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氏走后不久,宁家主屋内禀完事的两个人也各自领命退走。
两人刚一出门,宁家主便抑制不住的轻咳几声,门边伺候的长随连忙过来倒过茶水放在一边,又轻抚他的背为他理气。这毒药虽是停了,可是服用的时间长了,到底还是伤了心脉根本,落了病根。
宁家主喝了茶水,清咳了几声,气顺了过来,再抬头,面色已经委顿下来,虽不是病容满面,却也不似刚才那般坚定威严。
长随见家主的气息平顺过来,小心问道,“家主身子受损之事,为何连影阁阁主和钱庄庄主也一起隐瞒?难道他们也?”
宁家主静了静,叹道,“瞒着他们并不是不信任他们,而是不想让他们担心而已。”他是宁家的顶梁柱,是他们的精神支柱,是他们心中的天,不能分毫有损。
不告诉他们,一是不希望他们在外行事的信心有丝毫减少,二也是自己自视甚高,此次吃了闷亏,到现在还没挖出真正想要谋压宁家的背后之人,不想在老下属前失了颜面。
虚则实之,实则虚之!
至少在少卿回来之前,他是不打算让这两人知道的。
明处谢家把那贱母子推到了前面,可暗处又是谁在掌握全局?
是皇上?是族中想自己上位的叛徒?还是想要置他宁家于死地的世仇?有人想要财,有人想要权势,更有人想要他的暗势力……
宁家现在看似风光无限,其实已是危机四伏,几大势力虎视眈眈,局势复杂之极,只要有一个小小的错失,便会成为各方势力角逐的支点,他不得不小心翼翼。
见家主唏嘘长叹,长随转了话题,“要不要传下命去,给桐家施施压?”居然敢对他们宁家的大公子出手,桐老头是想自掘坟墓。
能跟在家主的身边,贴身伺候的长随自然是宁管家。只是宁家主病后,宁管家便退居二线把家事都交给了下边之人,专心伺候而已。
宁家主蹙眉默了半响,“这些还是等少卿回来,自己来处置。雄鹰想在天上盘旋称霸,总是要学会自己展翅飞翔。”
“那就真的不派人去护着大公子么?”
“不用!若他能平安归来,本家主便会全力助他登上家主之位。”
这是作为一个父亲对自己儿子最后的一个考验,虽然残酷,更多的却是爱护、期望……
何况,他从来没有认为桐老头和那贱母子真的能对付自己这个儿子,少卿这些年也在暗中建了不少自己的势力,他不说不代表他不知道。
管家又问:“夫人那里……”
宁家主怒目圆瞪,“叫贱妇!”
“是。那贱妇大肆收买人心,老夫人已经年脉,力有不支,老奴要不要搭把手管上一管?”
宁家主抬手止住了他的话,“老夫人那里你不用担心。”
宁管家又意有所指的看了看门外,“现在,就连这院中的人也被收买了……”
宁家主却是轻笑“能被收买的却是千了不是坚贞之人,留着也是无用,等少卿接手家主之位,正好来一次大扫除……”
他便是要让所有人失去防备,等大鱼出来,再收网……
桐子靖雕好手中的人偶,小心翼翼的放在箱子里,再从另一个箱子中拿出一只q版的小猪,让桐展备了马,兴冲冲的向王家村的方向一路奔驰而去。
好多天都没有来看姐姐了,不知手中这个玩偶可会逗她一笑。这个可是按她讲的三只小猪时画的那个图画雕刻而成,费了他好几天的工夫了。
谁知到了王家村却见豆腐作坊依旧是人声鼎沸,而宁家内院的门却是紧闭。
桐展上前敲了门,好半天明月才从里面出来,见他身后还站着桐子靖,什么话也不敢说,折了回去取了信只小声对桐展说:“这时夫人留给桐公子的。”
将信递了上去,便把门给关上了,生怕他混劲一犯,把她给扔出家门。
陌千雪不把信提前交给他,便是怕他倔劲犯了,非要缠着一同进京。
又不敢不告而别,生怕他想不通,一下子又犯了病。其实陌千雪是多虑了,桐子靖心结一开,有季旭尧见天的教诲,心胸早就开阔。
能让宁少卿千里迢迢请来,能被桐老先生一眼看中之人,其学识和机变之才绝不可小觑。
桐子靖急切的从桐展手中夺过信封,从中抽出信件,抖开。
子靖:
姐姐走了。去京城了。
你看到这封信时肯定很生气,别生气,气生多了就不帅气了。等姐姐和姐夫在京城站稳脚跟,一定派人来接你进京来玩。
姐姐把桐宅外山谷纤陌调料厂的股份转了两股在你的名下,你一定要帮姐姐好好的看好厂子,这可是姐姐辛辛苦苦,花费了大半年的时间才建起来的……
最后,千万不要盲目的来京城,一定要乖乖的听季先生的教诲,好好学习,早日接手桐家一应事宜。
陌千雪留。
桐子靖默了半响,才小心把信折好放入信封,然后又抽出信封里的契约书看了看,把信收入怀中,把契约递给桐展。
“去交给管家,这里既然有我桐家的股份,便应该纳入桐家的保护范围之内。”
早已听季先生说过姐夫出身非比寻常,不知姐姐此去可会受委屈……
晚间,桐子靖召来季旭尧。
“季先生,子靖想去京城。”
“京城是一定要去的。但季某认为现在还不是时候。”
“那季先生认为何时才是正确的时候?”
“第一,少爷至少有足够的自保能力。然后,少爷还需要想办法掌握部分的桐家卫,和桐家的若干势力……”
季旭尧讲了许多利害关系之后便退了下去。
桐子靖在屋内静思良久,便对屋内的桐展吩咐道,“去请管家过来,就说我有要事相商。”
桐老爷子的书房。
桐老先生正在临摹,桐管家推门而入。
“老爷,都安排好了,这次出手一定稳妥,没有出动桐家卫中的精英,纠结了一些暗处的死士,还专门请了杀手对付宁大公子的幻剑玉清。”
“做得好!如此便能不留痕迹,就算他日宁家寻来,也找不到我桐家的把柄。”桐老先生专心临摹并不抬头,只是随口又道,“请了谁?”
桐管家恭敬答道,“那杀手是江湖上有名的快剑送钟。他姓宋名忠,因为剑快,自出道以来没有一个人在他的追杀下逃脱,所以才得了这么个外号。”
老爷既然已经决定了,他便只能尊从。既然只有这一个选择,他便只能尽量的把事情安排得圆满一些。
桐老爷子垂首不语,桐管家又道,“老奴听说这宋忠杀人不但干净利落,从未失过手,而且他的动作也十分的优雅,出手也快,只一招便了结无任何痛苦,是个送终的好人选。”
“送终?不错。给大公子那样芝兰玉树般的人送终是要选个优雅的人。”桐老爷子这才抬头,“管家,来欣赏一下我最近新得的一幅画,如何?”
拿开临摹的图纸,露出下面的画作,映入眼帘的是一幅百子千孙图。
又是一天过去,一路虽有几个毛贼来袭,被影煞抬抬手便给解决了。
马车坐了三四天了,陌千雪整个腰酸背疼脚抽筋。拔开帘子,看天色晴好,便要求下车骑马。
宁少卿见一路平顺,在车中也坐烦了,便笑着答允了。
出了马车,让人把影煞把自己的马牵来,又让阿三去给陌千雪备马,嬷嬷疑惑中上前禀道,“姑爷,小姐……不会骑马。”
嬷嬷连连解释小姐从小体弱多病,夫人不舍得她吃苦。她自然不会说从前的小姐胆小,不敢跳上马背。
“呃……”武将嫡女居然不会骑马,宁少卿始料未及,却也不好反悔,默着脸只身跳上马背,在马上伸手拉了陌千雪便上了自己的马背。
陌千雪一晃便上了马,众人看了一眼后都收回了视线,也都跳上了马,打着马慢行。
天齐民风并不开放,两人同骑一乘实属罕见,就算是夫妻,在外人面前都是要避嫌的。
就算是平时在这些人的面前玩玩闹闹没什么,可真当着众人的面,搂搂抱抱,陌千雪还是有些不好意思的。
可是,马已经动了起来,若不扶着前边的宁少卿,她在马上如何能够坐稳,于是伸出手,抓住了宁少卿的衣摆。
宁少卿却是一言未发,突然回手一扯陌千雪的胳膊,把她的手放在他的腰上。她对马性不熟,不敢挣扎,被他一带,整个身子往前一扑,紧贴上了他的背,手臂便很是自然的抱上了他的锋腰。
随着马儿的颠簸,肢体相蹭,两人的姿势说多暧么昧有多暧么昧。
宁少卿扬起马鞭,“驾”马儿飞奔了出去。
陌千雪从未坐过快马,自然一时不能适应,惊叫一声。
那叫声似娇似媚,两边的人耳根有些红,却又不敢直视,都打着马上前。
陌千雪一声惊叫后,便听到宁少卿闷声的轻笑,心中自然知道他是故意的,于是手上忍不住加了反劲,狠狠的掐着他的腰,宁少卿却恍若未觉,只是专心策马。
陌千雪掐了两下,自己觉得不好意思起来,又慢慢的松了劲,柔顺的从后面抱住他,头很自然的贴上了他的后面。
宁少卿嘴角弧度一开,策马的鞭子便没有落下,马儿的速度自然就慢了一些。
清风透过宁少卿的胸堂吹过,丝毫没有打在陌千雪的脸上,她只听得风声呼呼而过,看着一旁树影不断后退,心中无限的满足。
她感觉到逃亡的紧张已经随风而散,此时好似旅游一般。
只希望这条路永远也走不完。
陌千雪缓缓的闭上了眼睛,宁少卿的眉头却皱了起来。
“有人来了。”宁少卿抓紧马缰绳的手轻放,握着马鞭的手抚上腰间陌千雪的手,柔声道,“千雪抓紧我。”
陌千雪闻言抬头,东张西望。
除了看到影煞策着马靠近他们的马匹之外,没有发现其它任何动静。
但她并不敢大意,四处除了他们的马蹄声,便安静异常,这不科学。
凝神好一阵子,陌千雪便听出藏在夜色中的声响。
越来越近,好似上千匹马在奔腾。
静谧的夜色一下子起来。
嬷嬷,初一十五都勒了马靠了上来。陌千雪一阵紧张,这是个什么情况,一下子这么大的响动,好似千军万马般的奔腾,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是战场么?
像是读懂了她的心事,宁少卿拍拍她的手安慰道,“没有那么多人。”
这些人只是通过声响,来制造恐怖气氛,想让他们未战胆先破。
宁少卿眼眯了眯,这种小儿简直,也太低估他了。再过一会,陌千雪渐渐能看得分明,果如他所言,夜色下大概有一百多人。
漫天黄沙,马蹄隆隆,杀气漫天,月色也被冲得暗淡了许多。
只是,那些人还没有靠近他们,一群黑衣人便从四面八方涌出。
宁少卿回头的把将陌千雪抱住,提气轻点足间,便带着她飞跃到不远的一处断壁之上。
安置好陌千雪,宁少卿转身立于断壁前,身姿挺拔如苍松,气势刚健似骄阳,剑眉下一双璀璨如寒星的双眸,正紧紧的盯着下面的战势。
这些人迟早是要来的,来得早,也好!免得到时一起来,反而会措手不及。
他高傲地俯瞰底下混战的人群,夕阳散发着一层金色光晕散在他身上,像是为他镀上一层金色光圈,气势非凡。
陌千雪从后面看着他,感受到他身上气息一点点的改变。
最开始遇到他的时候,他泄了一身的气势,脱去豪华外衣,放下尊贵的身份,她以为他只是一个文弱的书生。
后来接触几日,又以为他只是个别扭的温润男子,甚至还曾以为他有几分自己不太喜欢的懦弱。
再后来,他一出场便把赵家二口子赶出了村子,让王渔山父子赔了房子还陪银子,给她出主意……让她觉得这个男人除了会吃醋,还有点腹黑。
再后来,她开厂,他对她默默的守护……
除了温润,他还有狡诈机智的一面,也有杀伐决断的一面……
正如此时他所安排的,底下是杀人如砍菜的拼杀,他却在不动声色间,站在高处理清眼前明里暗里的关系纠葛,关键时刻给予敌人致命一击,纵握全局。
他是乔木,风雨飘摇之下,若想要站在他的身后,自己也必须是一颗乔木才行。
陌千雪缓步上前,宁少卿却是猛然回头,拉着她便飞身下了涯。
募然间,陌千雪再回头看那涯,涯上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一个玄衣男子抱剑而立,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似乎要与那断壁溶为一体。对立默了片刻,那玄衣人便开了口,“阁下是第一个能躲过宋某偷袭之人。”
宁少卿把陌千雪藏在身后,面无表情,“宁某只能说,阁下从前偷袭之人太过大意。”
“是么?”玄衣人叽讽中有些狂傲,仿佛眼前的宁少卿已经是个死人般,“即便是你躲过了这第一剑,第二剑也是过不了的。从没人在宋某的杀招之下,走过三剑。”
宁少卿嗤鼻,“以为杀了几个不入流的剑客,自已便成了一流杀手?笑话!”那玄衣人被他的话刺到气急,“锵”的一声,剑已出鞘。直冲宁少卿而来。
好快!
陌千雪的心顿时揪在一起,宁少卿左手推开陌千雪,右手轻抚腰间。
陌千雪腿下急退,还没有看清楚是怎么回事,剑光一闪,宁少卿手中之剑已经刺中了那玄衣人的咽喉。
那玄人手中的剑却还离宁少卿尚有三寸,只是他已无力再往前送半分半毫。
因为,下一刻,他睁着不可置信的眸光,倒扑在地。
一个照面?
出场如此拉风,下场却也是如此迅速?
陌千雪愣神之间,宁少卿已经收了手中之剑,喃喃道,“还以为桐家能找到什么好的货色,不过如此!看来,桐家真的该换主子了!”处理完这人,宁少卿回身揽过陌千雪,又飞身跃上了那处断壁,张望着下面的战况。
将近二百人的混战已经有了眉目,只不过一刻钟的工夫,那些人便全部灭杀,还有几人想要逃走,也被影煞诡异的斩于剑下。
从未体验过倾刻间,便有百多人毙于眼前,说一点不震撼是假,可是亲自观看,给她的却并不是害怕,而是隐隐的不安。
陌千雪不知道自己为何不安。
见陌千雪的小脸没了上次的惧意和恶心,宁少卿搂着她轻声道,“不要想太多,这些人我们不杀,自有人杀。而且,这只是第一拔。”陌千雪挑眉,“难道还有比这更多的人来追杀我们么?”
“人不在多,贵在精!”宁少卿略一思索,便有了些眉目,“大概是桐管家不想与宁家结仇,故意放了水份找了这么个中看不中用的剑客和一些不太得力的死士。”
听宁少卿意味深长的一说,陌千雪脸色微变,强笑道,“你怎么知道的?”
宁少卿冷声道,“若是桐家就这点子实力,只怕早就在消亡,哪里还有今天的成就和威望。”
见陌千雪不语,宁少卿又道,“桐老爷子想我死,却又不想出动桐家卫。于是便让桐管家自己去安排,若真是出了什么事,要么就撇得一干二净,要么就全推在桐管家身上。”
陌千雪心中一悸,面上却还如常。这事桐老头子确实做得出来。可是,为何那管家却要如此,这是……背主!照管家对桐老爷子的忠诚来说这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啊!
可,她却找不出话来反驳。
宁少卿又道,“照此看来,桐子靖很快便要当桐家的家了。也无须你我再去操心!”
陌千雪还想开口说些什么,影煞却飞身上前来报,“主子,已经收拾妥当。”
宁少卿漠然,“损了多少人?”
影煞回道,“对方一共一百零三人,全部击毙。我方损了十七人,伤了十人。”
“传令下去,伤了的十人原地休整,不要再跟着。”
“是。”影煞低头领命后,又道,“还请主子快快上车,此时还是连夜赶到下一个打尖之地为要。”
陌千雪扫眼望去,下面的场景已经全部变了,虽然还是一片的混乱,却没有了尸体,也没有了血腥。
从来不知道古人能有如此的睿智,可以把痕迹如此掩盖,尽管她已经是多次看到,却仍是佩服不已。
下面的平地,草林,尽管不似先前那么茂密,却并不似有人群在此械斗,那些草木反而像是被动物相互追逐践踏才造成的一片狼藉。
这一场争斗,天色已暗,陌千雪凝视着西边,正是日落时分,天际晕染着一层又一层的彩霞,赤橙黄绿青蓝紫,绚烂如胭,华美似锦,谁又会知道只这片刻间,这里便埋葬了一百多个人。
千里暮雪,万里寒云。只希望他们来生能够有好的人生,勿为人手中这刀。
她,也要从今日开始收起怜悯,努力去做一颗同样能遮几避雨的乔木。
最后看了这儿一眼,陌千雪不安之色全消,目露坚定,转头便和宁少卿登上了马车。
一群人打马狂奔好一阵,终于在一处山涯边停了下来。
此时已是子夜。自从上次遇袭之后,便是五更出发,三更歇脚。
一众人坐在草地上修整,连日的赶路已是疲累不堪。
嬷嬷打来了水递给陌千雪,初一十五也过来为她揉肩捏腰。陌千雪喝过了水,便把它递给初一,示意她们自己休息,不要管她。
她们在外策马,可比她坐马车累多了,特别是初一上次还受了伤。虽不是特别重,怎么着也还是伤员一个。
宁少卿背靠着车橼,左手玩着玉佩,朗声道,“明日我们走水路绕过云起镇,大家都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只有过了这一关,才能算是安全。
连日压抑的气氛和甩了几次都没有甩掉的尾巴,让他心中有一种不祥之感,明日会有一场硬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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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你们一直的陪伴~~~估计明天就要进京了,从此要站上一个新的,今晚缕一缕大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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