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珠如情人的泪,总在寂静的深夜里悄悄凝结,再流下草叶娇嫩的脸颊。
星辰亦如爱人的眸,纵使夜色浓重,轻雾缭绕,也在苍茫的天际遥遥注视着你,不离不弃。
在它们深情的凝视中,整个库兹卡城都陷入了无数迥异离奇的梦境,纵使是那城墙角楼中的哨兵,也在这样的夜色中垂下了头颅,发出了轻微的鼾声,他们身前的篝火堆仅剩下了明灭不定的余烬,灰白色的木块散发着最后的温度,他们却依旧不由自主的蜷身保暖。
以手支颌正在打盹的乔治亚,手臂一滑间猛然惊醒过来。他下意识四顾环视了一眼,发现毫无异状,方才长舒了口气。
他是这支哨兵的小队长,负责城墙西南角的防御和警示任务,可是这样粘稠的夜色中,角楼似乎都迷失在了整个世界之外,几个人聊到深夜,竟然都睡了过去。
暗暗自省着自己的失责,乔治亚站起身来,活动着有些酸痛的关节,向城墙走去。自己手下这些士兵也不容易,马上就到了换岗的时间,自己去巡视一下也就熬过去了。
他拿起短弓,检查了一下箭囊中的号箭,沿着城墙走了过去。在这样的黑夜中,以人类的视力想要看清城墙下的情形是非常困难的,哨兵的作用其实就是防止大规模敌人的接近或者有显著征兆的异动。
今天如往常一般安静,看来自己又可以顺利换岗,回家享受一顿可口的早餐之后爬上温暖的床铺,而自己的小女儿肯定会在睡梦朦胧中嗔怪自己吵醒了她……
“咦?”他忽然感到一阵不对劲,身边的夜色似乎正如潮水般退去。
他惊讶地抬起头来,恰好看到东方天际的第一缕光升腾而起。
就这这一个瞬间,天地间圣歌回荡,天光拂晓,无边的黑暗在几个呼吸间,竟然就荡然无存。
乔治亚一阵头晕目眩,眼角被强光刺激到酸涩流泪,隐然看到天空中一柄圣光凝注的巨锤从高出流星般落下,重重砸在离他不远处的城墙之上。
他脚下一阵颤抖,碎石飞溅,裂纹滋生,城墙却屹立不倒。巨锤再度升起,毫不犹豫地落下,当他终于醒悟过来,射出号箭的时刻,那片被不断捶打的城墙已经降低下去三四米还要多。
他的号箭已经没有发射的必要,城中所有的军民都被这巨响从梦中惊醒过来,却无能为力的看着着巨大的圣光之锤不断摧残着已经变得脆弱如饼干般的城墙。军营里的士兵,被军官驱赶上城墙,射出的弓箭歪歪斜斜毫无准头。
整个城市在错愕中惊醒,到处是一片仓皇的态势。
本来坚固的城墙,终于在连续的击打中崩散出巨大的缺口,与之同时,圣光之锤也消散成无数的光屑,如光雨般落下。
冲锋的号角声嘟嘟响起,趁着夜色抵达城墙不远处的敌方士兵们一跃而起,向着缺口疯狂涌来。他们身后白袍的牧师团,站起身高声祈祷中,一道道金色或者白色的光环和圣力加持,如雨点般盘旋到最前方的士兵们头上。他们胸前白荆木的军徽,与手中锋锐的长剑和盾牌,在晨曦中折射着冷冽的光。
这是八月二十七日,斯诺顿王的军队抵达铁壁关的同一天,光明教廷于拂晓时分对安蓝南部边境的库兹卡城发动突袭。
一刻钟后,此城陷落。
晨风吹拂,因涅迪尔站立在库兹卡城的北墙城头,目光灼灼。
他白色的长袍上刺绣着精美繁复的金色花纹,披肩的长发带着浅淡的白金色泽,每一丝每一缕都充盈着淡淡的圣光。加上手中横持的那根纯金权杖,俊美无匹中又带着强烈的威势。
侍从们都远远地避了开去,不敢打扰这位新晋的大主教沉思下一步的计划,他的身旁,只站着一个身材直挺的白袍人。
“这具身体怎么样,导师?”因涅迪尔对白袍人用了一个敬称,低声问道。
“力量很强,但毕竟是石头雕刻的,运转还有些滞涩。”兜帽落下,这具身体赫然是被供奉在歌蒂雅大教堂的“石头教皇”,曾经出现在英灵广场上,简单三式扭转了整个战局,力量浩瀚如海。可是,以前从未听说过这具身体还拥有自己的意识,它从来都只被当做歌蒂雅大教堂的守护措施之一,而非一个真正的生灵。
“我会遵照导师的吩咐尽快完善这具身体,可恨那个糟老头子不知道做了什么手脚,我对于圣白之塔的力量还是没法完全掌控,”因涅迪尔依旧保持着温和的表情,声音却有些冰冷,“不过在这之前,还需要导师您伪装一下,免得被圣女和苦修士们发现端倪,从中阻挠。”
“我知道,”被称为“导师”的石头教皇缓缓点头,随口道,“刚才你辅助我释放‘光铸之锤’,对于圣光力量的领会的非常不错,已经远远超出了我的估计。”
“这全靠您这许多年来的指点,”因涅迪尔轻笑道,“那个糟老头子一直惊讶于我对于神术的理解能力,可是他不知道,我背后还站着导师您这样的强大存在。”
“从你进入圣白之塔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你是神选之人,”石头教皇缓缓道,语调慈祥,“神的荣光一定会在你的手中发扬光大,我的小因涅迪尔。”
“我定不负神之所望,”因涅迪尔指点着眼前的平原,“突破库兹卡城之后,就是铸铁山脉前的广阔平原,我准备兵分三路迅速攻击,直抵山间谷地之前。趁安蓝来不及反应之前,抢占有利地形防守。”
“小心斯诺顿的援军。”石头教皇提醒了一句。
“我知道,”因涅迪尔深吸了一口气,“这次会战的目的,还是以练兵为主,一等到斯诺顿帝国的援军抵达‘蹑光者之路’,我们就立即撤退。”
他扫视了一眼眼前广袤的原野,低叹道,“神之荣光必将再度降临此地,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安蓝大公府,大殿。
奥妮莎一身戎装,高高端坐在上,长剑横摆在案前。
“前线烽火传令,今晨库兹卡城已被攻陷,”她扫视着台阶下的群臣,果断道,“战时应急体制马上启动,准备迎接光明教廷的进一步袭击。我将亲往前线督战,后方的一切事务都要拜托诸位卿家了。”
“请殿下放心,微臣定不负所托。”政务省长官博列洛侯爵上前一步,率领群臣躬身应诺。
“从现在起,情报省和军务省联合办公,立即调动集结好的军队,一定要在他们攻击到公国核心地带之前拦阻住他们。”奥妮莎一条条发下命令,武官们迅速行动起来,在大公府中匆忙穿梭着,整个公国的战争机器开始轰鸣起来,
即使文官系统,也难以置身事外。民众的安抚,难民的接收,粮道的畅通,装备的供应都需要他们的鼎力配合。政务省和财务省等部门,更需要全力以赴保证公国局势的稳定,极力避免战争引起的并发混乱。
诸事议定,奥妮莎摆摆手示意他们立即开始行动,犹豫片刻,叫道,
“博列洛侯爵阁下,你暂且留下。”
“大公殿下?”待到殿内空无一人,博列落shen情闪烁地看着奥妮莎,不知道她为何单单留下自己。
“我赶往前线之后,以侯爵阁下的能力和地位,整个王廷就以你为首。”奥妮莎凝视着他,低声道。
“一定不负殿下所托。”博列洛侯爵慌忙表态,躬身施礼。
“侯爵阁下不必客气,我若是让其他人来掌管都城,怕是没人能指挥得动这些大贵族们,”奥妮莎低笑一声,缓缓道,“不过我一直很奇怪,侯爵阁下对于安德烈的失踪似乎毫无反应,莫非对于自己的盟友就如此漠不关心吗?”
“殿下何出‘盟友’之言?”博列洛侯爵大义凛然道,“大公要处置安德烈,那肯定是他罪有应得。我因为与他父亲的关系,平日对他有所照顾,但与公国大局相比,我自然无条件支持殿下的任何决定。”
“侯爵阁下真是我安蓝的肱骨之臣,”奥妮莎拍手称赞道,“此时此刻,我们当以大局为重,不是吗?”
“殿下此言甚是。”博列洛侯爵点点头,表示支持。
“那就好,”奥妮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知道对方已经同意暂且放下争端,因此继续低声嘱咐道,“不论以后如何,现在我们总不希望公国再次灭于教廷之手。现在的公国,有两大命脉决不容有失。宁愿失去所有外围土地,绿河谷也不能有失,这是其一;保证流金商道以及紫罗兰之塔的安全,决不能有任何差错,这是其二。一者是公国立身之本,一者是公国崛起之资,希望侯爵阁下加倍重视。”
“是,殿下。”博列洛侯爵再次施礼。
奥妮莎站起身来,一手拿起头盔,一手抄起桌上的长剑,一步步走下台阶。
“我已经派出了第一批使节前往诺曼城,”她最后提醒道,“希望侯爵阁下继续保持关注,一定要敦促斯诺顿帝国尽快出兵,我将在前线尽力支持到援军赶来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