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水红襦袄,满髻金钗,化着精致桃花妆的五夫人段氏怒气冲冲地踏进菩禅院,直接到息子霄面前,一扬手就要扇下去,甚至花九都看到她那殷红的蔻丹在日光下闪烁出血一样的颜色。
花九以为息子霄会躲开,哪想,他根本不躲不避,就那么生生挨了那巴掌。
那啪的声响震耳发聩,花九几乎都懵愣了,她睁大了杏仁眼眸就那么看着息子霄,看着他脸上浮起红印,那印痕镂印进淡色的眼珠子里,就化为了冰冷燃烧的火焰。
“我就知道你这个贱种回来没好事,你怎么就没死在外面,一回来就送个小妖精给你大哥,你是嫌他命长是不?”段氏指着息子霄就开骂,话语恶毒难听半点不当他也是五房的人。
“母亲,误会了。”息子霄回答的慢条斯理,不当刚才那巴掌一回事,他眉眼有云淡风轻的姿态,衣袍翩飞间,那身谪仙气度半丝不减。
“哼,我当不起你的母亲,要是从我肚里出来你这么个儿子,我便一枕头早早的给捂死了,省的祸及家人,你偏生什么女子送不好,送个妓女,你还真会为你大哥着想,要我说,你若真一心为你大哥,便将你媳妇送去岂不更好!”段氏越说越难听,甚至还带上了花九。
只听这最后一句,息子霄的面色就沉了,刚才那抹不食烟火的伪装迸裂,他狭长的凤眸漆黑的连日月光线都能给吞噬进去,那薄唇更是紧紧抿着,站他身边的花九能感受到从他身上散发出令人胆寒的暴虐,“母亲,说话注意,别失了脸面。”
段氏大笑起来,她手指移动就转到花九身上,“你不知道吧,你回来之前,你媳妇已经跟你大哥情投意合,是你又插上一脚,所以你就该死在外面。”
息子霄脸上更是没有表情,甚至那眼眸也是没有任何光泽的,他就那么盯着段氏,终于不发一言。
“婆婆,饭可以多吃,话可不能乱说,儿媳一心为夫君祈福,又何来和大哥情投意合之说。”花九开口了,她淡色的眸子中有光点在跳跃,恍若水银的冷光,她垂眸理了下衣袖滚边,声音不大,但却整个院子都能听到。
段氏冷笑一声,她眼角有细小的干纹,看着花九她就那么笑了,带着尖锐的嘲讽之色,“怎么,这么快就维护上了?你可知你这夫君是怎样的卑劣贱种,跟自己的亲大哥抢大嫂来着,这会就不兴让你大哥抢次弟媳。”
恍若晴天惊雷,花九真是被这话中所透露出的信息给砸地气息翻涌,这大嫂?可就是云梳?
视线情不自禁朝息子霄看去,花九自己也不清楚她是否希望他能说点什么,哪怕是个“不”字,然而,她眼中的息子霄就那么直直站在那里,薄唇还是抿起,狭长的眸垂着,只可见有弧度的眼线,他仍面如表情,像尊雕塑。
花九的嘴角勾了一下,眨眼之间,她便已经敛好自己刚才的异样情绪,转头就对段氏道,“夫君如何,为人媳妇,自然只有支持的道理。”
不管如何,她知道自己这时候不能站到段氏那边去,她并不愚笨,如若当年真发生过这样留人诟病的丑事,如今息华月和息子霄的关系又如何能有现在这般的兄友弟恭。
“还是这张脸哪,果然就和你那贱人娘亲一个德性,天生的狐狸精,勾了一个又一个……”段氏还在骂骂咧咧地说着。
“够了!”息五爷的声音蓦地就出现在院门口,他面色阴沉,刚才那些话他大多都听了去,身上原本明朗的宝蓝色衣衫这会也阴翳起来,大步到段氏面前,息五爷就要去拉她。
“息老五,你滚蛋!”熟料,段氏那狠劲凶悍的很,当即一口咬在息五爷手臂上,一下就咬出血来,“别来坏我的事,小心我将你那点破事全给抖出来!”
息五爷被这话气的浑身发抖,他略有歉意地看了息子霄和花九一眼,最后实在没办法,只有拂袖不管了。
段氏无比得意,她脸上妆容也掩盖不了扭曲的恶意,“这样的贱种又怎配姓息,还和华月并称,若不是你,我华月又何至于到常年病怏怏的……”
整个院子里都没声,只听得段氏翻陈年旧账一笔一笔地往息子霄头上安,有冷风袭来,花九眼眸被吹乱的发丝迷蒙了那么一瞬,模糊的就看不清旁边息子霄的身影,只余那股子的阴影透着一种浓郁的暗沉,蛰伏暴虐的兽,有着骇人的戾气。
“母亲,你说完了没有?说完了就回房去。”不知什么时候息华月削瘦的身影站到了门口,即便这个时候他说话时依然语音没高一丝,他身边一身绛红色衣袍的水兮烟正扶着他。
息华月的出现让段氏悻悻地闭了嘴,她视线像刀一样刮过水兮烟的脸,就露出轻蔑的笑意来,“华月,多注意身子,一个贱妾而已,玩玩就行了,别坏了底子。”
水兮烟一直垂着连,她耳鬓的发丝垂落,就将那脸掩去了大半,什么表情都看不清了。
“母亲,我很喜欢水儿,待日后我会扶她为妻,我希望你能善待。”息华月清朗如月的俊美脸上有着再是认真不过的神色,甚至他话说到这的时候,还伸手情深款款地拥住了水兮烟。
“……公子爷……”水兮烟终于抬头,秋水剪瞳有水润泪光,湿润地像一汪诱人沉沦的春水。
息华月闻言转头,他伸手用拇指揩去她眸角的湿润,眉目之间本就含有的天生温柔这会越发的浓郁,简直能将人给宠溺而亡在里面,“叫我夫君。”
从来只有为妻者才能叫夫君,妾室能唤上一声爷都是不错的了。
“我不准!”段氏声音高亢地几乎能刺破人的耳膜,她几乎几步就要上前,张着尖利的指甲就想掐烂水兮烟那张妖娆的芙蓉面。
然而,息华月动作也是快的,他只那么身子一侧,便已经将水兮烟护得严严实实。
段氏面色铁青,她唇都几乎在发颤,说不出一个字来,最后还是息五爷上前,钳制了她双手,半拖半拉地将她也拽走,这场闹剧才算结束。
临走之际,息华月面有歉意浅笑地看着息子霄就道,“委屈你了,七弟。”随后他视线又扫了一眼花九,点了点头,在水兮烟地搀扶下离开。
都这会,息子霄还是一动不动,他眼神随着息华月的背影渐行渐远,似乎就那么的收不回来了,许是在看水兮烟,又许只是看着息华月那削瘦的身影,连带袍角翻起的弧度都是带着黑暗的。
“春生,去香室将我那薄荷油拿来,”花九淡淡吩咐一句,转头她就对息子霄道,“进来。”
随后,也不管他是不是真听到了,自个转身就进了房间。
春生将那瓷瓶薄荷油拿来的时候,息子霄已经坐到了房间里的桌子边,花九正拿了一方帕子沾了热水给他敷脸上的印子,不管帕子烫不烫,或者花九手劲重不重,他半声不坑,也不抽冷气,已然毫无痛感一样。
嘴角动了动,花九其实觉得这五房,不管是息五爷还是息子霄都对段氏的跋扈有容忍,息五爷她可以理解,毕竟与段氏是夫妻,他又是个好色没节制的,肯定没少做出愧对段氏的事情,但是息子霄,对他今天的反应,花九实在觉得困惑。
明明已经被人给逼到那份上,他依然沉默,这种作态不像半玄,也不似息先生,她觉得如若是这两人,要么不屑一顾,要么拼死都要算计回来,但息子霄,他的态度很奇怪。
“你为何不躲?”倒出一点薄荷油,花九用指腹抹开了就细细均匀的往息子霄脸上那发红的厉害的印子涂去,顿时,只是闻着都能感觉到一股子的清凉意。
其实她也想问,那个云梳是怎么回事?但薄凉的唇张了下,无意瞥进息子霄晦暗无光的狭长眼线中,有浮浮沉沉恍若烟雾缭绕不去的沉郁,花九就抿紧了唇。
将半张脸都涂满了薄荷油,花九觉得自己连手心都凉了,她将那瓷瓶扔给息子霄,就不想再过问他,转身就欲去净手,但——
有一大掌扣住了她纤细皓腕,一用力,花九就顺着那力道被人抱在了怀,有头埋在了她的脖颈,呼出的热气擦着肌肤,那周围花九立马感觉都起了一层的颤簌,她不适地挣扎了一下。
“别动,”就有低哑的嗓音在她耳垂便响起,那声音中难掩一种狠厉的暴戾,仿佛又在苦苦的压制,“夫人,抱会。”
花九当真不动,眼睑垂下,盖了淡色眼眸之中隐约的光华。
“阿九,我没有,”良久,息子霄说出这样的话,显然已经平静,甚至那语调中能听闻菩提枝叶的沙沙声响,好听又动人,还带着佛禅的宁静,“从没和大哥,抢过云梳。”
知道他惜字如金,如今能说出这几句话算是解释,已经是很不错了,但花九心中已有凉意,她第一次觉得这男子超出她想象的复杂,她也是第一次心生退意,她觉得仿佛前路就是一黑暗涌动,看不清的万丈深渊,自己是不能再往前走了,心中所想之事还未完成,又岂能就这般粉身碎骨,于是,她听闻自己清冷的声音道,“抢没抢过,那又怎样,人都死了而已。”
听闻这话,息子霄缓慢地放开她,黑曜石的凤眼与淡色的眼眸正视,那瞳孔中映出彼此的影子,息子霄薄唇一掀,“你后悔了?”
这四字,冷硬的像石头,那么一瞬就能压的人喘不过气来,但花九嘴角只翘起了一丝笑,杏仁眼梢都有冰花的游曳寒冷,“是。”
话音一落,花九就明显的感受到刚才从息子霄身上蛰伏回去的深沉妄念之兽,又重新叫嚣着匍匐而出,而这次的对象是她——花氏阿九。
花九不为所动,事实上,她眸底也有不逊于息子霄浑身散发出的冰寒冷光,那眼神都似带着冻人心神的尖锐,连眉角都有凝结而成的冰珠,一落地就能崩碎出伤人至深的狠厉。
“我不允。”息子霄掐着花九的下颌,第一次用力,但还知道用指腹使力,而不是指甲,他离她很近,说话倾吐出的气息都喷洒在她的脸上。
花九唇边的笑意瞬间深邃,她正想说什么,岂料,息子霄的唇便压了下来,带着微凉的温度,没有怜惜,几乎那么一瞬他便撬开了她的齿关,长驱直入,横扫四方,辗转啃咬,都能品出铁锈一样的血腥味来,凶狠地像是一头不通人性的野兽。
花九杏仁眼眸睁的大大的,口中异物的触感越加清晰,当脑子停止转动后,那种被侵略排斥感排山倒海而来,记忆之中,那些七手八脚的抚摸,还有恶心的舔舐,那么猝不及防地就轰碎她的心墙,直抵她最柔软最疼的地方。
她的手不自觉地攀上息子霄的脖子,然后掐着一用力,就猛地推开了他,五指更加用力的卡下去,恍若在魔障中不可自拔,她那一瞬的力气极大,息子霄猛不防都呛了一口气。
“阿九……”他喊了一声,才发觉花九的情形不对,眸中无焦距,他这是第二次见她流露出那种绝望又衰败的死气,第一次那是初见静大人之时,感受到颈子那双手的用力,息子霄无法,只得两指一夹,在她脉门的地方用力一按。
力道消失,花九手无力软下来之际,她清醒过来,淡色的眼瞳这刻也深沉如墨,没任何光点能跃入其中,“息子霄,你骗我。”
她很安静的说完,然后转身,那青丝尾划过有决绝意味的弧度,扬起又离去,花九离开,这个时候她其实不想面对任何人。
手还未伸出就已经垂下,息子霄看着花九走出他的视线,他当然知道她所谓的“骗”是何意思,无非他承诺过不强求她,而就在刚才他亲手坏了自己许下的诺言。
有一种静默在他身上涌动,最后沉淀为去除不了的疤痕,他那眉宇还是风流韵味到极致,只肖眼尾一挑,就能有无双的风华流曳而过,但偏偏,他脸上面无表情,生生将那泛桃花的气质给压下去,就成一种无悲无喜只有谪仙才有的清冷寡情。
他怎能说,在这世上没任何一件东西是会属于他息子霄的,但唯有她而已,他曾几次三番地问过,真确定嫁息家子霄?她那会唇边有浅笑,点头斩钉截铁就说是。
听闻这般,他心有欢喜心有忧,喜的是这女子日后如论到哪,身上都会贴着息花氏的名头,那息代表着他息子霄,忧的便是,当有朝一日,她知晓他的真面目,知晓他一切无法洗脱的不堪污点,即便她这样玲珑又狠厉的女子,也会敬而远之吧。
如若最后的结果只是这样,那么他其实宁可只做半玄或者息先生,半玄得她敬重,息先生得她信任,而息子霄,只会什么也得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