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业封回府的时候,已经过了晌午,花九还在花明轩那调制香品,熟料,花业封直接来人将花九提到了花老夫人的木樨苑。
花老夫人捻着佛珠坐在上首,花业封立在屋子中央,两人都眉头紧缩,花九一踏进屋,看到的便是这样的情形。
“阿九见过祖母,父亲。”花九眸半敛,屈膝行礼。
花业封和花老夫人对视一眼,然后花老夫人咳嗽一声,才道,“九丫,你可知道今日郡王府发生的事?”
花九抬眸,小脸因终日不见日光而素白,那双杏仁眼眸眨了一下就疑惑的道,“郡王府何事?”
这下换花业封握拳掩口的轻咳,一向严肃的国字脸上有少许的不自在,“郡王府发生什么样的事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外面有一些不好的谣言,这很可能会影响到你嫁入郡王府的这亲事。”
杏仁眼眸圆睁了一点,竟像猫儿般,花九看看花老夫人,老夫人点了一下头,她视线又移向花业封,然后小脸一垮,就有忧伤的神情蔓延,“究竟是谁这般下作往阿九身上泼脏水,非要逼死我一个柔弱女儿家么!”
“晦气,九丫乱说什么,呸呸。”花老夫人老脸一板,佯怒,但语调中却充满着对后辈的关爱。
“我跟你祖母想了个法子,”花业封这当浓眉一锁,但还是开口道,“宁郡王你也是见过的,过几日为父找个名头将他约出来,然后为你和郡王爷制造个机会,关键之时你大可不必有女儿家的矜持,主动一点,若他占了你的便宜,自然郡王爷便不得不应了这门亲事。”
听闻这话,花九更为吃惊,就是她心下都诧异了一下,莫非郡王府那边太过强势坚持退亲,要不然精明如花业封这样的商人竟然也会有乱了阵脚的时候,竟想出这般上不的台面的手段来。
也不怕郡王府日后来个骗亲的罪名扣在他头上,即便关系没恶劣到那步,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家用出那样的下流心计来,入了郡王府那也是不受喜的,得不到夫君公婆的承认,这郡王妃做的又有什么意思。
想到此处,花九心底冷笑不止,面上她眸半掩着,微翘的唇尖一嘟,就小声的道,“阿九不懂。”
花老夫人看了花业封一眼,这种事本来由做母亲的人来说最合适,谁想现今花府大房确实没女主人的,由此才不得不花业封开口。
“这有何难,燃点助兴香品,便是水到渠成的事而已。”花业封甩了下衣袖,对花九的不懂事颇为不满,在他看来,只要是个男人都不会拒绝女人的主动投怀送抱。
有低低的涰泣声在安静的屋子里传出来,花九只是微垂着头,都能看清楚她红红的眼眶,那委屈到想哭又畏惧花业封不敢哭出来的模样,当真让人心疼。
“好了,老大,你少说几句,这种事本来就难为女儿家,何况还是未出阁的。”花老夫人打圆场,看似在指责花业封,但那话里话外的意思却也是坚持让花九用那种不入流的手段来保住这门亲事。
花九抽了一下鼻子,从袖子里抽出帕子揩了揩眼见的湿润,然后抬起小脸来,鼻尖红红的问道,“阿九敢问,外面传的是何种谣言?”
做戏自然是要做全了,花九半点不在花业封和花老夫人面前暴露自己半丝,她乐的装个无害的小白花。
花业封踟蹰了一下,最后一抿唇还是老实地答道,“命中带煞。”
听闻此言,花九纤细的身子几乎摇摇欲坠,巴掌大的小脸越发素白得像雪一样带着寒气,“何人如此狠毒,这不是要至我与死地么!”
花老夫人和花业封皆不言。
花九伤心了一会,她用帕子按了按鼻翼,整理好情绪后道,“阿九有一言,不知当讲否。”
“九丫但说无妨,都这时候了,不用顾忌那么多。”花老夫人绾着佛珠的手指了下花九,然后就急切的道。
花九自是不慌不忙,她拂了下宽长的水袖,“既然谣传我命中带煞,那么阿九便上法华寺一趟,请了觉大师为我批个命,破了这流言。”
话落,花老夫人和花业封都面露沉思之色,半晌,花业封不是很肯定道,“法子倒是可行的,但了觉大师乃当世大家,岂是说为人批命就批的。”
“对,虽然和了觉大师有旧,但那些方外之人,不是都不理会俗事的么?”花老夫人也颇为担心。
花九自然是知道花业封和老夫人会这般说,她面带悲色,扑通一声就跪倒在地,语带抽噎的恳求道,“不管了觉大师会不会应,但只要有一分的希望,阿九都愿意试上一试,免得遭人这般不明不白的陷害而毫无招架之力,如若大师应了自然是好,若不应……”
花九说到这里,她语气顿了一下,然后她小脸上竟带起一丝决绝的意味,“只但求一死!”
花老夫人听闻叹气不止,偶后她朝花九挥挥手,“那你就去吧,我亲自给你准备丰足的香油钱。”
这般,却是花老夫人和花业封暂时妥协了。
花九从木樨苑出来的时候,头也不回,她怕自己一回头,便泄露了唇边再也掩藏不了的嘲讽笑靥。
怂恿并谋划自家嫡长女干勾引男人的事,这世间估计也就里面那两母子想的出来,半点不为子女未来着想,只管让她先行嫁入郡王府,却不想想她日后在郡王府要如何度日。
花九动作很快,说到法华寺请了觉大师,第二日一早,她便带着秋收出门了,天才蒙蒙亮,带着点秋意薄雾,一出门,手臂上便还有点丝缕的凉意。
“姑娘,注意脚下。”秋收扶着花九,出声提醒。
花九点了点头,吸了口晨间冷气,那冷气一直顺着喉咙凉入肺腑,人瞬间清醒的很。
到法华寺的时候,时辰尚早,来上香礼佛的信男善女稀稀拉拉的没几个,一如上次来一样,花九提着裙摆,根本不理会吆喝坐软桥的轿夫,一步一步拾阶而上,每走一步,离那寺中大殿就更为近一步,闻着越来越浓郁的檀香,花九心中空灵一片,一如真被这回荡在山间的渺渺诵经声给从身到心的都洗涤了一遍。
“咦,是你。”倏地一光头小脑袋冒了出来,然后是还带婴儿肥的小脸,小小的个子,却是圆方小沙弥。
花九脸上扬起笑,杏仁眼眸弯了弯,她蹲下神视线与圆方齐平是,“圆方小师父好,我们又见面了哟。”
圆方瞟了四周一眼,眼见有其他和尚走过来,他小脸一整,理了理僧衣,然后双手合十,严肃正紧的念了句,“阿弥陀佛,能见女施主安然无事,果然是我佛慈悲。”
这带着佛语的话被圆方说的不伦不类,小脸上稚气的很偏生还做出老成的模样,实在是可爱极了。
花九心中一动,想着上次来寺里祈福半路被劫到下北方,然后头上插菩提枝的息子霄帮她解了围,当时便说是受人之托,她一直以为这只是一句托词,现在听到圆方这般问,她蓦地就明悟了,“上次可是圆方师父请息大师出手相助的?”
圆方点点头,“自然,小僧受施主一吃食之恩,佛祖有意让小僧撞见贼人诡计,便是佛祖让小僧还以恩情。”
这般装模作样的口气,让花九身后的秋收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
圆方婴儿肥的脸上连眸子也是圆圆的,他瞪了秋收一眼,还调皮地吐了吐舌头。
花九唇边的笑意更为浓了,这笑意难得的直通那淡色的眼眸,瞬间便暖如春阳,“那今日我还带了比上次更好吃的千酥饼,圆方小师父这次准备怎么还我恩情啊?”
一说到吃,圆方眼睛都发亮了,他视线瞟了秋收手里的篮子好几次,就差没流口水了,“你想怎么还?”
花九失笑,这小沙弥简直太好玩了,也只有寺庙这种最靠近神明的清净之地才能养出这般比白纸还单纯的人儿来吧,“我想找了觉大师。”
听闻这话,圆方两条眉像毛毛虫一样扭在一起,十分为难的模样,“可是长老不在呀,长老出门访友去了。”
花九一挑眉,这种情况却是根本没在她意料之中啊。
圆方歪着光亮的脑袋想了一下,然后一把拉起花九的手穿过大殿就往里走,“不过,我可以带你去找半玄师叔。”
半玄?
花九愣了一下,她不记得自己认识这么个人。
然后到了觉大师居住的小院,看见那株巨大的菩提树下,一白色僧衣模样的男子席地而坐,一手执黑子,一手捻白子,正在一个人对弈时,花九瞬间明了——
原来,息子霄便是半玄,半玄即是息子霄。
“半玄师叔,这位女施主找长老。”圆方老远就嚷道,瞬间惊了一群在菩提树间的鸟儿。
有轻微恍若从悠远天际传来的叹息响起,息子霄落了手里的棋子,这棋却是被圆方给搅了,没法再继续。
圆方似乎对息子霄颇为忌惮,他根本不靠近,只将花九引到他面前后,躲花九身后探出个脑袋来看了一下,又飞快地缩回去,然后拔腿就跑的没影了。
秋收在门口,被圆方缠着到一边去吃千酥饼去了,于是整个院里就只剩花九和息子霄两人。
“花氏阿九见过……”花九提着裙摆敛衽行礼,说到这时,她顿了一下,有点不知道是该叫半玄大师还是息先生亦或息公子。
“子宵。”息子霄接口,他抬眸坐在地上微扬着头看花九。
那一瞬间,有细碎宛若流金的日光点点从菩提枝叶间渐次落下来,斑驳的在他脸上,脖子上,手背上,身上洒落,有风而起,如绸发梢飘起完美的弧度又落下,美如谪仙。
蓦地,花九就想起上次那把青面油纸伞来,伞上坐菩提树下的僧衣男子,念佛诵经,神色虔诚,宛若在佛前拜了千百万年。
然,她不知他所求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