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战结束后的战场,是世界上最接近地狱的地方。种种惨剧,足以让人心生噩梦,久久不能释怀。
尸体渗出血水,汇成一滩一滩的血泊,洇湿了沙地。食腐鸟儿被这场死人盛宴吸引而来,大口嚼食眼珠和皮肉。披着烂袍子的女人被乱箭钉死在她的坐骑上,而她胯下的坐骑瘸了腿,发出阵阵悲鸣。很快,大群大群泛着油光的绿苍蝇就会覆盖这些尸体。
奴隶们大都活了下来,至少暂时如此。他们瑟瑟发抖,脖子上的锁链哗啦作响。穆哈迪不觉得他们能活多久,半精灵的人没法带着这么多人穿越沙漠去卖掉。他们马太少,携带不了这么多人所需要的食物和水。心灵术士猜测半精灵接下来就会指示手下把这些累赘全部杀了。
当然,这是如果自己不干预的情况下。
半精灵骑在马上,居高临下的打量着这批活的战利品。逃奴猎手们在这些人的额头上烙上了“危险”的字样,作为一种惩罚。
“我知道一处隐藏的宝藏!”一个奴隶注意到了半精灵冰冷的目光,大着胆子挣扎着说道。“他们抓住我之前,我把一大笔财宝藏起来了!都是我从主人那里偷出来的。如果你饶我一命,我愿意把它们全献给大人!”
“一大笔财宝?”半精灵哼了一声。“有多少?多到够你买一个新脑袋吗?”。
奴隶吓坏了,“嗯?”
“不够就给我把嘴闭上,”半精灵厉声说。“再多唠叨一句,我就把你的脑袋砍了。”
其他人此时正在搜索尸体,获取战利品。这些奴隶贩子身上都有不少细软,让这次袭击变得利润颇丰。
死人身上的钱袋都被搜走,连缝在衣服内侧的暗兜也没被放过。精致的金属耳环被扯了下来,一个一脸横肉的家伙把死人的指头都剁掉了,好扒下上面的戒指来。
“就像我先前保证过的,”半精灵转向穆哈迪说。“这里有一半的奴隶归你,作为你许可我们劫掠的奖励。”他伸出弯刀,虚劈一下,示意右手边的俘虏都归心灵术士了。
“怎么处置战利品是你的zi 诱。但我想问一下,那剩下的一半奴隶呢?你打算怎么处置?”心灵术士问道。
听到穆哈迪的问题,那些畏缩的奴隶们都凝神倾听,生怕半精灵下一句开口的话就是他们的死刑判决。
“他们的命运,我会交给沙漠决定。”
“什么意思?”
“我放你们zi 诱。”半精灵没有回答穆哈迪的追问,转过头直接对奴隶们大声说。他的手下们似乎知道头领的心意,走上前来割开了奴隶们脖子上的锁链。“我不管你们是坏事做绝还是纯洁无辜,总之现在你们都可以zi 诱的离开。我还特别准许你们带上随身的衣物,以及一件武器和你们可以搜刮到的全部食物。”
奴隶们面面相觑,不知道半精灵是什么意思。有些特别残暴的人在抓到对手后不会立刻处死对方,而是放他们走,再像打猎一样追捕玩弄。这个可怕的袭击者首领会不会也是这样的人?
“从这里往南走六天六夜,就进入了尼本乃城的范围。在那里你们可以找到定居点,如果有本事的话,你们可以在那里讨一份工作活下来。以后,你们可以终日穿戴罩袍,不暴露你们头上的标记。”
“沙漠很残忍,绝大多数人都无法徒步穿越。你们的性命如何,就看你们自己的运气了。”
这算是某种程度上的仁慈,穆哈迪推测。这些人里至少有九成没法活着穿越沙漠,甚至可能全部遇难,但至少他们死前有一线希望,他们会死在尝试中。
“令人动容。”穆哈迪对半精灵说,“我没想到,你居然会这么做。”
“你想不到的事情多着呢,人类。”半精灵说。“现在,你怎么处置你的那一半人?”
心灵术士耸耸肩,“我觉得他们可以跟我走。”
“跟你走?”半精灵大惑不解,“你打的什么主意,人类。你不是说要去尼本乃城么?这些逃奴在小地方还好,一旦被圣堂武士们发现,又会被捉。”
“还是说,”半精灵脸上露出一半嫌恶,一半理解的表情。“这本来就是你的打算?一个人抓回来这么多逃奴,圣堂武士们会给你一大笔钱做奖赏的。”
“我不和圣堂武士们打交道。”穆哈迪说。“而且我也不去尼本乃城了。”
“什么?”
“我决定在你提到的定居点补充一下给养就走。”心灵术士说。“奴隶们可以留在那里,我之后要去拉姆城。”
“怎么又改主意了?你到底在搞什么鬼?”半精灵一脸不愉。“接下来你是不是又要去玫斯特纳,或者巴利克,还是伯德炽?”
“我会加倍给你们的报酬。”心灵术士从怀里掏出一小袋金币,全是未经切割或者打磨过的新钱,枚枚分量十足。“这应该能抚平你的不满了。”
半精灵接过金币,看了看成色。“有钱拿我自然不会反对。但是你没有水和食物喂饱这么多人。”
“没准我能呢,半精灵。你想不到的事情多着呢。”心灵术士回答他。“咱们走着瞧。”
半精灵的手下们开始动手屠杀受了伤的坐骑,这些可怜的动物伤的太重了,没有救活的价值,只有一身肉好有些价值。半精灵自己没有加入屠杀行列,按照他自己的话,他不喜欢杀马,容易溅上一身屎。
带着一大帮刚被解救的奴隶,走也走不快。所以一行人干脆就决定白天扎营,晚上行进。夜里气温较低,赶路虽然速度偏慢但比较舒适。何况半精灵天生有夜视能力,也不担心会遇到流沙或者其他危险。
他们走了大约走了十箭地,选择在一颗枯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怪柳树下扎营。奴隶们没有帐篷,卫兵们就让他们躺在沙地上等待黑夜降临。让后,半精灵们的手下喝起酒来,大口吃腌制的咸肉。
穆哈迪不喝酒,走到一边自己坐着。他的通感视觉能让他注意到四周的全部风吹草动,不怕异变发生。
一个佣兵似乎喝多了酒,满脸通红,走到心灵术士这边来。“小子!”他用挑衅的语气喊道。“你敢不敢和莱克斯比一比射箭!”
自称莱克斯的男子身材高大,肌肉发达。他是个秃头,头顶上文着奇怪的纹路,耳朵上还串着金属环。穆哈迪注意到他一边的肩膀的肌肉比另一边更发达,看上去是个用弓的高手。
看到心灵术士没有正面回应,壮汉莱克斯不屑的说,“我觉着你害怕了,我看你也就配和一把尿壶打架。”
心灵术士微微观察了一下半精灵,他和其他人坐在一起喝酒吃肉,但是正在用一种不引人注意的方式注意着这边的动静。无疑,这个壮汉莱克斯是半精灵派来的,目的是试探试探穆哈迪的实力。先前的战斗中他露出了太多端倪,现在半精灵开始怀疑自己原定的目标是不是太硬了吃不下来。
“怎么比?”心灵术士说,心想让这帮佣兵知难而退也不错。
“你扔块石头,我来射。然后我扔你射。”壮汉自信的说。眼睛里透出一股挑衅。“敢不敢来。”
穆哈迪捡起一块石头,掂了掂,大概有半把弯刀沉。他用出全力,猛的一丢,石头高高飞起。
壮汉莱克斯弯弓搭箭,略微一瞄,撒手就是一箭。这弓少说也有九十来磅拉力,但他用的很轻松。飞箭破口而去,正中石头。
“轮到你了!”莱克斯把弓交给心灵术士。后者试着拉了拉,这把弓的弓梢很粗,用起来变扭非常,不过还不至于没法驾驭。
壮汉把一块手掌大的石头扔出了非凡的高速,穆哈迪反应神速,一箭射出,正中目标。
“再来!”莱克斯不服,还想再比一次。这一次心灵术士用上了一点灵能,石头飞的更远了。壮汉的箭偏差了一点,没有射中。
莱克斯的脸比先前更红了,为了挽回面子,这一次他卯足了劲,一扭腰把石头扔的比穆哈迪的还快。心灵术士耸耸肩,随手一箭,再一次正中目标。
“这个地方现在正式成为我在阿塔斯第一讨厌的地方!”壮汉满脸通红,悻悻的走了。
“怎么样,我的本事你满意不?”心灵术士提高嗓门,对半精灵喊道。穆哈迪知道他一直在偷偷关注这边。
半精灵的意图被揭穿,也没半点不好意思。“你射起石头来确实是一把好手,”他说。“哪天阿塔斯的石头们要是都造反了,我会记得请你这位射石高手拯救世界的。”
阿塔斯的暗红色太阳落山以后,气温开始骤降。一个年轻的奴隶女孩似乎想证明自己的价值,拉上一个卫兵跑到没人的地方去了。等到半精灵下令出发的时候,两人回来都衣衫不整,头发凌乱。
一夜过去,一行人只前进了不到三帕勒桑。东方天色开始泛红的时候,他们选择在一片小规模的废墟里扎营。
顽强的沙漠植物从古老的石板缝里挣扎着伸展出来,被解放的奴隶们从这些植物上采摘黑色的小果子吃。穆哈迪也尝了一颗,非常干涩,吃起来像冻坏了的干苹果一样。
尼本乃城的影王尼本乃是一位深居简出的巫王,和拉姆城的阿贝尔拉赤莉相反,他几乎从不出手扫荡城市周边的非人类聚落和沙匪。由于这个原因,尼本乃一带地区的治安很差,半精灵手下的人轮流放哨休息。
穆哈迪原本感知到这个半精灵在打自己的主意时,还把他当成那种杀人不眨眼的巨匪,现在看来这个男人其实不像他想象的那么片面。穆哈迪观察到半精灵对被解放的奴隶们十分宽容,甚至称得上友善。他在路途中几次放慢速度,等待没有坐骑的奴隶赶上。他还分出了一些食物和水给那些特别虚弱的人,而这些被打上危险烙印的逃奴就算要卖也卖不了多少钱。
“你们的头儿。”心灵术士用上了一点读心技巧,对一个卫兵说。“看起来似乎对奴隶们很优待。”
“哈,他就是这样的人。”受到异能的影响,这个人变得十分多话,也没有怀疑心灵术士的动机。“我猜他可能也是个奴隶出身,他讨厌奴隶主。”
顿了顿,这人上下打量了一番穆哈迪。“而且他还讨厌有钱人,就像你这种。”
心灵术士耸耸肩,放这个人走了。现在看来,这个半精灵倒有些像个反奴隶制的仇富英雄。如果可能的话,穆哈迪不想和他起冲突。
干脆找个机会,自己一个人溜走。
之后一连两天,都有惊无险的度过。有一天中午的时候,一只沙鲛出现在营地不远处,逡巡了好久,但是最终还是不敢发动攻击。
第三天早晨,出现了不祥的端倪。
南边出现了大量扬尘,这是有大队人马接近的迹象。距离太远,心灵术士感觉不到确切的数目,但是粗略估计,越有一百人以上。
穆哈迪看了看半精灵一眼,怀疑是不是他越来的帮手来了。
可是半精灵也露出了惊讶的表情,这拨人也不是他意料之中的援兵。
被解放的奴隶们似乎也感到了危险即将降临,紧张的偷偷打量半精灵和其他人。要是落到另一帮人手里,他们还能不能活着很成疑问。
“莱克斯,你去看看情况。”半精灵镇定的下达命令。
“为什么总是我去侦察?”被点名的壮汉抱怨的说。
“因为你每次都能完整的回来,混蛋!”半精灵骂了他一句。壮汉骂骂咧咧,拍马上前探查。
“其他人,准备作战。”他拔出弯刀,然后四下看了看。“我们撤到那边的高地上去,那边有利于防守。”
半精灵说的没错,北边有一片高地,不少地方都是断崖,只有几条路可以通上去。而且居高临下,平地上有什么动静一览无余。上了高地后,更是一马平川,想逃跑并不困难。
这座无名高地的石头破碎不堪,走起来必须步步为营,加倍小心。通向高处的小路漫长而曲折,时而盘旋嶙峋裸露的赤黄怪石,时而成为不见天日的隐蔽峡道。穆哈迪估计,最多几千尺的距离,他们走了好几个沙漏时。
沙漠残酷无情,这里的风有如炎热的剃刀,在艳阳照射下发出尖啸,仿佛呼唤同族的头狼。和其他地方一样,这里几乎没有任何植被,只有几株还没人高的矮树,而且早已枯死了。杂草寥寥无几,而且短小猥琐,狼狈的挤在岩缝和裂沟中。小径上方的大石头布满裂纹,好像就要一层层剥离下来,这是阿塔斯巨大的昼夜温差留下的后果。
若是抛开种种凶险来看,这一路上的风景倒是挺不错的。他们走过陡峭的石壁边缘,见识了随着温度变化颜色的奇石,比地球上澳大利亚的艾尔斯巨石还要神奇。他们经过深邃漆黑的洞穴,简直让人以为其直通地狱。他还骑马穿越历经风蚀的天然石桥,两边除了无尽长空,什么也没有。沙鹰在绝壁上筑巢,到沟峡中捕猎,不知疲倦地张开雄健的灰黄翅膀,盘桓飞扬,几乎和天空融为一体。
他们沿着小径走了许久,在高地的侧面蛇行,蜿蜒,转折,不断向上,向上。某些时候,怪石互相遮挡,看不见平地上的情况。半精灵为他们挑选的路不适合骑行,有时候穆哈迪不得不下马,将脊背贴上石头,如螃蟹一样側步前进。绝壁之下有流沙和人骨,标示出不小心者的下场。
等到暗红色太阳升到最高点的时候,众人已经都爬上了高地。这里视线无遮无拦,可以看见天边的尘埃又近了一些,这不是个好兆头,这说明那帮人可能是冲着他们来的。
“可能是尼本乃都城守卫队的人。”有人出声。
“我看不然,要是影王的人,他肯定会派几个圣堂武士坐着魔毯监视。”半精灵平静的说。
被解放的奴隶们抓住这个空当休息,其他人也是一样。心灵术士小心照顾自己的坐骑,给它喂水和果干。
又过了一段时间,壮汉莱克斯回来了,满脸忧急之色,他的马因为主人的逼迫,显得疲惫不堪,仿佛随时都会倒地不起。
“来的是什么人?”半精灵高声问道。
“莱克斯!”壮汉回答道,又走进了一些。
“我问的不是你是谁,尿壶。”半精灵道。“我问你来的都是些什么人。”
“有上百人,”壮汉莱克斯急促的说。“我看见他们打着一张大旗,旗子上面是一只肥龙,没长翅膀,坐在地上。”
“那是条蜥蜴,蠢货。”半精灵说。“来的是坐蜥部……你有没有发现他们来这里做什么?”
“头儿,我想他们可能是冲着咱们来的。”壮汉莱克斯忧虑的说。
半精灵看了他一眼,“为什么?”
“他们好像和前几天那支商队是从一个方向过来的。”壮汉回答。“而且,我看到他们斥候四出,似乎在搜索我们扎营的痕迹。我眼睛尖才跑掉了,不过我可没时间连马蹄印都遮盖掉。”
半精灵点点头,“那你就去歇会儿。”
被解放的奴隶们没有坐骑,此时已经走了十几个沙漏时,早就疲惫不堪,没法再赶路了。
“他们不会发现我们在这里。”有个卫兵听完壮汉的话,问道。
“你可以用力祈祷他们不会,与此同时,其他人可以做些准备。”
半精灵扫视一周,“我们都是zi 诱人,所以我不会强迫你们怎么做。愿意屈膝的,可以选择屈膝。至于之后会发生什么,那也都是你们自己选择的结果。”
“其他能战斗的人,拿上武器,跟我到前面路口那里设下埋伏。”
“这些人呢?”有个卫兵指着那帮被解放的奴隶问道。
“谁愿意战斗,就给他们发武器。”半精灵毫不犹豫的说。“我愿意相信他们,而且到时候我们会需要每一把刀的。”
“这很危险!”那个发问的卫兵心存疑虑。
“不会比你孤军奋战更危险。”
有个卫兵和大部分被解放了的奴隶不愿意站队,更希望躲起来避避风头。对此,半精灵也没有为难。他只是一挑眉毛,“把多余的箭都给我,”他对那人说道。“若最终我真的没能活着回来,你可以把我留在老家的东西分了。”
其他人互看一眼,无人争辩。接下来他们一个个上马,朝来时的方向调头。没人对心灵术士发号施令,但穆哈迪同样上马跟上。被解放的奴隶们拿着刚刚到手的弯刀和单体弓,也跟在他们后面。
这些人面黄肌瘦,穆哈迪很怀疑他们能派上什么用处。另外,现在倒是个开溜的好时机,从道义上说,心灵术士不欠这些想要谋害他的佣兵什么。为什么他会选择留下,他自己都说不清。
他们穿越破碎的土地,风势渐强,道路崎岖,最后只能下马步行。有只食肉蜥蜴趴在高处,发出愤怒的嘶嘶声。
“这是个好地方。”半精灵停在一处隘口。“只要人选正确,这里可以以一当百。”
“前提是他们真的是冲我们来的。”穆哈迪说。
“他们肯定是冲我们来的,”半精灵说。“任何事情,凡是能朝对我不利的方向发展的,一定会朝对我不利的方向发展。命运厌弃我,富家小子。就像她垂青你一样。”
穆哈迪想了想自己的经历,从提尔到阿特基再到拉姆,“我可不觉得命运对我青眼有加。易地而处,你就知道了。”
“至少我交不上福瓦德那样的大商人当朋友。”半精灵啐了一口浓痰。“等着瞧,坐蜥部落的人一会儿就该到了。”
仿佛是在佐证他的话的正确性,远远的真的有大队人马的蹄音传来。“他们是怎么发现我们的?”有人用颤抖的声音问。
“他们肯定有部落的咏者,”有个镇定的人回答。“用灵能发现我们的呗。”
“嘘。”半精灵示意静声。“听!”
穆哈迪屏住呼吸,侧耳倾听。在远处传来一声猎号的呼唤,极其微弱,回荡于怪石之间。
“他们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