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该用如何的辞藻去形容一个乱世呢?
一波潮头还未落下,更汹涌的巨浪已经袭来;一团阴郁的乌云刚刚消散,一场更剧烈的风暴已经开始搅动。
这场酝酿已久的阴影风暴,在复兴历次年冬天的兰肯达到了一个小高潮,可世事之间总有莫名相关,大陆局势更是牵一发而动全身,远在数千里外的安蓝公国,也因此受到了波及。
贵族争权,暗流涌动,风雨欲来,王位飘摇。
年轻女大公手中的雕金权杖越来越沉重,她的统治地位也显得越来越岌岌可危。内忧外患并起之际,她开始试探性的发信求助于“悲伤”佣兵团。
可此时此刻,执政官安德烈的意见却是,按兵不动,不予回应。
或许有人会怀疑,这其中掺杂有他的私心,或许有人开始觉得,奥妮莎派出信使之际想要避开安德烈的顾忌,并非空穴来风。可是在场的另外两个人,佣兵团留守赫尔修斯河谷的两个最高官员,只是稍微一愣,就若有所思的沉吟起来。
显然,事情并不是那么简单。
房间内陷入了一种思索特有的寂静,广场上鸽子的咕咕声隐隐传来,在浅淡的光线之中,安德烈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直到老魔法师的声音打破了这种几乎凝固起来的氛围。
“按兵不动这个意见,我原则上是同意的,不过最终决定权还是交给迪奥斯比较好,”布鲁克犹豫道,“可是对大公殿下的信件不予回应,是不是有点过了?至少到目前为止,老师还是安蓝公国名义上的封臣。”
“按兵不动,确实是目前最好的对策。”安德烈刚想解释几句,旁边的迪奥斯先发表了自己的意见,作为佣兵团军事大权的掌控者。他如此表态,也就意味着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内,佣兵团不会对奥妮莎做出实质性的军事支援,不过作为最终的拍板者,他还是开口解释了几句,“虽然这段时间之内,佣兵团各营队的编制都在不断膨胀,战士们的作战水平也有了十分巨大的提升,然而现在咱们手中大部分的军队都在履行与‘飞轮商团’的护卫协议,即使紧急调回一部分,数量也不可能太多,在这样的情况下,选择按兵不动是非常明智的。”
“不仅如此,”迪奥斯分析完佣兵团自身的状况,安德烈插话补充道,“在绿河谷内,大贵族的势力根深蒂固,他们手中掌握的军队和私兵也不在少数。以佣兵团目前的战力,即使介入这场乱局,也难言胜算,只能白白损耗咱们的实力,不如另谋他法。”
“至于不予回应,也是非常必要的,”安德烈看到迪奥斯与布鲁克同时点头,便又继续解释了下去,“如果咱们现在就回应大公殿下,那么,拿出如何一种态度去回应是非常难以选择的。既然已经选择了按兵不动,咱们再答应殿下的话,就会显得非常敷衍;另一方面,明确的拒绝,会直接伤害佣兵团与殿下之间的关系,想来这也不是阿莱格里大人所愿意看到的。”
“说到这个,”布鲁克皱起了眉头,“我一直很担心,老师会不会对咱们的处理方式不满?”
“没事,”迪奥斯耸耸宽厚的肩膀,笑道,“这个锅我来背,到时候就说是我做的决定好了。”
三个人都笑了起来,整个悲伤佣兵团中,能有底气说出这句话的,怕是只有与阿莱格里亦兄亦友的迪奥斯一个。另外半个人,则是嬉皮笑脸,插科打诨的伊尔洛。
“对了,我一直非常好奇,阿莱格里大人与大公殿下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气氛陡然轻松了下来,安德烈忽然出声问了一句。
“算是,朋友吧,”迪奥斯思索了片刻,方才坦然道,“或者可以说,是互相帮助的盟友关系。当然,根据我的观察,阿莱格里对奥妮莎也有些许欣赏之意,但无论如何,他都不可能有什么喜爱的感情在,这是确定无疑的。”
“说的就和你什么都懂一样,”老魔法师与迪奥斯之间非常熟悉,听到这里不由调笑了一句,“伊尔洛是拈花惹草惯了,老师也和几个姑娘有过不明不白的关系,只有你,到现在为止可是清清白白,从没有任何绯闻啊。”
“额?”迪奥斯没想到居然惹火烧身,不由愕然道,“这难道不是好事吗?”
“好事不好事我倒不知道,”三人谈笑的融洽,安德烈也鼓足勇气添上了一句,“不过,河谷内倒有流言说,你的某方面有些不正常……”
当河谷内留守诸人忙得焦头烂额之际,他们的团长大人正在千里之外的驿道上,坐着马车唱着歌,一路向北而来。
坐马车的是阿莱格里,唱歌的则是伊尔洛。
“你给我闭嘴吧,”阿莱格里随手砸过去一块干粮,怒哼道,“唱了多久了,烦不烦啊。”
“我,不烦——”伊尔洛就像背后长了眼睛一般,反手精准的夹住干粮,用一种咏叹式的美声唱法回了一句,方才转过身来,笑嘻嘻道,“怎么了?法力还没恢复么?”
“没,”阿莱格里满脸烦躁的摇摇头,竭力感受着体内的状况,却根本得不到火焰魔力的任何回应,不由苦恼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在赶路的过程中,那种肉体伤势的痛感逐渐平复,可是更大的问题却接踵而来。不知道是被那团“光明圣焰”改变了身体的构造,还是那劳什子“神赐恩宠”仪式的后遗症,阿莱格里再也感受不到眉心灵魂之海中的火焰魔力,也无法释放出哪怕任何一个火焰系法术。
他能够清晰的感受到身旁火焰元素的涌动,可是任凭他如何吟唱,这些往日里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小家伙却只是调皮的跑开,根本不会产生任何的法术效果。
这对于阿莱格里来说,不仅不能理解,而且无法接受,劫后余生的喜悦一旦过去,这个问题就立即涌上心头。所以他才会答应放歌蒂雅圣女离开,只是为了多了解一些关于“神赐恩宠”仪式的信息,妄图从其中找到什么蛛丝马迹。
然而,白袍少女对于仪式本质的理解似乎并不比自己多多少。阿莱格里在一旁用心倾听,少女却一直在讲述着仪式的历史渊源甚至是相关的教义,什么传奇英雄在危急关头力挽狂澜,什么虔诚的信众接受“神赐恩宠”之后最终成为一名伟大的圣徒……而且在诉说的过程中,她还一直用一种饱含期待与热情的眼光看着他,似乎巴不得他也来上一次这样的蜕变。
不过,阿莱格里可不认为这是什么好变化。他喜欢魔法,擅长魔法,而且对于光明教会以及神主的教义一点兴趣都没有。所以他耐着性子听了一会后,就毫不犹豫的把少女赶到了车厢的另一角。
可问题依旧存在,他的魔法到底去哪儿了?
阿莱格里伸手抚摸着自己眉心,心中充斥着躁郁的情绪,伊尔洛看了一眼他烦闷的脸色,终于停下了陶醉的演唱,正色问道,
“还没好?你不会真的一辈子都不能释放法术了吧?”
“我怎么知道这是一时的后遗症,还是终生性的变化,”阿莱格里不耐烦的摆摆手,倾听片刻忽然问了一句,“什么声音?”
伊尔洛双耳一竖,分辨道,“是……马蹄声,应该是因涅迪尔又追上来了。”
“给他们点教训。”阿莱格里心情非常糟糕,随口哼道。伊尔洛兴奋的应了一声,翻身就攀爬上了车厢的顶棚。弓弦急速回弹的嗡嗡中,重物的坠地声与惨叫马嘶混杂在一起,追兵似乎滚成了一团。
“因涅迪尔这厮,怎么和牛皮糖一样,打不走骂不跑,”阿莱格里不解的摇摇头,歌蒂雅圣女还在他手中,有所忌惮的因涅迪尔不敢进攻马车,却一直紧跟在他们背后,一副不离不弃的模样,他看了闭目轻声祈祷的少女一眼,随口问道,“他对你难道真有这么深的感情?”
“哪有什么感情?”白袍少女睁大了眼睛,有些急迫的反驳道,“他追的这么紧,肯定是因为你,不是因为我。”
“哦?”阿莱格里向后一仰靠在软垫上,斜眼道,“那你说说看,到底是怎么样因为我的?”
“你还不知道吧?”少女回想片刻,点点头低声道,“嗯,从你醒来一直还没说过,所以你还不知道。”
“到底怎么了?”阿莱格里不由挠了挠头,搜索着纷乱的记忆,难道自己真的遗忘了什么吗?
“你这一次的‘神赐恩宠’仪式,与以往有巨大的不同,”少女坐起身来,表情认真的看着他的反应,微微摇头道,“不,不是你的身份,更重要的是,你有没有想过,你从天上掉下来之后,那团纯白色的火焰去哪儿了?”
阿莱格里一愣,就听到少女轻柔的声音继续传来,
“你掉下来的那一刻,教廷的圣物,永不熄灭的‘光明圣焰’,也随之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