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章谨慎的扩张
雷州府知府陈保同,同治三年进士出身时,不过是二十四岁的年纪,倒也有过一番雄心大志,这儒家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念头倒也有过,不过当了才两个月的国子监司业,那场轰轰烈烈的太平天国内乱就告失败。
那位天王附身的洪神官在天京自杀,而淮军则异军突起,在朝堂上有了偌大的权势,他这个毫无官场背景的小小进士郎也只能混迹京城,一晃就是七八年,才从从六品爬到吏部员外郎的位置上,看得见的太平盛世下,他的雄心壮志早就消磨的差不多了。
而他这种级别的京官,在北京城多如牛毛,想到如此沉寂的就度过一辈子,他也多少有些不甘心,把攒下了的积蓄、积累的人脉都用上之后,才外放了一任偏远的广西宾州知州,该收的常例自然都要,额外的好处也没有放过,不过造福一方的念头倒也算还念着,地方上大小事务也着实下了功夫,相比那些捐官儿拼了命的捞钱,他自认为还是个好官。
前几年,吏部的同僚倒是替他从争取到雷州知府的位置,这可比偏僻的宾州要好上许多,这又耗费了他宾州任上积累的一大笔敬仪的银子,到了任上,这雷州府的偏僻还真让他有些郁闷,这里向南去,跨过海峡就是所谓天涯海角的琼州……
而当地的人丁相比广州周边来说稀少的多,整个雷州地区的人口不足百万,而这时代广州城的人口就有三百余万,更别说算上广州周边的县城。而尽管雷州下属的徐闻县是古丝绸之路的发源地,但是相比百里外的广州口岸,这里的港口贸易只能用门可罗雀来形容。
而闻名于世的合浦“南珠”生意,虽然这时代依然是享有盛誉,不过这玩意产量稀少,都靠着在海水里的捞取,每一颗都是弥足珍贵,几年来也没什么太多好处。而去年港口贸易的生意因为和法国人打仗,一直萎靡不振,所以上任几年,也忙的焦头烂额。
想到任上的时日无多,这几个月来,他多少有些彷徨,今天,忽然跟随多年的幕僚丁师爷拿着一张拜贴进来禀报,兴冲冲的跑进来,有些激动的说道:“大人,大人,广州衙门分守道孙复孙大人来了!”
“孙大人……”陈知府显然有些没搞清楚状况,这广州衙门里的常例可都是足额付的,不过这位孙大人怎么就印象不深呢?猛然间,他一拍脑袋,想了起来,这位不是两广总督衙门的上官,而是新任巡抚秦大人的首席幕僚广州分巡道员孙复孙大人嘛!
这广东可是湘军的天下,所以他一开始倒没念起这新来乍到的秦巡抚,这位秦巡抚好像也有些湘军的背景,不过显然不像湘军大佬刘坤一那般背景深厚,自己这年初的常例倒也派人送去过,不过那份银子数目也就一般,没道理这位正四品的道台要来拜访自己这个从四品的知府嘛!
他赶忙起身,带着丁师爷迎到门口,这官大一级那可就是压死人啊,礼数上一点可不能欠缺,让他意外的是,这位孙道台今天也就带了几个衙役,根本没做轿子,也不知道怎么来的,现在自然不是考虑这个问题的时候,他忙快步上前,一脸职业性的微笑,“孙大人光临这雷州府,怎么没知会下官,好让在下准备一二!”
孙复拱拱手,哈哈一笑,“陈大人,我也是路过而已,看到这雷州府在陈大人的治理下,民风淳朴,百业兴盛,所以特地来拜会一下!”
陈保同哈哈一笑,这雷州民风淳朴倒是真是的,但是百业兴盛……他也是心知肚明,忙岔开话题,“孙大人,快请里面做,我这里倒是有上好的西湖极品龙井,请大人品味!”
孙复捋须微笑着点点头,到了正厅,陈保同自然让孙复做上首,自己在旁陪着,丁师爷立刻让人奉上茶水后,这用的杯子都是官窑细瓷,盛着这碧绿碧绿、一片片的细小淡绿色的极品龙井,一下子也吸引住了孙复的眼球。
意犹未尽的问了问茶香后,孙复浅浅的品尝了一口沁着新鲜茶香的绿茶,笑眯眯的问道:“陈知府,这龙井茶可算是极品啊,我在福州多年,就是丁巡抚那边也未曾见过如此好茶!”说道这里,他又不禁腹讥了一番秦铠这个土财主,家财万贯……不对,明明是几千万贯,却老用那种劣质茶叶招待自己。
看到上官态度愉快,陈知府也是心中暗喜,这绿茶可是他费了大工夫弄来的,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忙笑呵呵的说道:“孙大人,这极品龙井我也是通过当年在吏部的一位好友才搞到的,不过数量极少,大人喜欢的话,一会儿带上一罐!”
这年代,官场上这往来赠送,那是常态,不送那是不正常,送了不收更是不正常,孙复自然是笑眯眯的点头应下,闲聊了几句,他看看也该着切入正题了,便笑着问道:“陈大人是同治三年的二甲头名进士吧!”
“孙大人,见笑了,这当年之勇,不提也罢!”
见上官说起自己当年的那一点辉煌,陈知府脸上多了几分光彩,这二甲头名,那也就是殿试第四名,虽然及不上状元、榜眼、探花那般荣耀,不过在读书人眼里也是了不得的能耐,这会试、复试、殿试三场下来,能得到这般位置,绝对需要能力和幸运才行。
只是,自己的能力和幸运,似乎就在那一年的科举中消耗殆尽,之后的官场上,虽然自己也是拼命打拼,也算是深谙官场之道,却始终徘徊在朝廷核心层之外。不过……今天这孙大人忽然提起这事……
陈保同没有想明白之前,孙复呡了口茶水,微微一笑,倒是先开口说道:“陈知府,今天我来,是为你铺一条路来的,这走不走,还要你自己决定,我也不敢言这一定是康庄大道,说不得惹了祸事也未必!不知道你想不想听听!”
陈保同一下子心跳就加速了几倍,脑子甚至有些嗡嗡作响,他可不是政治白丁,这孙复来指路,他身后的人物是谁,那是白痴也能搞得明白的问题,自己竟然有如此幸运,让一省督抚的封疆大吏秦巡抚看的中,他立刻定了定神,拿起茶杯一饮而尽,起身躬身施礼。
“孙大人大义,下官铭记在心,还请大人指点下官一条明路!”这功架做的十足,态度更是尊敬到了极点,他还有一年多的任期,若是没有大靠山的话,继续留任也都需要一大笔的常例和很大的人脉才行,现在这个天下掉的馅饼,无疑是他无法抗拒的诱惑。
孙复对于陈保同的态度自然颇为满意,这个陈知府,他是仔细探听过的,背景不深,靠着他自己在京城的一些人脉做到这个位置,他还通过湘军系的关系了解了一下雷州府的政绩,看得出这位广东省为数不多正牌进士出身的知府到也算得上是一个能吏,面对南洋系统稀缺的文官系统,这倒是一个值得拉拢的对象。
所以在征得秦铠同意后,他亲自来雷州府见见这位陈知府,这一见面,双方试探了几句后,显然是你情我愿的事情,那剩下来的事情就是谈清楚条件了,对于秦铠来说,陈保同若是肯主动投靠,那是最好不过的结果。
但是,同样的,若是陈保同表现不出足够的忠诚度的话,即便是暂时被南洋系所接受,那日后也就是长期被放置在南洋系统的外围,秦铠可以考虑给予钱财和官位上的补偿,日后让他转任其他地方,当然,对于雷州的控制,那是秦铠势在必行的措施。
他太需要一块自己的试验田了,马尾船政虽然是一块沃土,但是存在太多不确定因素,老丁的身体则是个最大的问题,这一点上,秦铠毫无把握,现在只有让戴维医生和罗寿时刻关心老丁的健康,目前看起来,老丁的身体状况远好于历史上的情况,自己的这个蝴蝶首先影响到的竟是这点。
孙复略微透露了一点口风,陈保同已经明白了这位秦巡抚的想法,很显然,在广州,这位秦巡抚没打算和两广总督刘坤一闹矛盾,最近他了解的到想消息,双方关系甚至可以说是非常不错,所以这位巡抚大人把手伸到唯一能够得到的地方雷州……或许廉州也在其中!
现在摆在陈保同面前有两条可行的选择,当然,拒绝这次巡抚大人抛出的橄榄枝,那绝对是无脑人类才会做的事情,作为一名官场老手,这绝对是不用考虑的,而接受这位秦大人的橄榄枝,显然有两种方式。
一是采取合作态度,自己在各方面全面配合这位大清最年前封疆大吏的施政,不过对于这位秦巡抚能有什么施政能力,他却是深表怀疑,这大清官场就是一团大稀泥,只能混迹其中,把自己身上也裹上黑黑的烂泥才能保护自己,这位秦大人听说可是个知兵的干吏,但是这民政与打仗可大不相同。
第二个选择自然是毫不保留的投靠,只是不知道这位秦巡抚会不会诚心对自己,这些年的官场经验,他早看明白了,这官场上那有那些个公正、大义,一切的名义都是用来掩盖官场黑手和龌龊的借口,很显然,这需要绝对的冒险,但是……若是成功的晋身这个新兴的集团核心,他可就找到了一个大靠山了!
现在可没有机会让他去考虑这些,孙复拿着茶杯倒也一点不着急,自己已经给陈保同机会了,能不能抓住,那还的看他自己,现在整个大清能了解南洋系实力的人不超过十个人,他们可都是与南洋系一荣俱荣的生死关系,但是每个人都是信心十足……
陈保同此时也在进行的紧张的思想斗争,机会来的如此突然,他是完全没有准备,潜意识里他也想到这完全是一次巨大的机会,但是为官之道的谨慎原则,让他在这个圈子的外围小心的窥私、思考,这一步却始终没有跨出来。
陈保同考虑了足足一盏茶功夫,才说道:“孙大人,秦巡抚的厚爱,下官铭记在心,就请大人转告巡抚大人,大人若是在雷州有事,下官一应都按大人的吩咐的处置!”
这官面的上话自然无需说的太透彻,孙复笑着点点头,南洋系统新建的那座秦铠命名为湛江的城市,这陈保同肯定是知道一些消息的,现在也就是表个态,那边的事情完全放开做,他这边一定配合,不过这话里有话,他心念一动,也想到了一些东西……
“陈知府,若是有闲,不妨来巡抚衙门一会,巡抚大人对陈大人的文名也是早有耳闻啊!”
“何时?”这显然是陈保同等了很久的话题,他脱口而出的问道。
“随时”!
“那孙大人回广州之时,下官愿意一路陪同!”
“那有劳陈知府了!”孙复微微一笑,看来此行的结果还不能太早下定论,他已经把前站都给打点好了,剩下的事情就交个秦烈风去处置吧……
一天后,陈保同跟随者孙复简单的参观了一下正在紧张施工中的湛江工业区和城区,在这里,他第一次感受到了工业革命的震撼,在一间刚刚完成建设,正在试生产的冲压厂,庞大的蒸汽机设备喷吐着黑烟,带动着巨大的机器,坚硬的钢铁在无以伦比的冲击力下迅速成型,变成各式各样的零件。
而两天后,陈保同已经到了广州,他没有直接去见秦铠,而是先偷偷约见了一位相熟的总督衙门的刘师爷,旁敲侧击的了解了一番情况!
而当他进入巡抚衙门时,这里完全不同于大清官场的一些因素,立刻吸引住了他,巡抚衙门门口守卫的不是衙役,确实一队着装整齐的不能再整齐的士兵,他看到至少几十个人进进出出,没有一个人支付了进门的常例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