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是其他人拿不准主意的事,所以本想到广州府与丁一会合的曹吉祥,不得不留下在广州府,去主持这件事。刘吉掏出一份信笺,默然无语,双手举着递给了丁一,虽没开口,眼角已然泛红。
丁一有点犹豫,伸出了手又僵住,愣了半晌才接过那信。
入眼就是张玉那笔娟秀的字,信笺上只有短短的几句话,丁一在推行白话文,张玉是身体力行,所以句子很简白:“那厥歌我很是喜欢,于诗词上的才情,我是贫乏的,万幸与先生相知,由先生信手写来,听丫环唱来,尽是我的心意。我眼看要走了,先生远赴直隶,这撒手瞬间的不雅之态,便匪留于先生心中,这于我来说,便是绝好的事,此生无憾。”
她说的歌,是丁一上京时,凭着记忆写下的一首《选择》,她很喜欢里面那一句“这是我们的选择。”尽管直白,但配上曲韵,却有说不尽的情意。
“张玉走了?”丁一强按着心中悲痛,向着刘吉问道,“不是打了青霉素之后,便已见着好起来了么?”他说着,拈着那张信笺的手,在微微的颤抖着,那是一种无法自控的表示。
张懋和丁君玥都吓得不行了,连忙过来搀着丁一,因为沙场之上,以步对骑也好,十倍强敌也好,甚至率着数百弟子,就从猫儿庄十万瓦剌铁骑之中接出英宗也好。丁一的手从来不会颤抖,手抖了,怎么握得稳枪?怎么把得住刀?
文胖子也吓到了。不论是朝鲜、倭国、埃及,成千上万条人命,丁一也可以冷静地权衡利弊,稳定地下达命令,从来没有看见过他这般失控的情绪,在文胖子的心目之中,丁一是永远也不会慌乱的。
“医务兵!医务兵!”文胖子大声地叫喊道。又对身边警卫道,“去寻御医来!不来就绑了过来!”御医平素自然是住在宫外的。以天地会在京师的实力,若连彼等住在何处也搞不清?那是不可能的事。
“是,四师母走了。”刘吉说着,便垂下泪。他是发自内心的悲伤,好不容易和曹吉祥,搭上了张玉这条线,原本以为有张玉照拂着,也算有了同盟,谁知她却这般就去了!刘吉和曹吉祥、万安,与丁如玉的关系是不见得有多好;对于柳依依,他们下意识地看不起,因为她是商贾出身啊!张玉就这么撒手去了。如何教他不悲从中来?
丁一听着,闷哼一声,却就当场昏厥了过去。
还好丁君玥和张懋扶着他。连叫着警卫过来帮手,于冕也跑过来,指点着教人把丁一抬起厢房里去。两个医务兵本来正在吃饭,奔过来有一人唇边还带着饭粒,但这关节谁也无心去理会这滑稽了,只是催着他:“赶紧给先生看看!”
御医倒是不用绑。听着丁容城气急攻心,不是太妥。两个被丁一警卫员寻上门去的御医,轿子都没坐,叫了徒弟下人,提着药箱,就随警卫员骑了马过来了。
这边医务兵刚用听诊器听了一下心跳,两个御医就入内来了。
于是两名御医、两个医务兵,有人掐人中,有人取了银针出来,有人在准备做人工呼吸,却是一个医务兵老道些,把手垫在丁一心口,然后擂了两拳,这简易的心脏起搏急救术,却就起了效用。
丁一还没起身,一口血痰就喷了出来。
“见谅。”丁一对着御医和医务兵这么说道:”我没事了,先让我静一静。”
这是一个许多人无眠的夜晚。
丁一倒是没有嚎啕大哭,吐了那口血痰之,其他人就很难从丁一身上,找到悲伤的痕迹。
除了脸色有些苍白之外,其他的言行举止,都无异样、
甚至丁一自己坐了大约十几分钟之后,还出来到院子里,让丁君玥派亲兵去把她的丈夫叫过来,因为丁一想看一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丁君玥的丈夫倒是眉清目秀,举止有礼,见着丁一对他来说,无疑是件很激动的事。
“什么殿下?”脸色有些苍白的丁一,微笑着纠正了丁君玥丈夫的称谓。
直到对方醒悟过来,改口:“小婿磕见泰山大人!”丁一方才点头教他起身坐着。
说了一阵子话,又教刘吉这边赏了不少东西,便教丁君玥夫妇先归家去,明日再去向英宗讨那差事,追查投毒案。
安置了一众相关人等,又去看了一回于谦,丁一才回到厢房憩息,方自坐定,一口血便喷了出来,刘吉吓得就要去叫医务兵,文胖子更要已向外奔,却被丁一扯了回来,又扬手止住他们,示意不要声张。
又吐了一口血,丁一苦笑着道:“无碍的,不用太担心,都去憩着吧,胖子把岗哨安置好。”又对边上两眼通红,脸有泪迹的张懋说道,“扪心自问,我并不愧对国家、百姓,却是很不起她。”
张懋听着,泪水便止不住涌出,他与这姐姐感情是极为不错的,想不到就这么去了,连最后一面都没见着。先前报信说张玉身体不好时,张懋正在整肃京师驻军,根本也不可能抽身去看,现时倒是上了轨道,但等到他南下广州,早也入土为安了,这年代又没有冷冻的技术,要不然,曹吉祥也不用留在广州府,去操办丧事了。
“回府去吧,想开些,她不希望把最后的容颜,留在我们这些她在意和关心的人心里,始究还是女人啊!就遂她的意吧。”丁一凄然地笑道。不过张懋倒没有回府,尽管悲伤,尽管亲人逝去的不舍,但他远没有丁一这么严重的悲痛。
服侍了丁一躺下,刘吉便把他所了解的事情,一一向丁一汇报了:“二师母那边,听说是把从罂粟里,把先生列出的止痛剂提炼了出来,不过还没有做临床试验。那日注射了青霉素,并不见好,趁着先生起身更衣,四师母便恳着二师母,给她打上一针,故之看上去是有所好转,事实上先生还没上船,四师母的病情便又反复……到了弟子与曹公第二日到广州时,却是时光返照,还与弟子、曹公说了几句话。”
“弟子原是舰队要做补给,还有从埃及运回的物件,想向四师母禀告的,四师母笑道‘不听了,若是着急,与你五师母说吧。’又问’曹公在宫中,是办过白事的吧?善。祐之北上去吧,把这信笺交与先生;曹公,我身后之事,就相托于汝了’。然后笑逝。”
丁一听着,又垂下泪来:“万幸有她在,万幸有她相知,我方自得以驰骋七海!她这一生,倒是处处操持得齐整,便是撒手而去,也把家里的事都安排妥当……”说着泣不成声,铁打的汉子,终归是有心里柔软的所在。
去到第二日,宫里也听知了,英宗派了夏时过来,在门口便称不具圣命,不是钦差。
入得内去对丁一道:“圣上听着三爷呕血,却就要出宫来,皇后劝了也是不听,说是不备车驾,微服出行也要来探望的。但有贵妃劝说,虽然相交知心,但总归是九五之尊,一旦圣驾亲临,于三爷是不好的,圣上只好作罢,教奴婢前来探望。”
这年代似乎有种潜规则,就是臣子病了,要是皇帝来看,或是派遣天使,那皇帝走后,这臣子不死也得死了。这就是夏时入门之际,主动说明不具圣命不是钦差的缘故。
但丁一开口,却压根没去接话茬,反而说起毫不相干的投毒案来。
“丁君玥是狙击手的出身,是我在大明所见到的,最好的、最有天赋的狙击手,不要怀疑,单从天赋而言,比我更强。”丁一躺在病床上,对着夏时这么说道,他似乎从不讳言弟子比他更有本事,“她不但有过人的直觉,而且对于分析和判断来说,也很有水平。”
“数年以前,于罪案堪查,丁君玥也曾学习过我写的笔记,对答之余,颇有所得。”
“若是圣上要查投毒案,便以我挂名,教君玥去办差好了。”
“公公可记得清楚?”
夏时连忙将丁一的话又复述了一番,丁一点了点头,挥手教他速回宫禀报。
之所以丁一要挂名,是担心这投毒案,真如于谦所说,牵扯出许多的问题,那么他挡在前头,怎么也能为丁君玥遮风挡雨。
丁一又教其他人退下,只留下张懋:“君玥去查这案子,是必定能查得出来,你老实跟我说,这事你有没有参与其中?有,或没有,不要说废话。”
“没有。”
“很好,你去叫万贞儿过来见我。”
万贞儿虽在深宫之中,但天地会、忠义社的耳目,发展到此时,当真传个信不是什么难事。她很快就化装成采买的宫人出宫,看着丁一这模样,却就扑在丁一身上哭了起来。
“你可有参与其中?”丁一教她起身,盯着她的眼睛,问道。
ps:跑医院实在是太累了,身心皆疲,幸好表哥明天或后天出来接替我,到时候就可以试着恢复正常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