。

    可是这欢乐没有持续多久,她从船头回来的时候,妈妈不见了。

    她焦急地询问周围的人,他们都用奇异的目光看着她,不说话。货仓的门突然被打开,走出几个陌生的男人,她受到惊吓,急忙躲到大人们身后。等他们走远,她灵光一闪,推开没有关严的货仓大门。

    至今她都不知道那里面装的是些什么,味道很糟,类似腐败变质的橘子,带着股酒味。她迟疑了很久才试探性的往里走了三步。是三步,她记得那么清楚。她的妈妈就躺在离她三步远的地方,全身□。血迹有如爬虫,在她嘴角边上,小腹四周,大腿根部,游移。

    妈妈的每一次呼吸都会带动胸部轻颤,看到她进来,她微微抬起手,把压在身下已经撕烂的衣服拖出来,盖在身上。

    她不知道妈妈是怎么了,但她知道她肯定不好,非常不好。腿在打颤,连下巴也抖起来,她站在妈妈面前,她一向最在意整洁,总是把她和自己打扮得靓丽的妈妈,此刻却蓬头垢面、全身上下沾满泥土和鲜血的妈妈,最爱对她笑的此刻却紧咬下唇,泪水在脸上滚落的妈妈。

    她不是个爱哭的孩子,在那个时候更是哭不出来。在妈妈的眼泪面前,她的流不出泪,是一种罪恶,一种背叛。她难受,却无可奈何。

    妈妈流着泪,把破损的衣服一件件穿好,把褶皱的地方抚平,抬起头时,是笑着的。她朝她挥挥手,像是平时喊她吃饭的样子。她木然地走过去,一步、两步、三步,啪,她的脸刺痛,直痛到心里。

    “你哭出来!”妈妈的声音嘶哑,最后两个字完全是从气管里发出。

    眼泪听了母亲的命令,汹涌而出,她努力睁大双眼,看它们一颗一颗滴落在脚边,打湿鞋子,终于,她发出一声嘶喊,哭倒在地上。

    肩膀被人用力推着,她不得不撑着地面,手心的寒冷彻骨。

    “小傻妞,你跪在这里干什么呢。”

    唐一路用皮鞋的尖端戳着白可的背。今天收到的小费是往常的两倍,他和同伴约好去喝酒,一出门就看到雪里有一团灰色的东西,他脑中第一个就闪过白可的样子。没想到还真的是她。

    “怎么,你在祈求我多看你一眼?”他弯下身,看着她的额头问。

    白可扬起脸看他,泪光涌现。

    这种眼神他见过太多了,那些从美国偷渡过来最终沦落风尘的女孩子,她们最初也是这样的楚楚可怜,可是最终,都在种种诱惑下泥足深陷,眼神也失去了那一点至少还能用来博取同情的光彩。

    “路,快!”

    同伴都坐上了车,在车里大声催促着。

    “马上!”他转身答道,又回过身拍了拍白可的头说:“快回去吧。别以为你病重了我还会像今天一样照顾你。”

    唐一路的脸从眼前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满天的青色浓云。她呆呆地看着墨色的天空,天边泛着铜锈红,预示着还要有好多个阴天。

    脖子抬得酸,连带腿也酸起来。她试着爬起,可是膝盖被塞了冰块,每动一下都扎得疼。她试了几次就放弃了,把膝盖紧紧抱在胸前,抵着下巴,她希望它们一会儿就能恢复过来。

    无聊地数着雪上留下的脚印,一双脚停在眼前。

    “磕巴妞,你走不走?”男人在头顶说。

    她顺着声音向上望去,刚刚离开的人又回来了,皱着眉头,手插在漆皮大衣的口袋里。不管什么姿势都很漂亮的人啊。她不自觉地笑起来。

    “笨蛋。”唐一路低咒一声,粗暴地环住她的腋下把她提起来,抓着她的两臂按到自己肩上,挺身背起。

    “不要让你身上分泌的任何液体弄脏我的衣服。”唐一路略微偏过头警告。他背着她跨出雪地,朝她家的方向稳步前进。还好这个傻妞不重,不过味道不太好,他今天回去一定要好好洗个澡。希望他洗完澡以后还有卖酒的地方。想到这里他把背上的人往上颠了颠,加快脚步。

    半睡着的白可被他颠的清醒了些。睁开眼看到的是男人筋肉微张的脖子,领口很低,隐约能看到他胸前的两粒茱萸。他脖子上的银链子经过路灯下,闪出耀眼的光。堵了一天的鼻子因为姿势的改变通了一点,男人身上的香味阵阵飘来。她闻着这味道,大胆地把脸贴住他的脖子,汲取他的体温。

    像靠在妈妈怀里,她哭够了,也哭累了。妈妈用手替她擦干眼泪,她看到她指甲里都是黑色的泥。

    “孩子,哭完了,就好了。”妈妈的声音依旧沙哑着,比先前柔和了些,她说,“当活下去成为唯一的希望时,肉体的感受就变得不再重要。将来你就会明白的,等你有了坚定的要为之付出一切的信仰后,灵魂的纯洁已经与肉身没有关系。这副躯体,要不是借着灵魂的托升,早就葬送在这茫茫的大海里了。”

    “妈妈,你又在念诗吗?我听不懂。”

    “很快你就会懂的,你不得不懂。”

    这些年来,她不时把妈妈的话拿出来细想,她一直不明白,肉体是灵魂居住的地方,连肉体都不纯洁了,灵魂又何以保持她的干净。

    直到她遇到了他。他的十美元,他艳光四射的表演,他卸妆后的略带疲惫的脸。她喜欢这个人。

    她也知道这些年来,她都活得很迷糊,很压抑,可是只要一想到他,就高兴。

    于是,她义无反顾地,让他成了信仰。

    天旋地转,不知何时,她被扔到了自己的床上。

    嘴里被塞进药片,一大杯水灌进来,她没来得及吞咽就被呛到,剧烈地咳嗽。

    唐一路怕她的口水喷到衣服上,迅速跳开。见她把药都吐了,不耐烦地又拨开一粒放进她嘴里说:“快吃!不然我就□你。听说女人发烧的时候,那里的温度最适合进去,很舒服。要不然你让我试试?”

    唐一路用的是半开玩笑的口气。白可吃完药后,二话不说开始解自己衣服的扣子。脱到只剩一件毛衣的时候,唐一路惊觉她的意图,狠狠把她脱下的衣服扔到她脸上说:“别那么贱,你愿意,我还嫌你脏!”

    白可把衣服抱在胸前,看着他喃喃地说:“当活下去成为唯一的希望时,肉体的感受就变得不再重要。”

    “你说什么?”唐一路被她的行为搞得莫名其妙。这个女人总是不按章法做事,脑子有病一样。

    “等我们有了坚定的要为之付出一切的信仰后,灵魂的纯洁已经与肉身没有关系。”她空洞的目光瞬间聚焦到面前的男人身上说,“唐一路,我喜欢你。”

    “你倒是不放弃任何一个可以跟我告白的机会啊。”唐一路嗤笑一声,甩开门走了。

    他一走,屋子里立刻冷了下来。像货仓一样的寒冷。

    她把所有能保温的东西通通堆到床上,药力的作用让她很快就昏昏欲睡。

    睡梦中,妈妈的手顺着她的头发轻抚着她的脸。

    十美元人生(一)

    平均每天有三百辆卡车停泊,有两百人观看色情表演,一百三十七人接受□易。

    观众与舞台的距离,法定规定必须达到一米。但很少有色情场所能做到这一点。

    平均每天有五十一位表演者登场,男女各半。群舞四场,独舞两场,特级表演一场。所以,几乎每一天都有人在台上纵欲。台下的,则不计其数。

    这里的白人不让他们的女儿来俱乐部的借口是:空气里都是种子,只要你呼吸,就会怀孕。

    在白可看来,空气里并没有种子,有的只是他的味道、他的汗水。

    现在,她正随着他的身体散发出的每一个微粒,穿过叠嶂的人群,一步步向后台走去。

    “小白可,你的活干完了吗?老往后台跑老板会不高兴的。”

    莉莉丝半路拦住她,看她像个受惊的兔子一样睁大眼睛,秀色可餐。

    “我今天不上夜班。”白可生硬地答道。稍稍往后挪了几步,从她身旁迅速跑开。

    一个男招待走到莉莉丝身边说:“你要搞不定她,就让给我吧,已经有好几个人问我她的价格了。”

    莉莉丝回头给他一巴掌,厉声说:“别打她的主意,你这杂种!”

    白可隐约听到他们的对话,更加加快脚步。后台的化妆间里,唐一路专用的那面镜台上放着特意为他准备好的鸡尾酒。淡黄色的像果汁一样的酒。她假装从容地从那儿经过,拿起酒杯喝了一口,满意地在杯口留下一个口红印,然后放下杯子从容离开。

    甜辣的香味从唇齿扩散到舌根,她想他喝到酒时,嘴巴里是否也有同样的味道。

    唐一路刚从睡梦中醒来,柔软的黑发服帖在脸旁。因为赶时间,直接裹着一条棕红色的毛毯就出了门。毛毯里什么也没穿,圆润的肌肉结实的肩膀半露在外,脚上套的还是他最爱的那双蛇皮高筒靴。踢开椅子,一屁股坐到镜台上,顺手拿过酒杯在鼻尖一滑,酒的香气让他放松。

    在旁边的座位上化着妆的沙克朝他嘘了一声说:“那酒被人喝过了。”

    唐一路转动酒杯仔细看着上面的口红印说:“又是她?”

    沙克耸肩:“我怀疑她心理有问题,你不觉得她有些神经质吗?”

    唐一路轻晃杯子,酒液泛着小小的浪花,他勾起嘴角笑说:“你不觉得她神经质得还挺可爱吗?”

    沙克下意识地摇头,可是想到对方是唐一路,头又定住,耸起一边的肩膀说:“原来你喜欢这种类型。那你去追她吧,只要你出马,没有搞不定的女人。”

    “不,”唐一路用拇指抹掉唇印说,“养女人,太费钱。特别是这种外表单纯的东方女人,一旦和你上了床就会缠着你不放,麻烦。”

    说话的途中,侍应跑下来喊:“路、沙克,下一场该你们了。”

    唐一路一口喝掉杯中的酒,脱掉毯子开始换衣服。

    台上的节目毫无新意,翻来覆去就那几套,台下的观众却不停变换,这里毕竟只是个驿站,稍作停留后前方还有更远的路要走。

    除了那个女人。

    唐一路跪在椅子上时,白可刚好走进来,走到她习惯的位置,站得笔直。在人群中胡乱扫射的屋顶的白色灯光从她脸上一闪而过。她的病应该好了吧。还真是像野草一样的人。

    他熟练地在椅子上交叉大腿,流转的眼波故意在她身上漂浮,不在意地却又绝不移开。他接下来的每一个动作,每一次挑逗,似乎都是专门为了她而表演。虽然看不清她的表情,但他明显感觉到她身子抖了一下。呵,只是做几个动作就激动成这样,要是真上了她,不知道会不会晕过去。

    一曲舞毕,他把内裤挑起,在食指上转动。台下一片呼喊声,他转向白可的方向,舌尖轻舔嘴角,上臂一挥,白色的内裤从他食指离开,直奔白可而去。可是还未到达,就被中途争先恐后跳起来的男人接住了。那男人把裤子捂在脸上,用力嗅着,做出一副陶醉的样子。

    他站在台上看了她几秒才在众人的欢呼中妩媚地走下台去。

    “路,对今天的表演很满意吗?笑的这么高兴。”沙克从后拍他的肩膀说。

    “有吗?”他边走边反问道。来到镜前,看着镜子里那眉眼挂着笑的人,那真的是自己吗?

    “好了,看过的都说是美男子,快穿上衣服吧。”莉莉丝把衣服递给他说。

    唐一路又看了眼镜子里的自己才接过衣服穿上。对着镜子整理头发,看到莉莉丝还站在他身后,撇撇嘴问:“又是老板让你来找我?这次是谁?”

    莉莉丝说:“你们中国有一句话叫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这位应该算是君子,只好让你去得罪了。”

    唐一路在唇上擦着润唇油说:“我们中国还有一句话,叫披着羊皮的狼。行了,带我去见见这个‘君子’吧。”

    跟着莉莉丝从地下一层上到二楼的包厢,作为一个下层的脱衣舞男,他鲜少来这里。仅有的几次都是不太愉快的经历。既然选择做这行就要准备承受相应的回报。掌握了那些人的游戏规则,要生存下来并不难。

    不出意料,等在包厢里的是几个男人,西装革履的男人,抽着最常见的骆驼香烟,气质平凡,但手指上一颗只有在珠宝店的橱窗才能看到的钻石戒指,不甘受漠视地彰显了男人的富有。

    从唐一路进门,男人就一直看着他,像要在他身上穿个洞。直到唐一路站累了,裹着来时的毯子斜靠在墙上。男人终于开口说话,他说:“我妻子被你迷住了。”

    唐一路站直身子,笑说:“这是常有的事,我无法控制。不过我相信您妻子迷住的只是我的外表,等她看清我的灵魂,知道我的灵魂是那么的浅薄无知,还是会重新崇拜您,依恋您的。”

    莉莉丝低头暗笑,唐一路应付这样的事情已经是游刃有余了。

    男人面上毫无表情,抬起手对他指指了门边的沙发。他会意,大方地坐下。

    沉默一阵,男人又说:“你知道她回来对我说什么吗?她说要是跟你上床,肯定比和我好一百倍。本来我不介意她在外面怎么玩,但是这句话挑战了我的尊严。所以我来到这里,我想证实你是否真的如她所说……”

    唐一路抓着毯子的一角,用脸在柔软的流苏上摩擦着说:“那您想怎么证实呢?您放心,我的尺度是很大的。”

    男人满意一笑,似乎就在等他这句话。他对身边的人送了送下巴,助手立刻拿出一个白色药片放进面前的高脚杯里,倒上半杯红酒,走到唐一路身边双手奉上。

    唐一路凝眉直视面前色泽鲜亮的高级红酒,迟迟没有接过。

    男人掐灭手里的烟,说:“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