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店老板哈夫塔觉得,自己准备的这些饭菜实在是太过寒酸了。
曾经这家旅店以美食著称,旅人们远道而来,只为品尝这里的鹰嘴豆酱肉,蜂蜜点心,爆洋葱馅饼,法拉菲肉饼,以及闻名许多世界,在朝圣者中非常出名的水螅珊瑚浓汤。但现在,不但客流稀少,连美食的供应都显得不足,许多使用香料的配方不得不缩水。
这位旅店老板身材肥硕,面色红润,穿着件沾满油污的围裙。当他端着盘子里的烤馕,放到两位客人面前的桌子上时,他瞪大了眼睛。“哦。”他说,“您丈夫看起来病的很重。”
“我不是她丈夫。”男人回答,他的头巾遮住了半张脸,浑身上下裹在白色袍子中。虽然他的身体止不住的颤抖,但他的声音没有。
这个人虽然极力掩饰,但他的病容还是十分明显。他的声音嘶哑,还不停盗汗,而且每次他咳嗽的时候,都会在手绢上留下血丝。
“我会想办法治疗他的。”那个女人在男人开口的同时说道。真神在上,她的声音太好听了,仿佛天籁一般。虽然看不清她罩袍下的面容,但哈夫塔断定这一定是个大美女。
男女结伴而行,却不是夫妻,这说起来有些古怪,但这两位客人的气质让旅店老板不敢多问。哈夫塔只可惜自己这里拿不出更多美食,来给这两个尊贵的客人留下更多印象。
都是海怪搞得鬼,哈夫塔又在心里诅咒了一边海怪。
“真是可惜,”旅店老板说。“若不是海怪肆虐。我本来可以拿出更多的美食,绝对不符这家店的名声……可惜。”
“海怪?”女客人奇怪的问道。仅仅是再听到她的声音。哈夫塔就情愿多和这两人扯一扯。
“两位一定不是本地人,”旅店老板断定。“而且不是从附近星球来的。”
“您唠叨的这件事太明显了。”男人说道。他没有揭开自己的面巾,显然不打算立刻用餐。
“那是那是,这里的人都知道海怪的事,只有外地人才会不清楚。”老板连忙说道。“不过你们既然来自外地,那我就要提醒你们一下。如果你们是法蒂玛派的话,在纳米比这里最好不要公开表露这一点。”
“法蒂玛派?”男人好像吃了一惊。“法蒂玛派是什么?”
“这位老爷竟然连这都不知道?”这下换成是哈夫塔吃惊了,虽然他也和异教徒做生意,但这两人的穿着打扮和口音都是彻彻底底的阿塔斯人啊。“难道大人您不是第一因的子民,先知穆哈迪的追随者和信仰者吗?”
男人停顿了一下。“我是。”
“我不是。”女人说道。
奇怪,奇怪,哈夫塔心想。这个男人既然自称是信徒,那么怎么连法蒂玛派都不知道?莫非他是来自什么偏远星球的朝圣者?那个蒙面美女不是信徒,这倒解释了为什么他俩不是夫妻了。很多参加大远征的战士都选择了和被征服世界的女人一起生活,但不正式结婚。一想到这里,老板有点替大美女可惜。
“您居然不相信第一因和先知的教诲吗?”哈夫塔冲着女客人说,心想能再听到对方朝自己说几句话就满足了。
“不相信。”她的声音不是一般人想象的那种纯粹的甜美,还有一分坚定。一分独立。
“这又是何必呢?”哈夫塔想着办法和对方搭话。“难道您没听过布道吗,我敢说那些教士能解答您的一切疑问。”
“而这正是我不相信他们的原因之一。”女人说道,那张面纱下的面庞是在微笑还是在皱眉,旅店老板看不出来。
“为什么这么说?”哈夫塔继续搭话。
女人犹豫了一下。大概是在思考该怎么措辞。“在我还是个法师学徒的时候,我的老师科坦德曾经给我们上过一堂课。老师给我们展示了一个靠在火边的金属盘子。他要求学徒们感受一下金属盘,他们感觉到金属盘靠火的那一面比较凉。而远离火的那一面比较暖。然后老师说,把你们猜测的原因写下来。”
这个故事旅店老板听不太懂。不过他光是听听对方说的话就满足了。而那个女人似乎也没有在意这一点,只是径自说下去。
“……有些学徒写了‘因为金属的导热性’。还有一些学徒写了‘因为空气流动’,但没有一个人写‘这似乎是不可能的’,而正确答案是在学徒们进教室之前,老师把盘子翻了个面。”
“这堂课的目的就在于告诉学徒们。如果说,无论结果是什么,你都可以找出一个很好的解释,那你就什么都不知道。”她说道。“您口中的那些教士们,他们能解答一切疑问,给了我同样的感觉。”
“真是大胆的指责。”哈夫塔突然有些担心对方,不过对方的话听起来确实有些道理。“可不要让那些教士们听到你这样说。”
“就算当着先知本人的面,我也这样说。”女人的语气中,突然加入了一丝笑意,好像被逗乐了一样。
“……今天就先别辩论了吧。”那个男客人古怪的回应,语气中有点无奈的意思。哈夫塔断定这个男人肯定很喜欢自己的女人,不然不至于这么怕她。“也许改天,现在还是让这位好老板给我们解释解释,到底法蒂玛派是什么吧。”
“法蒂玛派,这个怎么说呢?”哈夫塔小心翼翼的选择自己的措辞,派系在信士中间是个极其敏感的话题,牵涉到正统之争和教法纠纷。“就是先知的遗孀法图麦——愿真神赐福于她——一派的势力。十多年前先知消失在星空深处以后,圣尖刀法图麦和绝大部分部落的酋长们以及伊玛目们在米斯塔拉斯坦宣布继承先知的衣钵,自称哈里发。现在。出了首都米斯塔拉斯坦和圣星阿塔斯,还有半数在战争中征服的世界都属于法蒂玛派——法蒂玛就是法图麦的人类通用语发言。先知本人的子嗣就在圣法图麦的监护下生活在米斯塔拉。”
两位客人飞快的对视了一眼。似乎交换了什么意见。这些消息明显让这两个人吃了一惊,“一个女性哈里发?确实是我从没预料到过的。”男人的动作停顿了一下。然后耸耸肩说。
“那么为什么法蒂玛派要在这里低调一点?”最后,那个女性客人开口问道。
“因为这里的帕夏拥护卡拉米特派啊!”旅店老板用理所当然的语气说。“又不是所有人都支持圣法图麦的主张。她是个精灵,她的大维齐尔也是个精灵,她虽然有先知的子嗣,但谁说血脉就是继承的唯一理由?所以有一小部分伊玛目和米斯塔拉斯坦上的宫廷决裂,绝大多数德鲁伊和许多过去的亵渎者法师也站在这一边。他们以大德鲁伊卡米拉为首领,自称正统,也获得了许多人的拥护,这些人就是卡拉米特派。”
“卡米拉有什么资格宣称自己继承正统?”男性客人似乎感到有些疑惑。不过真正让旅店老板吃惊还是他谈起卡米拉时的口气,就好像他认识她一样。
“她自称是先知本人的复制体——具体是怎么回事我也听不明白,只有那些大人们才懂。”旅店老板诚实的说。“而且她还有很多强有力的支持者,比如苏丹马利克,丹贾尔大人,军团大人,等等。”
“这确实是我们急需的消息,谢谢你的分享。”男人告诉哈夫塔,“我们会仔细思考这件事。不过不用担心。我们在这里不会惹出什么麻烦来。事实上,我们打算很快离开这里。去阿塔斯,或者米斯塔拉。”
“这位老爷,恐怕你们现在也没法其他世界了。”哈夫塔双手一摊。无奈的说道。“现在整个纳米比都在战争戒严状态。彻底消灭海怪前,谁也不能离开,这是帕夏大人的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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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原本的计划中。穆哈迪和莎蒂丽计划先从小行星带逃出来,随便找一个有人的世界。然后想办法返回阿塔斯。
他们找到了一艘废弃的魔法船,勉强驾驶着它来到了这里。然后那船就坠毁了。穆哈迪觉得他们在空中撞上了什么鸟,魔法船哀鸣了一阵子,歪歪斜斜的坠毁在了地表。
癌变的器官和组织严重影响了心灵术士的机能,他迫切的需要一具新的身体。但首先,他们选择来一家本地的旅店,打听消息。
为了掩盖珊瑚女巫身上强烈的辐射,心灵术士和太阳法师联手制造出了一件含铅的全身罩袍。这样一来,穿上它莎蒂丽就不会暴露身份,也不会无意中伤害平米。
女法师指出穆哈迪也该想办法把自己全身上下遮起来,后者同意了。不过心灵术士相信自己就算完全不伪装也不会被认出来,他严格禁止任何人为自己画像或者建立雕像——作为抵制偶像崇拜的手段。何况十多年已经过去了,这里应该没有熟人才对。
这个世界在十多年前,两人还没有因为爆炸不得不陷入洄游的时候尚未被阿塔斯人发现。但是现在,它已经遭到征服,成为一个中等规模的殖民地。
纳米比是颗深绿色的星球,只有一个月亮,被一朵朵金色的云彩包裹其中。它是个水的世界,驾驭魔法船从高空俯瞰时,只能看到一块像样的大陆,而且那片陆地也算不上很大。等高度降低了以后,心灵术士看到深绿色海洋上数万座岛屿组成的新月状群岛,仿佛无数散落于大洋之中的陶制首饰。星球陷入夜色中的那一半可以看到数十座城市的灯火,但是没有魔法船起降。
旅店老板口中的海怪是什么。穆哈迪一点头绪都没有,他和莎蒂丽对视一眼。觉得还是先多了解一下本地的情况再做决定。女法师开口询问道:“你是阿塔斯人?”
“没错,女士!”哈夫塔笑的嘴都要咧开了。“我是阿塔斯人。而且是最早迁到这里来的开拓者中的一批。就在鸡贼们和战士们征服这里后不久。我从铁基金那里借了钱,来了这个世界。从那以后,我就开店为生。”
“有很多阿塔斯人迁入其他世界吗?”男人问道。
“不算少。”旅店老板实话实说。“大都是武士和商人,也有还没结婚所以闲的没事的冒险者。至于我么,我老婆抓住我在外面。然后她就知道我不是真的阳痿了,逼得我不得不逃跑。”
“……嗯,那么鸡贼又是什么?”那个男人似乎有好多问题,这时又抛出来一个。
“鸡贼就是鸡贼,我们都这么叫。他们本名叫什么来着。让我想想。”哈夫塔凝思苦想。“对了,好像叫什么基因窃取者……老实说我可不懂基因是什么,窃取者,那不就是贼么?所以他们就是鸡贼,是一群特别训练过的斯达赫宾塞派德鲁伊。”
“鸡贼会制造怪物,还会制造瘟疫。他们从阿塔斯和其他世界带来了好几种生物,把本地土人种的粮食和养的牲畜都吃光啦!然后大军搭乘魔法船而来,势如破竹,消灭了好些土人王国。所以现在这里就是我们的殖民地了。”
这里是斯达赫宾塞派德鲁伊打下来的地盘,难怪效忠卡米拉,穆哈迪想到。
“那战争戒严又是怎么回事?”莎蒂丽继续追问。“你们在和谁打仗?”
“总是有小伙子们去参加大远征,做梦自己能当上那个世界的帕夏。但是……”旅店老板说。“……从没有人来攻打纳米比过。我们在和海怪开战。”
“关于这些海怪,你又能向我们讲述多少?”
“我大概只知道它们很大,很危险。”哈夫塔皱眉苦思。“而且不是很好吃。不适合做菜……帕夏本人和他的顾问们肯定知道的更多,但他们住的大城离这里太远了。这个镇子里可能只有穆萨伊本努赛尔能说的清楚海怪的事。他不仅是帕夏手下的埃米尔。而且以前还在米斯塔拉斯坦的宫廷里当过差,他是个太监。”
“你们的帕夏会选择一个太监当埃米尔吗?”男人若有所思的样子。
“他是宫廷马穆鲁克卫队的。为啥被阉了我就不懂了。也许他眼睛太贼了吧。”哈夫塔开始发挥想象力了。
“那我们就会去拜访这个穆萨伊本努赛尔。”那个女性客人做出了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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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米尔的住处并不好找,因为那只是一座平平无奇,看起来简陋老旧的两层石头屋子,被两边的民宅衬托的格外寒酸。
就在两人造访这处宅邸的时候,有三个女人正在宅子前面的院落里收拾兽栏,那里养着四只个头瘦小,明显营养不良的肉用蜥蜴。院子里还拴着一只灰鳞鸟和一匹毛驼。看到有外人前来,那三个女人神色灰暗,满脸皱纹,眼神并不友好。
“我们前来造访这里的主人。”穆哈迪对其中一个女人说。
“又有人来蹭吃蹭喝了。”那个女人用不加掩饰的语气说道,好像担心这两个人惦记她的蜥蜴一样。不过幸好按照传统,她不能拒绝上门来的客人,所以最后还是不情不愿的走进屋子里去了。
两人进到屋子里面,这是件按照阿塔斯传统装饰的房间,地上铺着毯子,墙上也挂着绣有文字和抽象图形的挂毯。屋子中间的矮几上放着一盏油灯和油炸的食物,一把弯刀则挂在屋子另一头。
埃米尔穆萨伊本努赛尔没有让他们俩等待多久,这是个中等身材的男人,眼神像鹰一样锐利,手臂上的肌肉发达,腰间却积累了一些赘肉。他的脸上丘壑纵横,像刀刻出来的一样。这个人身穿一件鳞甲,外面是有绿色镶边的金色罩袍。看到自己的两位客人,他愣在原地。
穆哈迪和莎蒂丽站起来向对方致意,这位埃米尔却没有念诵回敬词,他退后了半步,像见到鬼了一样。“这不可能,你不是已经失踪了十多年了么?你应该消失了才对!”
穆哈迪用灵能察觉到,对方已经认出自己了,这让他大为诧异,一时不确定该怎么回应。在情况变得更加尴尬之前,珊瑚女巫开口了。“那么很不幸,我居然让一个消失的人驾驶魔法船带我到了这里。既然你说我的舵手是不存在的,那么毫无疑问,我直接从大气层外坠落了下来。”
“一个伶牙俐齿的女人?”穆萨没认出珊瑚女巫来。“我简直不敢相信,看上去真的是你!”
“而她也没有真的坠落。”穆哈迪说。“你是怎么认出我来的?”
“很少有人能幌过我的眼睛,我有过目不忘的天赋。”穆萨说道。“你可能不记得我了,但很多年前,我见过你一面。就在尤里克城,你动员我们出征米斯塔拉的时候。你许诺我们财富,土地,和征服的荣耀。”
“那我希望你得偿所愿了。”心灵术士说道。
“呸,我从来就没被你的许诺打动过,你知道吗?”穆萨咄咄逼人的说道,一屁股坐在地毯上,根本不在意站在他面前的是什么人。他解下腰间的水囊,猛灌一口,然后继续下去。
“我加入你的军队,只因为一个理由。我听说,在阿塔斯之外,有种叫做海的东西,我想见识一下。”穆萨说道。“那是我第一次见到那么多水聚集在一起,我疯了一样的冲到海里,一步一步,直到水漫过我的腰际。一具尸体从我身边漂过,那是一个抵抗者,被我们杀死的。从那一刻起,我就和以前再也不同了,你知道吗?我再也不是个沙漠生物了。”
心灵术士耸耸肩。“这是你自己的选择。”
“我痛恨你,我的先知,你知道吗?”穆萨继续说道。“你把我们毁了,把阿塔斯人毁了。你的继承者们,从多元宇宙的各个角落运送耐旱的植物去阿塔斯。绿色在整个星球上蔓延,像蛆虫在伤口上滋生一样。朝圣者们带来了财富,新生的一代再也不用体验过去的艰难生活。他们变得软弱,软弱!你知道吗?!”
诋毁先知,这是他被阉的原因么?莎蒂丽不可避免的想到。
这个埃米尔把心里的一切都倾诉了出来。“我们的文化也完了,部落七零八落,年轻人要么加入宫廷马穆鲁克卫队,要么去新的世界争夺土地。越来越多的异族生活在我们中间。”
“我曾有个儿子,他喜欢上了一个被征服世界的女人,而回绝了我替他挑选好的配偶。”他继续说。“我勃然大怒,给了他一把刀,让他去砍下那个女人的脑袋。结果呢?他只会抱着那个女人哭个不停……一个真正的阿塔斯人,会直接砍了那个女人的脑袋,尊敬他的父亲。或者直接砍了我的脑袋,追求他的爱情。结果我的儿子只证明了他自己是个软弱的懦夫。那可是我的儿子!”
“在我看来,你可能更需要一个育儿指导,而不是我的建议。”穆哈迪说。“我希望你在对我倾诉这些以后,感觉好了点。”
穆萨沉默了半响,似乎平静下来了。终于,他说道。“你突然出现在这里,是来做什么?为什么你来找的是我?”
莎蒂丽和穆哈迪再次对视了一眼,女法师开口说道:“我们需要你告诉我们,这个世界上,到底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