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于伟良的血书,张恪是越发感到奇怪,按理说于伟良要求救,上面有总兵,巡抚,经略,甚至是朝廷,怎么也找不到不在战区的总兵!
不过于伟良出身广宁,又和自己在联手作战,是一起扛枪的兄弟,绝对不能不管。
“把送信的士兵叫过来,我要好好问问。”
马彪转身离去,不多时带来一个黑瘦的年轻人,身上的鸳鸯战袄破旧不堪,有几处黑色的斑块,明显是血痕。进来之后,跪在门口砰砰磕头,放声大哭。
“救救我家大人吧,求求您大发慈悲啊!”
“身为军人流血不流泪,先把事情说清楚,前面的战局到底如何?”
士兵擦抹一下眼泪,把他所知的都告诉了张恪。
“我家于大人在二月六号接到经略指令,准备光复抚顺。于大人以为冒然出战胜算不大,就上书巡抚洪大人,想要洪大人代为周旋,可是洪大人已经奉调入京,新来的巡抚杨涟刚到任,就巡视奉集堡和沈阳等地,督促人马发动攻击。于大人没法违抗,只能领兵在二月十六号攻击抚顺的建奴。”
“糊涂!”张恪拳头狠狠砸在了红木桌案上,震得壶碗乱撞,咬牙切齿,恨不得把杨涟和袁应泰叫道面前,痛骂一顿!
以明军的状态,根本没有反攻的本钱,能守住地盘就谢天谢地了。而且即便打下抚顺,面对老奴不停的骚扰,也是易攻难守,搞不好就会重蹈萨尔浒的覆辙。
张恪向来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揣测东林党,从袁应泰和杨涟的举动来看,应该是山西的案子让他们损失惨重。天下群情激奋,东林最看重的节操蒙尘,他们不得不利用辽东战局转移焦点。甚至替他们加分!
从东林党的立场来看,或许是一步解套的妙棋。可是对于大明来说。却是一场彻头彻尾的灾难。
“于大人如何攻打抚顺,为何又被包围了?”
“启禀大人,于大人率领五千士兵,携带二十门红衣大炮,在二月十七号赶到抚顺城下,趁着夜色发动攻击。抚顺城中守军极少,半夜时分就杀入城中,光复抚顺。于大人急忙向经抚报捷。可是转过天侦察到两万多建奴向抚顺杀来。于大人急忙向巡抚杨涟上报,杨涟没有增派人马,只是严令于大人死守……”
士兵越说越悲痛,喘着粗气说道:“鞑子猛攻抚顺,于大人率领弟兄奋死力战三天,孤立无援,连一个援兵没有,于大人不得不选派夜不收突围,向各处求援。”
负责执掌文书的杜擎在张恪身边一直听着,奉集堡血战的场景历历在目。太阳穴上的青筋崩了起来。
“从二月十七号算起,现在差不多十天了,我们远水不解近渴。怕是于兄弟已经一命归天!”
杜擎眼角挂着伤心泪,愤然说道:“大人,我们要给于大人报仇!”
“别忙,那小子死不了!”张恪盯着那个士兵,问道:“数万鞑子包围抚顺,你又是怎么逃出来的?”
杜擎眼睛也瞪得老大,他一把揪住了士兵胸前的衣服。
“小子,实话实说,是不是鞑子的奸细。跑来谎报军情的?”
“不是啊,小的也不知道怎么就杀出来了!”
“还敢说谎!”杜擎提起醋钵大的拳头就要动手。
“慢!”张恪拉住了他的胳膊。苦笑道:“他没说谎。”
“哦,大人。您的意思是?”
张恪仰天长叹,苦笑道:“建奴学聪明了,他们是想围点打援!抚顺就是一个诱饵,借此吸引大明的精锐,然后一一消灭。老奴没有这么本事,多半是皇太极一手设计的!”
张恪的判断没有错,经过奉集堡和广宁两战,大贝勒代善灰头土脸,三贝勒莽古尔泰干脆连脑袋都没了。
建奴刚刚膨胀起来的信心削弱了不少,他们并不敢攻击沈阳和辽阳这样的重镇。经过苦心焦思,四贝勒皇太极终于出了一个主意,就是引诱大明出击,然后再反包围,诱使明军同他们野外决战。
守城战或许有困难,可是野地浪战,他们还是有充足把握的。老奴对着这个计划格外欣赏,委以兵权,让皇太极全权指挥……
“大人的意思是于兄弟还死不了?”
“比死了也好不了哪去!”
张恪一屁股坐在了地图前面,凝重地看着。
“凭着抚顺城,最多坚持不过二十天,没有援军必死无疑!”
“那有援军呢?”杜擎好奇地问道。
“买一个送一个,一起死呗!”
杜擎吓得瞠目结舌,磕磕巴巴说道:“大人,不会这么遭吧?”
“兴许比这还遭!辽沈都危险了!”
一个无能的官员或许没什么,最可怕的就是无能还喜欢做事,东林党就是这样一群人,他们做的越多,后果就越严重,所过之处,鸡毛遍地…
“大人,辽沈若是丢失了,辽东岂不是都落到老奴手里了!大人,赶快给袁应泰和杨涟去信吧,让他们以国事为重。派遣勇士解救于大人突围,放弃抚顺,全力守卫辽沈……”
“不可能的!”张恪苦笑一声:“世上有种人啊,不撞南墙不回头的!”
“东林党的都是这样人?”
“错!”张恪无奈地说道:“他们更极端,即便是撞了南墙,也不会反思自己,反而认为是墙错了。这就是东林,这就是清流,就是一群偏执狂!”
杜擎彻底傻眼了,眼圈通红,垂头丧气往外面走。
“干什么去?”
“老于没救了,我去给他买点纸,地狱总不能归东林党管吧,多烧点,让他有钱花……”
看着大个子哭天抹泪,张恪哭笑不得。
“等他真死了。再去烧纸也不迟。”
杜擎听出了张恪话中的意思,惊喜莫名地问道:“大人,我就知道您有办法!”杜擎破涕为笑。
“你先出去吧。让我好好考虑一番。”
张恪一肚子苦水,他想老实练兵。积蓄力量,可是有的人他不能不管。
除了被困的于伟良,还有辽东总兵贺世贤和张家是世交,要是没有贺世贤,大哥早就冤死了。
根据前世的记忆,贺世贤也死在了沈阳之战。
而且史料对这段记载极为诡异,先是说贺世贤大量招收降夷,有人攻讦他有异心。野猪皮打到了沈阳城下。贺世贤竟然带领着一千多家丁出城,稀里糊涂地战死了。那些降夷又打开了城门,重镇沈阳一天时间就轻松沦陷了。
当时就有人推测贺世贤和建奴之间有联系,甚至先投降了,然后才被杀。
不过根据张恪的了解,贺世贤绝对不是那种人,而且他和李成梁家族也不好,根本不可能有什么暗通取款。身为堂堂一品总兵,他更不可能投降鞑子。
至于招收降丁,大明的武官地位何等底下。除了像张恪这种圣眷在身的异类,别的都乖得像孙子。没有经略巡抚的准许,贺世贤岂敢随便收人。
最大的疑点就是沈阳大战的时候。仅带着一千家丁出城迎敌。这个就更荒谬了,贺世贤在城外深沟高垒,用木头做栅栏,预设火炮,摆出了一副乌龟战法。
结果好好的准备不用,竟然领着一千多家丁,效仿三国演义的模式拼命,岂不是笑话!
对冤枉的老伯父,张恪心里有了看法。他多半是逼不得已才出城迎战的。毫无疑问,这又是文官在背后作祟!
东林党人瞎指挥。葬送名将坚城,结果到了后世。又是东林的徒子徒孙投靠满清,修著明史,自然有些人含冤莫白……
“一定要出兵,不光为了救人,决不能让老奴轻易拿下辽沈,大不了付之一炬,留给老奴一片焦土!”
两个时辰,张恪苦心焦思,权衡再三,终于拿定了主意,猛地对着窗外说道:“马上传令,调集三千人马,立刻出征!”
窗外人影幢幢,不光是杜擎马彪,吴伯岩、岳子轩、刘全秀、乔福,就连大哥张峰全都来了。
他们也在小声嘀咕,一个个看法不一。
张峰同样牵挂贺世贤的安危,力主出兵,另外刘全秀的父亲刘希伟还在奉集堡,俗说说上阵父子兵,他哪能不管!
可是同样的,吴伯岩就认为义州兵连续作战,疲惫不堪,还没有恢复过来。人马派少了没用,多了反而会伤损元气。从义州到沈阳需要至少十几天,怕是他们去了,战斗也就结束了……
“吴大人,你说的都有道理,不过……我爹就跟着于大人。刘某不能当不孝之人,哪怕是张大人不敢发兵,我也要领着部下去,脑袋掉了碗大疤儿……”
“谁说本官不敢了!”
张恪推开书房大门,面带怒色,扫视了所有人。
“大人,你同意出兵了?”刘全秀抢步跪倒,涕泗横流。
“卑职就知道大人仁义忠勇,一定不会见死不救的!”
“哼,说那些没用,打仗还要用脑子!”张恪说道:“抚顺乃至辽沈,危如累卵,本官限期五天,必须赶到沈阳,你们谁有办法?”
“这……”大家伙面面相觑,全都傻眼了,就算是飞也飞不到啊!
可是军情如火,晚一天就不知多少人丧命,顿时难坏了所有人……
吴伯岩眼珠乱转,突然一蹦三尺高!
“我知道了,大人,您不会又想从鞑子那边借路吧,除非走辽河套,不然绝对没有办法!”吴伯岩双眼顿时变成了崇拜的小星星,也就是大人能想出这么好的办法,也就是他能领会大人的意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