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市口位于长沙西面草场门旁,一大早翼殿的兵将就把西市口清理出来,搭了个简易的木台。通往西市口的各条街道上都有黄背心蓝色滚边号衣的翼殿兵将值守,街道上挤满了围观的百姓。
石达开昨日便将今日午时三刻处斩清妖巡抚和布政使的消息发布了全城,听闻要斩巡抚、布政使这样的大官,寻常百姓何曾见过这种场面,都像打了鸡血一样,从各处涌来看热闹。
当萧云贵和洪韵儿策马来到刑场的时候,萧云贵心中有些后悔,早知道群情如此汹涌,是不是该每个看热闹的人收个一文钱的入场费?
西王夫妻俩才到西市口,石达开便已经带人迎了上来,匆匆见礼之后,萧云贵呵呵笑道:“达胞办事就是雷厉风行,斩清妖巡抚这等大事本就要好好宣扬一下,让阖城百姓都知道我等杀狗官造反的决心。”
石达开微微躬身道:“小弟还怕围看的百姓多了,会生出乱子来,所以加派了大批牌刀手在场。”
萧云贵拉着石达开往木台上布置的监斩案走去,一边说道:“这个还是要的,要真是为了看杀清妖巡抚,百姓们有什么踩踏伤亡,那才是得不偿失。”
到了木台监斩案后,萧云贵命人搬过两张杌子,自和洪韵儿坐到一旁去,示意石达开仍坐监斩案的首位。石达开也不矫情,便自坐了,看看时辰还早,便命人将骆秉章和翁同爵从监牢中提出,将两人押在囚车内,在城中主要街道游街示众一番后,再取来西市口行刑。
因为在众目睽睽之下,萧云贵收敛很多,摆出一派威严的模样,四平八稳的正襟危坐,但坐了一会儿就觉得无聊起来。
忍不住偏头看了看洪韵儿,只见她面色虽然还是有些发白,但似乎比刚才镇定多了,“四眼妹,说起来你也上过战场,也杀过人了,为什么还会害怕?”
看萧云贵一本正经的样子,又微微侧身低声和自己说话,还努力保持着那种派头,洪韵儿忍不住想笑,忽然间心中沉甸甸的东西不翼而飞了,“在战场上那是为了自己能活下去,和这种杀人不同的,其实我不是害怕,而是有些不忍心,不忍心杀一个没有反抗能力的老头。还有啊,其实骆秉章前期没有围剿太平军之前,还算是个好官的,当年他稽查吏部库银,一丝不苟,丝毫不沾,官声还是不错的。”
萧云贵轻轻哦了一声,淡淡的说道:“骆秉章的确年纪大了,五十多岁已经是知天命的年岁。可是四眼妹,你想过没有,骆秉章查库银为何不贪?他是为了保住官位,正是这种钻营取巧的人才最为可怕。他现下烧了官仓,不让我们得到一粒粮食,就足见其人的狠绝,他是非死不可的。”说着萧云贵指着台下群情汹涌的百姓道:“你看看下面那些百姓,就不会感到害怕了,并不是我们想要他死,而是民心所向啊。”
洪韵儿心中又释然了几分,皓齿明眸闪动之间微微一笑道:“谢谢你开解。”
萧云贵被她的秀丽容颜吸引,微微一愣,扭过头去道:“收起怜悯之心吧,你让我来看,其实是你该看的。”
洪韵儿知道他的意思,在战场上厮杀,她洪韵儿已经习惯了,但现下要杀的是已经做了俘虏的人,而且骆秉章和翁同爵年纪都很大了,她还真的会狠不下这个心肠来。所以洪韵儿强迫自己来观刑,她想让自己更加的坚强起来。
萧云贵嘴上说得轻松,但他心里也是打着鼓的,但在洪韵儿面前,他不会露出丝毫软弱的表现,这似乎就是男人的天性。可是当关着骆秉章和翁同爵的囚车一前一后来到刑场的时候,萧云贵的拳头忍不住攥得紧紧的。
这时候的骆秉章和翁同爵头发散乱,头面上满是泥污血痕,想来沿途不断有百姓用泥土石块砸向两人,两人都是鼻青脸肿的。只见两人都是双手卡在囚车夹板上,双脚只能踮起才不至于让脖子被锁枷卡住窒息,两人双目充满了绝望的声色,那是人之将死的绝望,彻底的绝望。
当几名太平军的牌刀手将骆秉章和翁同爵押上高台之时,台下百姓爆发出了雷鸣般的欢呼声和咒骂声,“杀了这两个狗官!”“杀了狗官!”
没有人怜悯两人,或许人群里有些前来围观的大户人家会有怜悯的,但没人敢表露出来。震天阶的咒骂、欢呼声中,骆秉章颤颤巍巍的站起身来,冲着百姓们深深一揖,深吸一口气朗声道:“骆某承谢诸位乡亲父老,在湖南为官的这些年,多谢诸位湘湖父老看顾,但骆某守土失职,致诸位陷于贼手,骆某在此谢罪了。”
萧云贵想不到这骆秉章还能说这样硬气的话,一时间气往上冲,心中最后一点怜悯也没有了,嚯的一声站起身来,指着骆秉章冷笑着喝道:“骆秉章!你睁开狗眼看清楚,今日杀你,阖城百姓都是拍手称快的,收起你那副嘴脸来,要做就做给你的主子咸丰狗皇帝看去吧!”
萧云贵声音响亮,话音刚落,众太平军和台下百姓们大声叫起好来。
萧云贵走到骆秉章身前,冷冷的看着他低声道:“不止我想你死,我手下兵将、阖城百姓都想你死,就连远在京城的咸丰也想你死!你自己看看吧!”说罢萧云贵将张亮基的回信展开给骆秉章看了。
骆秉章忍不住老泪纵横,缓缓跪下,面北拜了三拜,痛哭道:“皇上啊,老臣知道旨意了,必将尽忠死节,不负圣恩!”
萧云贵收起信函来,鄙夷的看了一眼地上跪着的骆秉章,道:“你这辈子是满人的奴才,下辈子还是,我们中华汉人之中正是有很多你这样不知祖宗的狗汉奸,才会受如此屈辱,你先下地府准备迎接你的主子去吧,过些时候我就会送你的皇上下来和你团聚!”
说完萧云贵扭头回到座位上坐下,三响追魂炮放过,石达开执下令斩牌签,大声喝道:“时辰已到,奉天父皇上帝令,斩杀清妖骆秉章、翁同爵!”
骆秉章哈哈大笑起来,翁同爵则是吓得昏死在台上,只见骆秉章面目狰狞的指着萧云贵和石达开两人阴测测的说道:“这一世是你们杀我,熟不知下一世不是我杀你们?!”
萧云贵听了只觉得脊背凉嗖嗖的,想来也对,另一个时空之中,萧朝贵死于骆秉章镇守的长沙,石达开也是死于骆秉章之手,难道这就是佛门所说的冤冤相报?
寒光闪过,骆秉章的笑声戛然而止,一颗头颅滚出老远去,萧云贵站起身来,看着骆秉章仍不闭目的脑袋,冷冷的自语道:“这一世就是我杀你,也是为我们上一世报仇的!”跟着扭头对石达开大声道:“把两个清妖的首级号令全城!七日后在派人送还给张亮基去!”说罢一挥猩红披风,扭头便走。
洪韵儿默默的跟了上去,她也被骆秉章的诅咒之话吓了一跳,她也知道历史上萧石二人算起来,真是死在骆秉章手上的,难道他的诅咒是在自己所在的那个时空应验的?若真是的话,那可真是玄妙了。
夜深了,更深露重,妙高峰上的太平军军营之内却仍是一片忙碌的景象。不少红头巾的太平军仍在挖壕筑垒,抢筑营垒。
营地内的西王大帐灯火通明,火盆子里的劈柴烧得正旺,营外十步之外,大批的西王亲卫牌刀手执刀守候,不许任何人靠近。
帐内萧云贵端坐首位,旁边是洪韵儿,两边各是西王属下将领,林凤祥、李开芳、吉文元、朱锡能、曾水源、李以文、林启容、唐二牛,末尾还有陈丕成和谭绍光两个半大孩子。诸将今夜奉了西王将令前来聚齐,知道西王定是有要事相商,却不明白为何西王要把陈丕成和谭绍光两个孩子也叫来。
萧云贵点燃旱烟袋,吸了两口后,看着下面的诸将,缓缓说道:“诸位兄弟都是和本王从广西一路杀出来的老兄弟了,诸位跟着本王一直冲锋在前,实在是辛苦诸位兄弟了。”
诸将不明白萧云贵为何会忽然说起这个,林凤祥起身抱拳道:“西王殿下何出此言,能和西王征讨清妖,我等才是一生幸事。”诸将纷纷出言附和起来。
萧云贵点点头道:“今日晚间本王收到消息,天王和东王大军已经到了醴陵,明日便可到来。”
诸将闻言都是欣喜非常,萧云贵眉头微蹙道:“但清妖向荣、和春、江忠源、秦定三部也尾随其后而来,明日除了接应天王、东王兵马入城之外,我们可能还要和清妖打一场硬仗!”
诸将都是毫无惧色,纷纷起身请战。
萧云贵摆摆手示意诸将坐下,接着说道:“本王想依托妙高峰、城南天心阁、鳌山庙等地阻击清妖,诸位以为如何?”
李开芳站起身来说道:“清妖尾随而至,必定先求立稳脚跟,不会先攻我营垒,小弟以为我等该趁清妖新到,立足未稳之时,突袭清妖,让清妖不敢过于迫近。”
萧云贵点点头道:“开芳所言甚是,明日就让凤翔、开芳二人随本王率三千人出队迎接天王、东王,突袭清妖,其余诸将加紧固守营垒,吉文元、朱锡能二位兄弟明日要抢筑岳麓山营垒,浮桥才刚刚建好,也要注意护好,可别让清妖烧了。”
诸将轰然领命,说完军事之后,萧云贵示意诸将先行退下,只命林凤祥和李开芳二人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