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还是那个当初为了他而挨了鞭刑的卿五么?小七顿时觉得委屈至极,被忽视的难过涌上心头,便越发退缩,甚至连身形都不愿意在卿五面前显露了。
卿五虽然看似平静,那只是因为他不喜欢将自己的悲喜轻易显露在外,实则他对小七真真是感到无可奈何,眼看这几日那小孩越发任性,整个人跟消失一样,他怎能不有些着急呢?坐在马车里他思索了一天,终于舍得痛下决心,平生第一次放低姿态。
竟然是为了一个影卫!
卿五本来还有些不平,可是想到那夜小七将他的脚揣在怀里,暖了一夜,终于,长叹一声,只能感慨自己是前世欠了那莫小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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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城,本叫苏和城,曾是昔日南朝故都,乃是江南极为富庶繁华之地,城中景象虽比不得北方皇城的宏伟气魄,却也秀丽温润,别有风情,街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是小七从来没见过的热闹,他在第二辆马车的驾座上坐着,端看周遭繁华,倒也冲散了不少这几天的烦闷心情。
卿家堡江南分堂,乃是苏城内鼎鼎有名的一处势力据点,网络了江南十八城的武林事务和商务买卖,卿四作为总堂主,在此经营多年,可谓倾注了卿四最多心血,因而分堂里的上上下下,都是卿四的旧部,对卿四忠心耿耿。卿云纵只委派卿五前来,却不换人手,足见其本意并非让卿五掌权,更像是想把卿五找个地方塞过去。
对于卿五的到来,江南分堂上上下下都有种感觉,以为卿五在卿家堡与卿四争权,导致他们四爷失了势,因此对于卿五印象不好,堂内各种大大小小的权力和事务也都由卿四的旧部商量好了,由他们掌控,卿五无异于一个挂名无权的傀儡。
卿五到达分堂,自然早就料到会有此种状况,他也无意染指卿四的势力,既然来到江南,何不趁机好好玩赏?心态倒是端得悠然。
卿四不爱浮夸,江南分堂虽然势力庞大,外表却是一幢简朴大气的山庄,卿五的马车到了门口,分堂一干管事的人员倒也知礼,纷纷出来迎接,礼数周到,却无热情,卿五倒也不以为忤,与列位副堂主和管事一一见过,去了客厅也不说掌权事务,只话礼数。那一干副堂主本来对卿五颇有怨气,不料第一面见下来,发觉卿五人如美玉俊逸非凡不说,而且谈吐优雅,知书达理,甚明进退,一见竟有说不出的好感。
卿五偏偏就有这种魅力,明明你知道他说的是客套话甚至假话,却偏偏让你心里舒服;他那优美的薄唇微微上扬,即使是虚伪假笑,也足以让你乐于亲近。
小七却只是默默站在门口,看着卿五应酬——有时候这样静静地看着那人,反倒越发能看得清楚。卿五耐看,一眼看过去觉得俊美,再一眼看过去觉得舒服,若是多看几眼,还会看出他身上那股淡淡的清冷和傲气,你既难以与他太过亲近,也难于排斥他的魅力,他不悦,气凝寒冰,周遭都感到他的冰冷肃杀,天王老子他都敢于顶撞;他高兴,春暖花开,你只恨不得他能一笑再笑,真有拱手山河讨他欢的冲动。
看他于众人之中,虽然只能坐着与人说话,却气度高华,众星捧月般,如此与众不同,小七不觉竟看得有些出神,半晌都直愣愣地杵在那里,直到卿五惊鸿一瞥,竟然笔直地望向他,他才恍然一惊,意识到自己竟然被卿五看见了!
小七连忙退到一边,隐去身形,内心不知道怎么地心跳加快,这几日不理卿五,却着了魔一般,越发想看他——呸,自己这是怎么了!卿五有什么好看!不就是一个鼻子一张嘴两个眼睛么!不看他不看他!谁叫他跟自己赌气!哼!
于是面红心热地跑开,去找赵大宝一起查看他们的住宿。
卿五被安排到江南分堂深处的苍松院居住,此处环境幽雅,深处内里,极为安全隐蔽,摆设床铺都是最好的,似乎为了迎接卿五还特意布置过。小七检查了四周,便随赵大宝一起去厨房,赵大宝说是认识认识厨子,以后好混饭吃。
两人在分堂里四处逛逛,不觉便过了一下午,小七心想,卿五被那些副堂主等人绊住,估计有谈不完的事务和应酬。他和赵大宝本来准备晚上出去逛逛,不料暮色时分,听见几个下人议论,说分堂本来准备晚上给卿五少设宴接风,不料五少水土不服,下午时身体就不太爽利,看来这宴席是摆不成了。
赵大宝这个随侍神医都还没来得及反应,小七就骤然转身往卿五下榻的住处跑——他是知道的,卿五前几日经过那些村落时,一来饭食不好,二来和自己赌气,几乎都没怎么吃饭,果然到了这里就撑不住了——真是傻瓜!!傻瓜!!赌气有必要赔上身体么!!
第27章 心动
小七急匆匆地来到卿五的院子,连门都没敲就直接推门进入,卿五却不在床上躺着,反而在书房悠闲地看书。小七一看他那样子,就知道他根本没有事,所谓的水土不服大抵又是推脱应酬的借口,于是脸一拉,连骂自己愚蠢,转身就走。
“小七!”卿五的一声呼唤却让他心头一动。他停下来,没有转身,半晌,才转过身,冷冰冰道:“主人有何吩咐?”
卿五见小七拉着一张脸,心中暗暗叹了口气,便道:“小七,你过来,我有话对你说。”
莫小七离卿五足足有两丈远,还差一点就快迈出房门到院子里了。
但是小七偏偏不动弹,拽拽地道:“主人说话,小七在这里就听得见,小七不过是个下贱的影卫,不配靠近主人。”
“唉,你走近些没关系。”卿五语气怪怪的,他自己也觉得颇为尴尬。
“小七站在这里就好。”莫小七低着头,垂着手,偏不过去!偏不过去!他心里叫嚣。
卿五蹙眉,只好自己推动轮椅从书桌后面出来,这房间布局不似他以往在卿家堡的疏风阁那样完全是按照照顾他身体条件而设计,因而成套的椅子倒是不少,移出了书桌,随即就碰上了他刚才挪到一边的椅子,卿五因为顾着要怎么跟小七说话,一不留神,转动轮椅铜环的手背就和那檀木太师椅挤到了一起。
“哟。”卿五半是惊醒半是吃痛,因而随口低呼了一声,不由自主把手抬起来摸了摸,算是抚平痛楚。
倒是因为这样,使得他滑动轮椅的速度一滞。待他再要去移开那檀木椅子开路,那张沉重的椅子却“自动”退到一边,卿五抬头一看,小七这不是过来了么?
于是微微一笑,让对方瞬间为之一滞。
小七连忙低下头,闷闷地含混不清地问道:“手……没事么?”
“没事。”卿五眼中含着笑意,趁机道:“我只想对你说,那日确实是我太苛责你。”
“哼,我才没往心里去,我一个影卫,主人说什么我就听什么,哼,哼。”小七别扭兮兮,脸红扑扑,心中这几天堆砌的寒冰瞬间融化得无影无踪,不仅如此,反倒有股喜悦蹿升出来——卿五不理他,他比卿五还要担心辗转,这几日都没有好好睡过。
冷战到了最后,早已忘了最初的缘由,只剩下对对方的无限猜测和惶恐,却不敢上前一步打破冰层,不仅仅是因为争强斗气,也许更多的是害怕对方对自己的彻底回绝而带来的绝望。
那颗心,不知何时,竟然早已深陷在对方的身上。
许是得到卿五不算道歉的道歉,小七立刻便扭转了过来,看着卿五刚才挤到的手,那只手竟然是用来书写的右手,小七眉头紧皱——卿五的手万万受不得任何伤害了,他只剩下这双手了!
于是转身到柜子里取出他们自带而来的伤药,也不管卿五同不同意,便不太温柔地抓起卿五的手背,默默涂药。
其实卿五的手就是挤了一下,什么事都没有,但是见小七如此用心,他也不好意思缩回手,任由小七摆弄。
小七捧着卿五的手,用自己的指腹沾了清凉清香的药膏,在他手背上细细摩挲。卿五的手,修长匀称,好看得紧,手指都比他的要修长些,手掌温暖而柔软,不像自己的手布满练功留下的硬茧,这双手不仅写得一手隽秀脱俗的好字,还能弹出最美妙的琴声,万万伤不得。
卿五看着认真的小七,午后的日光透过纱窗,在小七身上笼罩了一层淡淡金色光纱,长长的睫毛染着暮光,微微耸动,卿五看着,竟有些失神。不自觉地,另一只手已然悄然抚上小七的手。
小七一愣,看着覆盖着自己手的手掌,一碰触之下,竟然让他感到心被烫了一下,却好似黏住了似的抽不回手,任由他握着。
小七的手掌很硬,是拼命练武留下的证明,小小年纪,手就如此粗糙,真是辛苦……卿五心中一动,恍然发觉,自己竟然主动去拉人家的手!于是慌忙干咳一声,双颊已然飞上淡淡霞红,低头圆说道:“我……我的手没事,不用费心。”
小七的脸却是红透了,缓缓抽回双手,他低着头看自己的鞋子,背着手,咬着唇道:“那小七这就告退了……”
“……你去哪里?”卿五好似还没从刚才的尴尬中自拔出来,随口问了个没意思的问题。问完后才后悔,小七刚到这江南繁华地,少年人心性,自然要去出去好好游玩,总不能局限他让他来陪自己这个瘸子枯坐吧。
小七心念一转,本来脱口想说跟赵大宝出去玩,可是垂着的目光扫到卿五放在轮椅踏板上的干净鞋子,那鞋子一向如此洁净,鞋底连灰尘都没有——因为鞋子的主人几乎没有机会接触地面,用自己的脚去丈量土地。
痛。小七抽回目光,改口道:“我下去收拾收拾,很快就来守护主人。我是影卫,自然要寸步不离主人。”
这样陪着他,他就不会寂寞,自己也不担心了吧。老实说,放他一个残疾人留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小七总觉得不安。
“我一个人在书房里看书,你去跟赵大宝出去转转吧,憋在这里也挺无聊的。”卿五道。
“主人憋得住,小七自然也憋得住。”小七嘴一撅道。
“我是不得已。”卿五苦笑一下,“你去逛逛吧,分堂里防守森严,不会有事。”
那句“不得已”生生扎疼了小七,他倔气道:“我最不喜欢人多的地方,吵死了,我偏要留下来!哼!”
唉,别扭小孩。卿五只得又暗暗叹气。
不管怎么说,冷战好歹是结束了,不仅仅是结束了,似乎好似什么什么的情分又递增了什么的。
倒是苦了一直在厨房苦等小七的赵大宝。最后天也黑了,赵大宝气急败坏地找了过来,指着小七骂:“你个不守约的!我等了你那么久!你干啥去了!”
小七一脸板正道:“你说什么?我听不懂,我要保护主人,你走开些。”
“切!你下午还跟我说卿五坏话!你还说你要换主人什么的!你这倒是变脸比翻书还快!”赵大宝对小七的翻脸不认人极度气愤,一下把人家隐私说出来了。
卿五就在一边看书,一听之下,眼珠一转,便故作惊讶:“换主人?”
“啊!”小七一下子炸毛了。好不容易和卿五和好了!!!赵大宝我踹你丫的!!!
“原来小七这几天不理我,想的是这个啊。我知道我是个没用的残废主人。”卿五合上书,面色到没有什么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