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城县里的工场,尽管大部分的工匠都已搬到梧州府和怀集县去了,但是门禁依然是森严的。这是还有好几条生产线,最精细的颗粒黑火药生产线,它们在过去的一年里,为丁一赚取许多银两,这是工场的守卫依然森严,它们仍旧运作着的根本原因。
“急什么?”文胖子看着山地特种大队的士兵,夹杂在书院学生之中出操,不慌不忙地对吉达这么说道,“侄少爷的事,向来是要求一点错都不能出的。不急,后天要给京师团营送手榴弹,到时掺一个排进去;六天后要运一批玻璃镜子去京师行铺,再派两个班掺进押运的队伍;十二日后天津那边的船应该就到了,那批望远镜要送出五军都督府去,可以派多些人,弄两个排上京……”他显然是心中有数的,一条条揉碎了说出来,全不见半点混乱。
吉达就没他那么耐心,心思根本就不在那些出操的学生身上,咬着草根说道:“这样济得了什么事?主子那边下了令,你在这里慢腾腾地支应的,是长了三个脑袋还是四条脖子?误了主子的事,杀了你都补不上缺漏!吉达不跟你废话,你现在就把一个连给我带上京师,我自然有办法让他们平安入城去;其他的人手隔天便安派一个连,五六日就把这桩事办妥!”
文胖子抬起头来白了吉达一眼,扑哧一声笑道:“骚鞑子,你在胖爷面前抖什么神气?”
“肥猪!这事主子差吉达来办。吉达便要把它办好!你这肥猪要是有本事,主子也不用教吉达来做了!”吉达和文胖子的关系向来就是不好的,单听着他们相互之间给对方起的外号。就能很清晰地感受到这一点。只是除了在丁一面前,文胖子什么时候认过怂吃过亏的?
而对于吉达来说,恰恰也是一样:他只认一个主子,那就是丁一,哪怕是丁如玉,他也是看在丁一的份上,才会听命办事。所以当书院学生的跑操队伍过去之后。这种冲突就开始升级:“肥猪!去搏击场,吉达把你这肥猪揍老实,然后就按吉达说的来办!”文胖子冷笑着是动了真怒。这等时候,他却不是丁一面前那个面团一般的文胖子了,而是当年的东缉事厂十二颗管事的气势重新回到了身上,“好啊。那就去做过一场!胖爷来教教你这骚鞑子做人。”
如果不是这时边上有人轻咳了两声。这两人只怕过上一阵,难免就从搏击场头青嘴肿地出来,不论谁输谁赢,都不是省油的灯。“文叔早。”身着青色御史巡按常服的王越,没有戴帽子,慢慢地走了过来,向文胖子打了招呼之后,却又对吉达一揖道。“吉达教官,早。”
王越这御史巡按是长驻容城县的。这是朝廷与诸多边镇军头之间的妥协,因为容城供给了边镇明军所需的火药,而丁一南下,景泰二年春闱王越中了进士,被排挤外放之后,这容城没有什么能主事的人,各种资源调配极为混乱,有几个军头的手下,还因为争着哪一镇的火药先安排过去,而在容城外面做了一场全武行,如果不是书院的教官领着学生,手持棍棒强行把数方分开的话,只怕弄出人命是没有什么意外的事了。所以各镇军头向朝廷上书,要求派王越来巡按此处地场。这与他们对丁一是否亲近,基本全无关系,他们只知道王越没进士之前,容城这边是没出这样的事,而教丁一的弟子来掌总,也不会招惹丁一有意见。
于是王越便被委以巡按军务之职,派驻回容城这边来。
“不敢、不敢,如何当得起都老爷这般称呼?”文胖子立时又回到那个人畜无害的胖子模样和眉顺眼,王越是以监察御史身份巡按地方军务,所以文胖子就称他为都老爷,这是对监察御史的尊称。文胖子这一点分得很清,对刘铁这样的,就算在安全衙门挂着名,也同样有品级;丁君玥领着兵,还拜了丁一为义父,他一样敢大大咧咧,拿出家中老忠仆模样说话。
但对王越,他就从来也没有这么做,因为王越是进士,有功名的人。这一点对于丁一或者无所谓,但对于文胖子,他是很讲究的,连王越那一揖,他都连忙弯腰还了半礼。
吉达相对要比文胖子爽朗一些,不过也没白受王越的礼,回了一个丁一编写的操典中的举手军礼,对着王越笑道:“贵人,你是读书册的,又不是书院的小崽子,不好这么叫俺,便是主子不责怪,吉达却也是当不起。”单纯读书人,不见得吉达就有多尊重,但王越骑射都极为出色,自幼习武又经丁一指导,也不是没试过,下了马吉达全然不是王越对手。这样的人,又是“读了册”的文官,方才教吉达高看了几分。
王越刚在远处看着他们两个斗鸡一样,方才走过来的,此时见两人都按下了火气,便开口问道:“先生分派的事,准备得如何了?”两人便把刚才争执与王越说了,听完之后王越笑道,“不必如此,骑兵连光明正大入京,关防路引按规矩出示便是,说是从广西一路追赶而来护卫先生,别说四海大都督与永镇广西的靖西伯,便单是总宪身边,也得有一队护卫。”
总宪,是指丁一身上左都御史的官职。的确做到这一品级,说是事急应召上京,只带门下刘铁一人也罢了,到京师也七八日了,连护卫都没一队,就有点矫情了。所以王越安排道:“骑兵连今日就出发,日落之前,务必赶到京师,不得有误。学生身为大明第一师政委,这事便这么定了。”两人听着,连忙答应下来,王越又安排道,“指挥排今日也出发,一路乞讨过去就是,装备辎重放在骑兵连运入京师。其他三个连队,按文叔方才的计划办。”
王越能镇得住文胖子和吉达,以及那些边镇军头,不单因为他是丁一亲传弟子,不单因为他是进士出身,很重要的一点,就是他的能力,当丁一给予了这舞台之后,当他不需要和历史上一样去巴结宦官的时候,他就迸放出一代名将的天赋和才能,加上丁一所教导的地理、数学等功课,此时真是各等事务一过他手里,尽是条条有理。
而这几日的京师,没有人注意到多上了二三十个乞丐,连那队匆匆入城的骑兵连,也没溅起一朵浪花,人们的焦点转移了,为着京城西北的城门都示警了,就是有敌来犯的警报。
这怪不得京城守城的军兵,当其时那烟尘高高卷起,有沙场经验的老将看着,便知来的至少有四五千骑到七八千骑的光景,这当口,石亨又在京师没有去边镇,有谁敢骄纵如是?领兵纵马而来!并且有了一次京师保卫战的经历,真是大家的神经都绷得极紧,于是不知是哪一门先示警的,总之西直门、德胜门、安定门那边都示警了。连顺天府衙门这边都紧张起来,差役安抚民众、纠拿混水摸鱼的混混、又聚集民壮等等,全都忙得无头苍蝇一般。
那烟尘滚滚之中,只听着无数马蹄如擂鼓一般,吓得城上守将指挥军兵慌得将各种把手铳都连忙装填起来,又有人急急叫道:“准备擂石、金汁……”边上老将听着就是一脚踹过去,“你娘的,狗屁的擂石!赶紧调新军!”新军只是军将的称谓,大抵是指装备了丁一卖给团营的景泰一年式火绳手榴弹、景泰二年式火绳枪的部队。于是传令兵领命狂奔而去,城墙上好不混乱,有人说派夜不收去看什么来头,有人说此时派夜不收就是送死,又是许多的争吵……
黑压压的军马便从烟尘里冲了出来,然后便听着尖锐的号声吹响,那军马终于在城上守军吓得快要尿崩之前缓下了马速,遥遥停在离城墙两箭之地的距离,这时城墙上有眼力劲好的,倒是松了一口气,指着城下长叹了一声:“入他娘的,自己的兵马,不带这么吓人的!”
三骑从停下来的骑兵阵中出列,当头一骑把着一杆明字战旗,上面八个明黄小字“精忠报国”、“勇冠三军”;另外两骑则持着“丁”认旗,护卫于左右,这三骑奔到离城一箭之地停了下来,便听这关外的热血铁汉咆哮道:“大明后军都督府都督佥事、骠骑将军、密云及兀良哈三卫总兵官丁总镇,奉命回京述职!”
总镇,也就是总兵官的尊称,别处的总兵官,京师的军兵或是不认得,这密云及兀良哈三卫的总兵官,总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只因这位总镇便是大明朝里蝎子拉屎独一份的女将军,丁如玉。
弄得数门示警,却是女将军还朝。
丁如玉回来了,她可跟丁某人一袭白袍,两人四马的做派全然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