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色的掩护下,
我拖着一袋满是污泥和尘土的食物,小心翼翼的行走在瓦砾之间,作为短暂的西席生涯中,对附近环境和人家,以及相应厨房位置的熟悉程度,略微扩大了活动半径之后,我在焚烧和倒塌的民宅下,翻找到一些可以食用的块茎和干货,还有一些盐和小块腊肉。
这样可以炖一锅杂粥了,冰窖里还有水,至于柴炭,在这个过火的场景里,几乎到处都是。
可惜的是作为那个不知名任务的一部分,我的印象中,也有好几个藏身处和物资储藏点,只是兵火一起,除了这个大型冰窖,就再没能爬上用场了。
我突然汗毛绽起,就听咻的呼啸,擦着头皮拉出一条火辣辣的沟痕,钉落在墙上,咄咄有声溅起一抹尘土。
半推倒的墙上,露出好几个带盔和包布的人头,那是抢劫和焚掠这座城市的乱兵之一,
其中有名存实亡的近畿府兵,有充斥着滥竽充数之辈的十六卫军,也有来自大内宫苑,仅剩花架子的羽林军和殿前仪卫,乃至先期奉诏前来勤王或者说,浑水摸鱼的各路杂牌人马,甚至还有某些公侯家的部曲和家将
更不用说那些市井无赖临时转职的暴徒,要多少有多少。
被封堵了城门之后,他们自暴自弃的袭击和洗掠所能看到的每一个城坊和宅邸,在无辜者或是不那么无辜的人身上,宣泄着自己的恐惧和茫然,在火拼和杀戮中,歇斯底里的燃烧着生命和精力。
因此,因为自杀和或是被追逐砍杀,让洛水上的四座天津桥畔,飘满了密密麻麻的浮尸,就算是成年人落上去就像平地一样的结实。
这也是他们最后的狂欢,或许在明天或是后天的天亮之后,将会是那些死里逃生的权臣一党,开始反攻倒算的日子,而这些肆虐在城中的军人和暴民,将会成为新一轮的野心和欲望的祭品。
但至少暂时还需要他们的暴虐,来清洗那些积重在这座城市里,多如牛毛的豪门世族和他们党羽们。
高贵或者低贱的人,富有或是贫寒之家,也不具有地位的太大差别,唯一能够衡量他们存活几率的,是所在城坊宅院墙的高厚,以及周围人群结对自保的决心和意志。
这么胡思乱想这,我没命的奔逃,只要能跳下下水道的竖井幽黑的街角阴影中,一个绊马索一样的东西,将我掀翻,重重的滚落在地面上,失去意识前,隐约听到
“又一个。。”
天亮之后,嘴里满是鲜血和尘土的味道。
双手束后被绳子拉扯的我,一瘸一拐的跟在后面,大腿上老大一块已经肿了起来,但至少我还活着,骨头也没有断,所以还能拖着脚走着,其他没有用处的人,已经被处理掉了,比如被割喉放血,然后成为路边的沟渠里众多无名尸体的一份子。
一群浑身散发的血腥和烟火味的军汉,或站或坐,或倚靠在墙角上。
地上躺着好些尸体,不论男女老幼,贵庶良贱,几乎都是被干净利落,一刀断头的,然后用脑袋在他们横七竖八,扒得精光的尸体上堆起一座过人高的小京观,尸堆上流淌下来新鲜血水和陈旧的污血,汇流成一个漂浮着已经凝固发黑硬块的血泊。
在小京观的顶端,还有先前见过的十几个倒霉蛋,须发血淋淋粘连在一起的头颅,让我有些肝胆欲裂,显然就是一言不合,或是其他理由,被当场戏耍做乐之后,才杀掉的。
一个沙哑的声音,像是从火光与残烬背景的地狱里,幽然冒出来的一般
“给个由头,留你一命。。”
“我是个好厨子。。”
“厨子。。”
周围哄笑了起来,连脸上的疤痕,都抽动着扭曲起来。
“我们都有做米肉的本事,要你何用。。”
看着提刀凑上来的,我急忙道
“我还会一些处置伤创的手艺。。”
“哦。。”
哄笑声,顿时平复了下来,摆摆手,一个半边身体血淋淋的人,被搀扶到我的面前,剥开的手臂上,一种浓重腐臭味扑面而来。
在用小刀剥离了烂肉和寄生的蝇蛆,用板油和肉皮裹紧之后,于是我暂时成了他们的编外一员。
还有几个同样资源或是不自愿入伙的新人,有都亟府大狱跑出来的重犯,一个自称手上十几条人命的江洋大盗;也有商贩出身的市井小民,一个据说会五金修补技艺的店家子;或是一名前狱卒,杀掉多名同僚献投名状的节级;乃至一名肥头大耳的野和尚,打杀了自家挂单主持;甚至还有
被驱赶着,汇合到更大的一个团伙中后,我也逐渐知道了这些人的来历。
他们是所谓响应号召,入京勤王的远州乡兵之一,来自青徐镇的某只团练,青徐镇乃是为了抵抗那些所谓海外乱党,而在河南道兴起的诸多军镇之一,也是桀骜不逊的诸镇中,与政令不出京畿摇摇欲坠的朝廷,态度相对恭顺的一镇,
而这支团练的成分更杂,其中大多数人前身乃是,天下多如牛毛的反贼流寇中,被自觉实力单薄的州府,而成建制招安的少数幸运儿,因此并不缺乏残忍、凶狠和其他可以在这纷乱如麻的吃人世道上活下去的特质。
于是这次大发勤王之召,就被派来作为表态和探路的炮灰。然后也和其他人一起,变成坐困在这座巨大城市里的瓮中之鳖之一。
而在城中经过几日的疯狂屠戮烧掠,和他们一般聚而未散,各自行事的武人团伙,据闻也有大小数十股之多,虽然相遇少不得火拼一场,但是这座神都实在太大了,大的足够让他们有足够的肆虐的空间,而存留下来足够的数量。
所以伤亡总是不不可避免的,而幸运或者说不幸的是,他们至今没能找到一个像样的伤科大夫,所以给了我些许活下去的机会
唯一一只杂毛骡子身后拉的板车上,堆满了他们抢来的财货,先是乱七八糟的家什,很快被换成惯常各种流通的绢帛,然后这些大而不当的东西又被丢掉,换成了敲碎的金银器皿什么的,最后又升华成鼓囊囊袋装的钱财和珠宝
这也是他们游荡在这座城市里,与其他劫掠者多次火拼的成果,
因为我表现出来的一手厨艺,还有那么一点点外伤急救的手段,被留了下来,半胁迫半威逼的,成了他们的编外成员,为了保护我这个稀缺资源,甚至和另一个埋伏在一群团伙拼了一场,死伤了好几个人。
毕竟只要在战阵上,就永远不会缺乏受伤的机会,关键的一点点救治手段,或许就是活下来的契机。
但我丝毫没有感谢过他们,哪怕他们大多数用勾肩搭背,同碗豪饮酒肉的方式,表示已经接受了我,并且信誓旦旦的,从这里出去后,就给我搞个官家出身和好女人。
但是强忍着恶心和戒惧,而表现出随波逐流麻木和顺从的我,还是一心想摆脱他们,回到藏身之所,好度过这次兵祸和灾难,完成这次,顺便向那些女人收取,本该一步上垒的利息。
特别是见识过他们之间简单淳朴的同袍情谊,和对各种无辜受害者的凶残暴虐的巨大反差之后,各种老人、女人和孩童的毫无怜悯可言。
但是我似乎表现的有点太好了,以至于他们对我的看重,昼夜不离的都有人保护或者说监视,让我几乎一点机会都没有,而和这些虎狼之辈同处,一点点的措施,都可以给我和我庇护下的那些存在,带来可怕的灭顶之灾,或是生不如死的下场。
“兄弟,不乘热来一发么。。”
一名乱兵,放下被捏成青紫的脚踝,从一双弹动的女人大腿上心满意足爬起来,对着我热情的招揽道。
虽然对方被蹂躏眼眶涨裂,被暴殴的口鼻俱血,已经彻底断气了,但是他们还可以意犹未尽的继续在尸体上肆虐,然后得意洋洋的炫耀谁留下的东西更多,坚持的更久。
我维持万年不变的僵尸脸,低头调理着成分不明的药膏,让他们很有些无趣,很快就有其他人凑上去。
“却还是个没胆的货色。。”
“人家可看不上你们这些大老粗玩烂掉的东西”
不出意外的,一片嘲讽纷纷之声。
躲在城坊中避祸的良家妇女,虽然剪掉发髻,穿上男装,并把脸涂黑,但是因为焦渴难耐而跑出来打水所留下的些许痕迹,还是难逃这些人的毒手,不合身的一炮,让这些惯于施暴的军兵,眼毒的瞧出卯端,然后就是比后世看过的所谓暗黑秀色文,更加重口和直观的,现场视觉和声音的冲击。
受害者,往往会被先轻车熟路的折断或是脱臼臂弯,以免额外反抗造成更多的妨碍和抓伤,然后按照这个团体临时的阶级和辈分,一时兴起失手拧断脖子或是活生生掐死,是再常见不过事情了,他们有足够的猎物。
而那些被抓来,或是裹挟进来新人,在暴力下抛弃了基本人类道德和廉耻心后,堕落的比这些还要更快,很多恶贯满盈的点子和建议,都是自暴自弃的他们提出来的。
他们数量虽然少,但也是最看不惯我的存在之一,因为我居然可以勉强从这些暴行中独善其身,每次冷嘲热讽几声,总是少不了的。
我眼角的余光,却在打量着他们所获的物资和装备,
十几张手牌和,二十几杆枪矛,同样数量的横刀,甚至还有一杆喇叭口的铳状物,一盘引线和几只药瓶等杂物,据说是作为新兴的军镇下属,曾经在与那些海外乱党的交手中,没少吃过精湛娴熟的火器的亏,因此多少也发展了一些使用火器的手段。
当年晚上,久候机会终于来了,火拼了另一伙盘踞在生药铺子的乱兵,我终于凑全了大部分东西。
洛水之上已经出现连绵的船幅和桅杆,那是漕营所属舟师,开始封桥了,相比对岸围绕着皇城大内和圆壁仓城所在的方向,杀声震天,烟火缭绕的北城,如今我所在身在南城,也就剩下死一般的静寂了。
大家似乎都意识到某种终结来临的征兆。像溺水的蚁穴一般,开始放弃掉最后一丝幻想,开启最后的疯狂,处置掉体弱和伤重的成员,又因为出路分裂火拼了一场,然后将所有的东西都拿出来,大吃大喝滥饮无度。
在汤锅和酒水中,然后我吧所能找到的东西,都加了进去,有多少效果,就看天意了。
最先倒下的是外围的警哨,然后是那些正在休息的轻伤者,
然后头领和仅存少数亲信,剩下的人,偷偷钻进了某处下水道,离开这里,但是似乎出了个意外,随即有人追了上来,似乎是因为没有喝下加料的酒水,或是分量不够。
狠下心来与这些昔日同袍做了一场,将对方杀光,又处置了走不动的伤者,
然后负责探路的我,直接把他们一头带进了,某条充满沉积气体的巷道。
我捂住鼻子,封堵在石板后面的怒吼声,哀求声,咒骂声,还有威逼利诱的许诺,最后变成了一片死一般的靜寂,
哪怕是其中最稚嫩的声音,挠着石板,对天发誓和痛哭流涕,他其实是刚被裹挟的良家子,连恶事都没敢做多少,给一条悔改的活路。
跨过那些因为烟气和窒息,横七竖八的堆叠在一起,扭曲而狰狞的表情,似乎是第一次杀人,就弄死这么多个的我,几乎却出乎意外没有任何的不安、恐惧和其他负面的情绪,
只是一瘸一拐的,慢慢走出地井旁边坐了下来,对着天边笼罩在黑暗中的晨曦叹息道“天亮了啊”
或许还有一些人会活下来,但是已经不重要,随着隆隆的鼓号声,聚集在权臣麾下,那些整好以暇的军队,开始进入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