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孟帅摇摇晃晃的来到这一片树林。
时间已经过去了整整一夜,但他依旧觉得不舒服,从心底往外翻得难受,若不是强自支撑,早已吐了出来。
任谁见到如此屠杀,都不会好过。
要说孟帅也是在军队呆过的人,又在江湖上历练这些年,一般的血腥场面根本吓不住他。但是一夜之间,屠杀数万人的场面,依旧挑战了他的底线。
是的,屠杀,单方面的屠杀。龙城率他的黑甲骑兵,在东山营里展开了屠杀。如砍瓜切菜,不,如割麦子一样,从几个营门开始往中心清理,人头滚滚,血流成河。孟帅离着有百丈远,脚下的土地却被鲜血浸透。他亲眼看到鲜血汇聚成汩汩的小溪从脚边流过,才能理解何谓“流血漂橹”。
屠夫……疯子
孟帅痛苦之外,就是深深的恐惧,不仅仅是对一个场面的恐惧,对一个人屠疯子的恐惧,甚至有点对未知的世界的恐惧。
这个人一定是来自另外一个世界的,因为他的脑回路和孟帅不是一个位面的。无论从人性的角度,还是从理性的角度,都无法理解。
从人性的角度看,别说杀死几万人,就是杀死几万羔羊,也要灭绝人性的冷酷,抛弃一切人性最深层的悲悯,而毫无征兆的杀无数己方军士,也唯有那些历史有载的变态杀人狂方能一拼。
从理性的角度来讲——这混蛋是来于什么的?他从冀州过来,当然是皇帝调他来的,可是不应该是招他来护驾的吗?龙城一到,不分青红皂白先屠了皇帝的一重保障,这是要疯么?别管这些士卒如何疲懒,至少人数足够,戳在哪里还能震慑些宵小,组成人墙能给皇帝打几十次掩护,何况训练一下,或许还能成一支精兵。
但龙城就是给屠了,标准的先斩后奏——或许是斩了不奏,若无其事的就让京城东边门户大开,失去了一道屏障。这让人怀疑,他是来救驾的,还是来害驾的?
这龙城与一般诸侯,本来也没什么分别,有地盘,有士卒,甚至有雄关做地盘,唯一不同的是他还吃着朝廷的钱粮,他若想要造反,换一身皮的事儿,再简单不过。
退一万步说,龙城没有造反的心,只是单纯的神经病,凭他的肆无忌惮,要如何和皇帝相处?就算皇帝不处置他私屠东山营的罪过,他又肯定皇帝节制么?皇帝身边的其他力量能容得下他么?还是他们先打一架,龙城把皇帝其他部署打趴下,让皇帝就听他一个人的?
不管怎么想,龙城这支军队的出现,都只有无穷无尽的麻烦,对其他人是,对皇帝是,当然,对姜家尤其是。
这样的凶人,不知道是怎么成为一代柱国的。孟帅升起了从穿越以来最强烈的抗拒之心,绝不愿意与他有任何照面,特别是为敌。
所以趁着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他从战场抽身而出,往第三处行宫摸去。
在来的路上,他趁机休息了一阵。亏了他有黑土世界的小屋,可以无视他的身体状态和心理状态,将身心直接调整到最佳,不然让他直接睡觉,耽误时间不说,刚受了那么大的刺激,能不能睡着还是两说,就是睡着了也有可能做噩梦。
恢复了体力,孟帅从新沿着道路赶了过来。
这一段距离同样不近,只从两地走大道奔波,也要快马两个时辰,何况他还不能走大道,尤其是靠近目的地,知道有陷阱在等他,哪能不加倍小心?自然是什么道路隐蔽难寻,就走什么路。
这一来,就更花费功夫,也是孟帅仗着轻功卓绝,且体力恢复起来容易,不惜速度疾奔,也才在中午之前堪堪赶到附近。
孟帅记得这一处行宫叫做长春苑,是六处行宫中比较小巧的一处,也是靠水而建,却非靠湖,而是靠着一处河州,论面积还不到钟毓园的三分之一,是以前一位大齐先皇金屋藏娇的所在,后来因为夏季凉爽,风景清新,便作为皇家园林保存了下来。
孟帅走着走着,远远听见水声淙淙,便知是到了长春苑的上游,立刻放低了身形,猫着腰过去。
突然,孟帅眼前一亮,轻轻纵起,落到树枝上。
树枝上挂着一条绿色的丝带,若不细看,本不易发觉,孟帅却知道这是一种特殊的传讯方法,这种方法也是来自姜氏,但不是飞军府,而是天工营。
在这里的天工营,只有一个人,就是钟少轩
兄长来过
孟帅心中一凛,再仔细看时,先看到了报平安的信号,心便放下大半,这才慢慢读钟少轩留下的讯息。
仔细的阅读一遍,孟帅松了口气,低声道:“岑先生果然料事如神。”
第一次信号是假信息,是诱饵这件事还是孟帅看到第二次信号的时候才蒙出来的,岑弈风却一早就看出来了。因此他没让钟少轩赶去和孟帅汇合,而是让他直接沿着苏醒的行进路线找,必能发现端倪。钟少轩来到长春苑之后,果然发现蛛丝马迹,认定这里就是苏醒的陷落之处,也是皇帝的藏身之所。
这不就解决了?
孟帅心头一松,顿觉大功告成,然看到最后一行,却见钟少轩留下讯息,叫他回去将这里的事情禀报钟先生。
这是什么意思?
孟帅心中疑惑,按理说钟少轩发现这件事在前,看留信的样子,只怕是过了一夜。有这个时间,钟少轩应该早就折返回去报讯了,哪还轮到孟帅回去报信?正常情况下,应该是叫孟帅赶紧回去或者按兵不动,等待人接应吧?
难道说,兄长没有回去?
他去哪儿了?难道说是单枪匹马救援苏醒去了?
这可真是开玩笑了。倘若说是孟帅被困,钟少轩不顾一切闯进去救他,孟帅倒是相信,但搁苏醒这里可就没那个交情了,作为总师,钟少轩平时根本不会冲锋陷阵,也没有做孤胆英雄的爱好,给报一个讯息就算对得起苏醒了。
那么钟少轩就是另有事情了?
孟帅的眉头皱了起来,觉得有些不妙,仔细阅读了钟少轩的留言,并没有发现其中关于危险的暗示。这有两种可能,一是钟少轩并没什么危险,或者说压根就是孟帅想多了,钟少轩早已回去,二是钟少轩面临着极大的风险,大到不敢让孟帅知道。
到底是哪种呢?
手中的讯息带被孟帅的手掌捏成了团,浸透了汗水,孟帅也不得不让自己冷静下来——即使他有所怀疑,终究无能为力。
本该抽身就走,但他还是本着有始有终的原则,往长春苑靠近了些。哪怕看一眼,有个印象也好。
长春苑虽然在行宫里算是小的,但本身占地也有数十亩,建在白沙河洲上,造型婉丽,结构精巧,远远看去,也是赏心悦目。尤其在河州岸边,建有一座小塔,是仿照南方玲珑塔建造,一共八层,塔上六角悬挂金铃,风吹铃铛响,清脆悦耳,颇有情趣。
孟帅到了对岸,不敢越过水面到达对面的白沙洲,远远地看着。但见长春苑中一片平静,既看不出是皇帝的行在,也看不出其中有什么陷阱。
时值中午,沙洲上落了一片飞鸟,啄食谷物。河中养着鸳鸯、醍醐、鹭鸶、白鹤,款款游动,时不时低头入水,捉上一条鱼儿来,溅起的水花在阳光下闪耀,比珍珠还晶莹。
“到底是做皇帝好,只要是世上有的,想要怎么玩儿都行。”孟帅感叹一句,心里也琢磨在黑土世界弄这么一个池塘,虽然没用,但是令人心怡不是?
正想着,就听一阵清脆的铃铛响,听到耳中仿佛仙乐,孟帅侧耳倾听,先是喜悦紧接着脸色一变,暗道:不对
这个时候,河洲上并没有风,怎么铃铛无风自响?
有人在塔上
孟帅凝目向塔上看去,果然见几个人影正在攀塔,随即暗笑道:我也太敏感了——既然有塔,自然有人爬,他们爬他们的,跟我有什么关系?不过,这玲珑塔应该是这个地方的制高点,想必上去的是哨兵吧?
因为有这个顾虑,孟帅的目光一直随着几个人的身影,这一看,还真看出些不对,只见几个人抬着一个大物件,一路往上,不知道里面放的是什么。
就这么一路看着,那几个人已经爬上了最高层。站在第九层的台上。其中一人扬手,飞出一条绳子,挂住了塔顶一角。
孟帅看着,心中咯噔一下,暗道:这是于什么?
就见剩余几个人将一直抬着的东西打开,从里面拽出一个人来,挂在绳子上,往外一推,那人登时如沙包一样飞了出去,挂在塔角落上。
孟帅心中一沉,不用看人,他已经知道那是谁了——没想到他真的被抓住,而且落了这么一个下场。
一阵风吹过,绳子被吹得转了过来,露出那人的面孔,但见他脸色惨白,比平时更白三分,没有一丝人色,正是苏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