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之后,天气晴好,花府彻底的热闹了。
花九卯时便着装完毕,她今日穿了丹碧纱纹大袖衣,披雪白素锦底杏黄牡丹花纹细纱披帛,梳朝云近香髻,钗垂银丝流苏翡翠七金簪子。
腕间只简单的缠了一络如丝绦粗细的亮银链子,一身清清爽爽简简单单,但裙摆细小之处镶着拇指大小的珍珠,透着低调不显眼的奢华,收拾妥当后她便带着夏初和碧荷前往花老夫人的木樨苑。
往日只余花香的木樨苑院内,这会朱砂丹桂下已经摆满了案几,院中空置的地方稀拉放着几个铁釉豆青色三足莲花顶,留着晚点客人来时焚香之用。
花九给老夫人请过安后,便乖巧得跟在老夫人后头,不多言不多话,随后到来的三房三夫人人还未至,便听的她的声音在院门口道,“哎哟,我还以为今个一早见到仙女了,不曾想却是九丫头啊,当真是要做新嫁娘的人了,看看这小脸色的水色,端得是迷死人哟。”
花九微微一笑,似羞赧般垂下头,髻间银丝流苏垂落,间或碰触到脸沿,便觉冰冰凉凉的,自是舒服。
“我这才说第一句话呢,九丫头就不好意思了?那要是在公主府,见了那永和公主,你也这般害羞不成?”三夫人今日髻上钗满金饰,穿绣山水瀑布的水墨图纹裙襦,走动之间,那山水仿佛便是活的,能听闻瀑布之声一样。
“三婶,就是爱调笑我,今日我就跟着祖母,再不理你。”杏仁眼眸弯了一下,掩掉那丝蹿动的水银之光,花九啐了一口,整一个受不得气的娇气包。
私心里她有些懒得和三夫人打太极,两句话不到便往永和公主身上扯,真当她听不出这话里话外的酸味么?
“老夫人您看看,您将九丫头宠成什么样了。”三夫人挥着帕子,眉宇之间的书卷气淡了一些,连带看花九的眼神都略带深意。
“再是什么样子,也比你好有正行。”花老夫人笑眯眯的接下话头,她乐的打趣。
三夫人佯装撇撇嘴,那上挑的眉眼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嗔怪,“连老夫人都偏心你,三婶我今就饶了你,不过九丫头,听说你和永和公主关系好,出去游玩的时候可别忘了你六妹妹,再有一两年她也该及笄了,你这做大姐姐的不顾着点,你婶子我可不依。”
花九薄凉的唇畔笑意深了下去,果然这才是三夫人真正想说的哪,众人都只当她攀上了公主高枝,眼见有利可图,便都如苍蝇叮蛋般的围了上来,却不知她可是赌着命在与虎谋皮。
“那是自然,阿九可以谁都不念情,但却万万不会忘了婶子的好,前几日公主差人来说十日后,府上有场诗宴,还特意叮嘱我多带几个姐妹呢。”这话一说出来,三夫人高兴了。
“那敢情好,你们小辈都多出去走走,但切忌不可坏了规矩,丢了家里脸面。”花老夫人不放心的再次叮嘱,她最为在意的便是花府脸面问题。
花九点头应着,一副谨记于心的模样,转瞬,她的眸色便微微泛冷,她倒不会没规矩,就怕到时候有人会不知廉耻呢!
日出东方的时候,生长葳蕤的朱砂丹桂枝桠沙沙作响,已有开的早的桂花随风而落,整个木樨庭院还未焚香,便已经被淡淡的木樨香所笼罩。
已有早到的贵妇乘着撵轿上门,无不是带着自家女儿或侄女一起,但默契的都是女眷,男宾却全是从另一门进的。
花九脸上一直噙着淡然笑意,温温柔柔得一直跟在花老夫人身后,听其一一为自己介绍来者身份,再观其面容,很快她便牢牢记住了。
前世这样在京城贵妇圈露脸的机会,她却是没有的,她记得那个时候是杨氏带着花芷跟在老夫人身边,有婢女前来传老夫人的话,她也是避而不见,能免则免,一则她不愿与花芷起冲突,二则她不想讨杨氏的不喜,三则她实在不怎么喜欢这等长袖善舞八面玲珑的事。
而今,这些人指不定以后便有所交集,因行商,重在人脉。
“这是京兆尹府上的公孙夫人和公孙姑娘,九丫,来见礼。”花老夫人拉出身后的花九,对着一雍容贵气的夫人介绍道。
“花氏阿九见过公孙夫人和姑娘。”花九抬眼将容貌七成相似的两人记住后,敛衽行礼,举止大方得体,颇为端庄。
“老夫人有福气,这么标致的孙女,要我也得藏着不让见人,也只有今日,你才舍得让我们见上一见。”公孙夫人眉宇落落坦荡,动作之间都带有一股雷厉风行的干练。
“哪里,哪里。”老夫人嘴上谦虚着,但脸上皱眉都快挤成朵灿烂的菊花了。
“这院子好生漂亮,花大姑娘可否带我去走一走。”花老夫人和公孙夫人说话间,不防一脆若莺啼的声音怯生生的响起。
花九面上带笑,从刚才起她就注意到这个似乎天性害羞,一直躲在公孙夫人身后,几乎和她同岁的女子身上。
“莺姐儿,你不是一向最不喜逛园子么?怎么这会见着花大姑娘便兴致改了?”公孙夫人眉弓挑入鬓边,便是一副心直口快光明磊落的气质。
话说,她这女儿一直天性胆小,一点没遗传到她半分,不想今日竟会主动说出自己要求来,要知道这可是头一遭。
这么想着,公孙夫人又看了看花九,素白的小脸,杏仁眼眸,瞳色极淡,唇尖微翘,笑容清浅,温温柔柔的模样,宛若一汪静寂的白玉,看着便是个让人舒服的女子。
“既然如此,九丫头就带公孙姑娘去逛逛。”花老夫人直接允了,她也不想一直拘着花九,今日虽然有众多贵人上门,但说到底也只是应她邀请,来商讨今年木樨盛会之事而已。
花九屈膝应道,朝公孙莺一点头,领着她便朝木樨苑人少景致好的地方去。
一路上,公孙莺似乎都很怕生紧张,她似乎想伸手抓花九衣袖,但又觉唐突,犹犹豫豫得细眉都纠结到一起了。
花九一直眼角余光观察着公孙莺,见她小脸都皱紧的模样,不自觉的便轻笑出声。
生在京兆尹这般的官家,居然还有活得如此干净纯粹的女子,这便是花九第一眼便注意到公孙莺的原因。
或许从内心深处来说,一直她都希望自己能活的像公孙莺一样,干净单纯,但这注定只是幻梦一场而已,所以,打从心底,她愿意公孙莺向她靠近而不排斥。
成为不了那样的人,能看着别人那样生活也很好!
“阿九姐姐,我们这是去哪?”公孙莺声音天生清脆若莺,这会问出的话来竟带着可怜兮兮的味道。
花九乐了,随即她脚步一滞,神思便恍惚了一下,她有多久,没有这种从心底散发而出的感觉到一种高兴的情绪过?已然陌生的让她有些害怕。
“前面有座凉亭,很是凉快,我们可以去歇一歇。”花九看着公孙莺,眼见她鬓角碎发,手迟疑了那么一下,就很自然的抬起,然后替公孙莺理了下。
“好啊,走一阵我都出汗了,阿九姐姐,那快点走吧。”公孙莺在花九面前很自来熟,这种亲昵或许连她自己都不明白源于何故。
花九不为所动,她唇边的笑意淡了几分,眼神里更是透着不明显的疏离,这种失控和陌生的情绪让她莫名生出恼意来,“恕我直言,公孙姑娘,你我初识,不应这般亲密才对。”
公孙莺抬眼,她的瞳色很黑,像极墨染而成,恰好和花九瞳色相反,“我也不知道,只是第一眼见你就觉得很舒服,如果阿九姐姐恼了我,那我回去便是。”
花九小脸上的笑意彻底收了,她面无表情的看着公孙莺半晌,然后倏地展颜一笑,细瞧之下,那笑却是未达眼底,“没有的事,我刚才已经遣了婢女先去凉亭布置了,这会过去刚好,还能喝上一碗酸梅汤。”
说完,花九也不看公孙莺,转身提着裙摆便往前走。
落后几步的公孙莺赶紧跟上,她的眼眸里映着小小的花九背影,很是奇怪的她便觉得鼻尖一阵发酸,似乎那纤细的背影之上覆有层层叠峦的浓郁黑暗绝望,悲伤的直叫她喘不过气来。
“阿九姐姐,等等我……”眼见花九在矮丛转角处消失,公孙莺小跑起来,越过矮丛,她一时速度未减,便生生撞上站那不动的花九背脊,当即,整个小巧的鼻子都红了。
“姐姐……”公孙莺喏喏喊了句,蓦地她便住了口——
一穿玄色短打衣襟,身材高大彪悍的汉子硬生生的挡在花九面前,拦住了路。
那汉子皮肤黝黑,偏生的一副倒三角的小眼,此刻看着花九,那眼里更是冒出淫邪猥琐的目光,“怎么?一夜风流之后,小妞便翻脸不认人了?下北坊那晚上和大爷翻云覆雨的骚劲哪去了?大爷还想着什么时候再到下北坊,要是小妞伺候的好了,给你赎身做个妾也是可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