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特兹魔鬼们爆发出的狂啸声和尖叫像一阵狂风,让人站立不稳。这场审判结尾时突如其来的转折成了围观者最好的谈资,每个巴特兹都在大声对同伴发表自己的看法。有些倾向于雄辩公爵的布涅的魔鬼们已经开始大声表达自己的钦佩和支持了,还有些魔鬼似乎谈起了不幸充当替罪羊的人类。穆哈迪分辨不出它们使用的字眼,但仅从语气上理解,就知道它们绝非善意。
雄辩公爵布涅本人的大笑声在众多巴特兹中最为刺耳,那声音仿佛指甲划过玻璃一眼,凄厉可怖。他笑够了摇摇头,转身离开。收起的翅膀像一件柔贴的披风一样搭在他背后。
许多不怀好意的目光裸的投向心灵术士和他的同伴,如同准备择人而噬的野兽一般。身材高大的巴特兹魔鬼们围成一圈围观,遮住了本就昏暗的光线。它们身体散发的高热让四周的气温开始上升,魔鬼汗液特有的硫磺味道让人窒息。
“我抗议!”在这群围观的魔鬼们外,传来一声怒气冲冲的吼叫。“我抗议!这不能就这样结束!”
巧言公爵佛喀斯似乎不肯接受自己的失败,依然试图反抗。“我严正抗议!我还有话要说!布涅他是个卑鄙无耻的叛徒!判他释放是愚不可及的错误!”
“我想你没有说话的机会了!佛喀斯!”布涅回过头来,侧着身子对自己的老对手吼道。这个扭脖子的动作让它肩头的肌肉一块块凸起,显得壮硕无比。“恐怕本庭遗忘了一个重要的事实,我不得不在这里指出来。就在刚才,我愚昧无知,又傲慢无能的同僚佛喀斯指责我是一个恐怖政变阴谋的罪魁祸首。而事实上呢?我只不过是一个无辜的受害者,一个听命行事的走卒而已……”
巴特兹们发出一阵哄笑,没人真的把雄辩公爵当做心灵术士的走卒,这样的说辞听起来更像是某种刺耳的讽刺。
哄笑声中雄辩公爵露出狞笑,一点也没有走卒的做派,他的声音平稳而富有穿透力。“我有合理理由怀疑……其实佛喀斯早就知道我不幸沦为走卒的遭遇了,毕竟当我被吊在城墙上的时候,他却有大把的时间用来研究调查。但他却依然指控我是一起阴谋的主谋,不知道你们是怎么看待这行为的,我认为这是诬告!作为惩罚,本庭应该宣判自称巧言公爵的佛喀斯受到惩罚!”
“抗议!荒谬!对秩序的玷污!”佛喀斯闻言一边飞快的大喊,一边镇定的思索对策。怎么办?!他想,布涅这劣魔不如的家伙居然占到了上风,自己要扳回局面,非得找个强有力的同谋者才行。布涅能收买一个表面上效忠自己的判官,而那个判官本来被自己认为是一名心腹的,他还有谁不能收买?到底还有谁完全不可能是雄辩公爵的同谋?自己的心腹们还靠得住吗?
“抗议!”有人用人类的声音喊道。“我要求上诉!”
巴特兹们爆发出又一阵哄堂大笑,“魔鬼不上诉,主物质位面蠢材!我们的法庭说一不二!”有魔鬼不屑的喊道。
是那个心灵术士!佛喀斯突然意识到,那个主物质位面巴佬肯定不会是布涅的同谋,自己为何不和他联手呢?
“狱卒!把这个人类给抓起来!”有名判官大喊。两个高大的骨魔立刻走向心灵术士,要将他抓获。阿伊莎闭上眼睛集中精神,似乎准备展现一个强有力的异能。出人意外的是,心灵术士发现那个雇来的魔鬼法师嗯居然没有趁机逃走,而是摆出了一副准备战斗的态度。
“且慢!”佛喀斯排开众巴特兹,双眉斜飞,大步流星的走向穆哈迪。巧言公爵没有雄辩公爵布涅那么高大强壮,但他的动作从容又优雅,他的步伐轻松敏捷,他脸上的笑容阴险又讥讽,先前的失态仿佛已经一扫而空。魔鬼们迫于他的身份不敢阻拦,布涅发出一声耻笑,无疑是在嘲弄巧言公爵的不自量力。
“这个人暂时还不能退场!”佛喀斯一把按住心灵术士的肩头,一边转过面对九位判官目光炯炯的说道。“布涅指控我事先知情却选择诬告?很好,我就接下这项指控。而我要求这个人类接下来作为证人在场!”
穆哈迪古怪的看了这个深狱炼魔公爵一眼,四周的魔鬼们又是一阵兴奋的大哗,他们知道又是一场好戏要上演了。雄辩公爵布涅眉头紧皱,一言不发,没人知道他脑子里在想些什么,但他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深刻了,好像刀刻出来的一样。
“听着,人类。”佛喀斯压低声音,低下头凑到穆哈迪耳边说道。“咱们俩现在有烦了,布涅的奸计和背叛你已经知晓,他想让你遭受种种非人的刑罚……所以我此刻长话短说你是想当铁锤还是铁毡?是想绝地翻盘,还是引颈就戮?”
“有趣,我正想向你提出同样的建议。”穆哈迪对巧言公爵说道。“不能说没有预料到雄辩公爵会想办法报复我,但我确实没想到他的报复来的这么快。这让我对和巴特兹合作产生了必要的顾虑,如果你希望我们联手,我需要一个保证。”
“你在向我提条件?”在众巴特兹的嘈杂声中,巧言公爵露出难以置信和焦急万分的神情。“看看你四周吧,人类!你被危险的海洋包围,如同一叶孤舟,我是你唯一的希望,获得救赎的最后机会,快点答应我的诚实请求,也许我们还来得及在太晚之前挽回一切!”
“如果我贸然答应你,那你也许来得及挽回一切,不是我。”心灵术士坚定的摇摇头。“我要你以发誓,你对我绝无恶意,也绝无利用我仅仅使自己脱身的意图,你不会谋求事后报复,这些意图真实存在,并且在未来也不会发生改变。你接下来所做的行为,必须服务于将我们两个逃脱惩罚的目的。”
佛喀斯脸上的焦急神情立刻褪去,露出那张奸诈阴森的本来面目来。“很长的誓言啊,看得出你很小心。”
“我不得不如此。”
巧言公爵的眼珠一转,“可以,不过你也必须同时许下同样的诺言,这样我才信的过你。”
“没问题。”心灵术士回答道。
佛喀斯随即以冥河的名义念完了誓言,而穆哈迪则使用了第一因的名义。
“现在听着,要在这种情况下翻盘,不得不使用特殊的庭诉技巧。”佛喀斯的声音很低,几乎只有穆哈迪一个人能听得见。也许魔鬼公爵用了什么法术的关系,让自己的话虽然很轻但却能在嘈杂的背景音中能听的很清楚。心灵术士估计这法术还有阻止其他人窥探的能力,连巴特兹公爵嘴唇的移动都变得模糊不清,防止有人唇读。
“一会儿我会用法术向你暗中传递指示,你照做即可。这些指示看上去可能有些古怪,但不要怀疑,我已经发了誓。不会暗中陷害你的。”巧言公爵信誓旦旦的保证。
“穆哈迪,我们不能相信这个魔鬼会信守诺言。”在心灵术士身边,阿伊莎用异能传讯警告道。“也许我们该想办法从这里逃出去,凯琳已经被判释放,巴特兹们至少暂时不会为难她。我们可以先躲起来,然后再和她会合!”
“从魔鬼的城市中逃跑并躲起来,并不比与巧言公爵合作更危险。”穆哈迪捏了捏女心灵术士的手,示意她安心。“而且我留了一手,也许可以在这会儿派上用场。”
“加倍小心。”阿伊莎关切的说道,“如果情势不利……我会显能制造混乱,然后我们可以借机从这里逃出去。”
“我会尽可能的小心,不让我们落到不得不用武力逃出去的局面的。”心灵术士保证道。
九位裁判官这时也已经达成了一致,虽然九位中只有四位是站在巧言公爵这一边的,但剩下那五位也并不都被雄辩公爵布涅收买了。本着不怕事大的心理,他们同意心灵术士穆哈迪作为证人,参与接下来的庭审。
“雄辩公爵布涅诉巧言公爵佛喀斯诬告案,现在开始!”审判官们高声宣告。在刚才的混乱中,有些围观的巴特兹魔鬼悄悄离开了,现在他们再回来的时候,还带来好多同行者。围观审判的人比先前多了一倍有余。有些家伙眉头紧皱,腰间别着长鞭和巨斧。有些则神色阴沉冷峻,他们身上散发着种种法术材料混合在一起的古怪香味。有些前来巴托的位面商人和冒险者也来凑热闹了,那些大腹便便的商队头人彼此交谈,摇头微笑。打扮精干,喜欢惹事生非的冒险者双手抱胸等待好戏上演,任凭身材矮小的劣魔从他们身边跑来跑去。
两名骨魔一言不发的上前,指引着心灵术士从围观者中走向下沉剧场的底部,走到证人该待的地方。
在刚才的整场审判中,有一个人处在漩涡的中心,却始终一言不发。当雄辩公爵和巧言公爵唇枪舌剑的交锋时,所有人的焦点都集中在两位巴特兹贵族的勾心斗角上,却没有人注意到她。
被带到证人所在的区域后,穆哈迪可以从更近的角度观察被俘虏的异界神侍。凯琳的伤势从近处看比远处看的时候显得更严重,在她那件残破不全衣不蔽体的服装下,有许多细小的伤口。属于上层位面生物特有明亮血迹比比皆是,不堪入目。两道泪痕从她那坚毅但不失明艳的脸庞上滑落。
“赞美你的品质,人类。”神侍凯琳扬起那张泪痕纵横的面庞,用受伤的眼睛盯着穆哈迪,吃力的说道。“我本来并不指望在巴托九狱能遇到一个友善的灵魂,但你却出现了。你拥有我的全部感激,以及我的许诺——我听到了那个自称布涅的巴特兹贵族是怎样陷害你的,我不会把你一个人留在这种危险的地方,哪怕他们不想治我的罪也一样。虽然虚弱,但我依然可以一战,也许可以帮助你逃出去。”
“你的感激就是我能奢望的一切了。”心灵术士一手扶住异界神侍的肩头,凑到凯琳耳边说道。“但如果可能的话,我还希望你能将我从一项义务中解放出来。”
心灵术士压低声音,“也许你不记得了,但不久以前你曾经帮过我一个忙,代价是要求我以后替你完成一件事。我希望你能把我从这项承诺中解放出来。”
“我记得不久前在那座不死生物们的堡垒里见过你一面,但我确实不记得任何要求你替我完成一件事的请求了。”由于受伤的缘故,凯琳的声音显得有些颤抖。“不过我很愿意满足你的要求,我将你从对我的一切承诺中解放出来。”
很好,心灵术士满意的想,然后对异界神侍说道。“如果的记忆没错的话,很早以前你就离开了七层天堂山,带领着自己的追随者宣扬信仰的真相,是不是?你想让所有人都知道,其实神术并不需要靠信仰特定的神明,接受它的赐予。哪怕是抽象的观念也可以。你反对天堂山的诸神容忍无信者之墙,因为你认为人们应该处于自己的意志选择信仰,而不是出于恐惧。哪怕这会极大的削弱天堂山的力量也一样。正因为如此,你被其他的神侍所驱逐,甚至连你自己的神明也对你背过身去,是不是?”
“你对我的了解让我惊讶,人类。”凯琳的脸上露出一丝被理解的欣慰。“我没有抛弃自己的信仰,我只是确信,用恐惧强迫人们不是善良的做法。隐瞒真相毫无用处,那些可以被真相摧毁的,就该被真相摧毁。”
穆哈迪点点头,这是他甘冒奇险也要救出凯琳的最重要的原因。害怕异界神侍受不住拷打,供出自己前往巴托冒险的目的只是次要原因,这才是真正的理由。
当阿塔斯人征服米斯塔拉星球,以及许许多多其他的世界时。他们无可避免的会遇到新的物种,新的社会,新的文明,以及新的信仰。而这些新的知识必然会冲击阿塔斯人原本的认知。用不了多久,就会有信士们疑惑,为什么异世界的神职者可以通过信仰他们的异教偶像获得神术?为什么第一因从不与信徒直接交流,从不直接回应祈祷,从不赐予神术给它虔诚的仆人?
这种疑惑会动摇整个第一因信仰体系的核心,将心灵术士,以及其他无数心灵术士所一手建立起的一切摧毁。这绝不能被允许,因为穆哈迪对它有重大的安排,有些事情必须借助这股新生的力量才能处理。
神侍凯琳所知晓的秘密,如果使用得当的话,将反过来成为第一因信仰最强大的武器。当那些异世界的神职人员们突然发现,他们所信仰的异教偶像并不是神术的来源,最多只能算是一个中间人的话。一场信仰危机将会爆发,许多人将不战自溃。
“我刚才听到,那个叫佛喀斯的魔鬼贵族声称你是一名证人。听我一言,人类……”虽然十分虚弱,但凯琳还是努力出声警告心灵术士。“……和巴特兹做交易是没有好结果的,凭借他的伶牙俐齿,他也许能让你赢下这场审判,逃脱牢狱之灾,但代价将会是可怕的。更可能的是,他根本不打算帮助你。到最后你只会发现,他所谓的辩护只会为自己谋求利益,而你不过是他另一个牺牲品罢了。”
“幸运的是,我也不完全指望佛喀斯的巧舌如簧能帮我摆脱困境。”心灵术士对异界神侍说道。“从一开始我就知道魔鬼们靠不住,所以,我思考了一个后备计划,首先就是和你碰头……”
“……然后,你所发现的,关于信仰和神术的重大秘密,才是我们脱罪的关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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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遗憾。”刺客俯身在法师耳边呢喃道。
“等等,我要雇佣你杀一个人!”在刀锋划开喉咙前的最后一刻,珊瑚女巫对突然出现的脸舞者刺客提议道。
这句话起了作用,架在脖子上的刀锋暂停了。“而那个人是?”脸舞者刺客问道,声音轻柔,却又带着难言的危险感觉。
“你的现任雇主。”莎蒂丽随即说道。
“抱歉,这不在我们的服务范围内。”刺客一口回绝,然后流露出无比惊讶的神情。这神色随即凝固在刺客的面孔上,随着头颅一起从脖子上落下。鲜血从脸舞者的伤口处溅出,喷撒在莎蒂丽的皮肤上,好似洁白雪地上的几片落梅。
成功了,珊瑚女巫在心里对自己说道。刚才的话只是她争取时间的工具,而这争取来的时间,恰好够她完成自己的布置。
在先前的尝试中,所有她试图施展的法术,都会在最后关头莫名其妙的失效,化作一股紊乱的失控魔法能量。珊瑚女巫推测也许不需要颂咒,手势或者施法材料的瞬发施法技巧,可能会避免这种古怪的现象。
她猜对了,但是瞬发施法的难度很高。在她掌握的所有法术列表中,只有寥寥可数的几个她能做到完美的瞬发施法,甚至连眼睛都不眨一下,毫无征兆。外人可能就站在她面前,却丝毫察觉不到她刚刚释放了法术,连阿塔斯魔法特有的抽取生命力的波动都感受不到。
这些法术都是很简单的法术,不然珊瑚女巫也做不到这种完美的瞬发。它们不能唤来火焰闪电,也不能招来异界仆役打击面前的敌人。但其中一个法术,恰好能让莎蒂丽制造大概一立方毫米的物品。
她在说话争取时间的同时,制造出了一根长长的细线,只有纳米级粗细,肉眼绝无可能察觉。然后,珊瑚女巫又瞬发了一个最简单,最基础的法术法师之手,无形之力用这根细线几乎不受阻碍的勒断了脸舞者刺客的脖子,留下一个完美的切面。
即使是两个简单的法术,好像也消耗了比平时多百倍的精力和生命力一样。莎蒂丽跪倒在地,大口喘息,没有立刻注意到四周的古怪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