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座的,没人不清楚在这场家族动荡中,陈晓梅一家在当中做了什么。
最需要携手关渡难关的时候,他们想到的第一件事不是为亲人排忧解难,而是率先发动了对杨休宁的苛责,几番含沙射影的讥讽和埋怨后,竟然还鼓动荣廷集团的几个高层联合向老爷子谏言,要求撤换掉杨休宁的职务。
当时,关于陈明远受杨休宁指示谋害家族的传闻早已闹得公司上下皆知,导致一时间,对于杨休宁的质疑和谴责不绝于耳,迫于形势,老爷子不得不暂时让媳妇退下来,暂时避过这阵风浪再说。
只不过,对于流言究竟从何而起,从陈晓梅接掌荣廷集团之前,他其实早已经心知肚明了,只是碍于岌岌可危的形势,才会隐忍不发。
所以,事件刚尘埃落定,清单拉出来,老爷子连自己的女儿都没放过,不仅逼陈晓梅把权力重新交还给杨休宁,连她原先控制的业务也被统统拿走。
显然,这次长女一家为了自身利益,陷整个家族于不义的卑劣举动,让老爷子大动肝火,要不是顾忌风波还未完全褪去,家族正受到万众瞩目,没准还可能把人逐出家门去!
老爷子早对陈晓梅的野心一目了然,从前见她只是小打小闹尚且睁只眼闭着眼,可这回,在家族遭遇动荡的时候,她竟然还敢玩窝里反,俨然僭越了老爷子的底线,今天的家族会议刻意没有让她们一家子到场,就是一个再明显不过的信号!
只是,也不知道陈晓梅看不看得懂这信号,在一家子正在兴头的时候,很不识趣地出现了,自然惹来了老爷子的冷眼。
“爸,妈,我听说您们都在这,时候不早了,我已经吩咐酒店做好了饭菜,都是您们平常爱吃的,车子都在外边候着了。”
陈晓梅明知父亲正在气头上,还是陪着笑脸讨好道:“我想想一家人也好久没聚在一块吃饭了,正好这两天喜事临门,本该好好庆祝一下才对,呵呵。”
“庆祝?”
老爷子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沉声道:“现在外头还不知道有多少职工的生计没有安排妥当,你倒好,事情还没消停,就大鱼大肉的享受上了。”
陈晓梅登时悬心吊胆,尴尬地也不知道该作何回答,只能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了三弟。
陈国梁有些于心不忍,出声圆场道:“爸,我本来想打电话叫餐厅送菜来,大家在老宅里吃一顿,既然大姐有心的准备好了,不如让人选几样家常菜打包送来吧,一家人嘛,总要图个喜庆。”
老太太虽然也挺不高兴女儿这次的落井下石,可也不愿看到继续闹得家无宁日,帮腔道:“行了,晓梅也是一片孝心,虽然有时想事情想得不够大度,可总得给她改过自新的机会嘛,谁又能保证一辈子不犯错误。”
儿子求情,老伴帮腔,加上家人团聚,老爷子也不想闹得节外生枝,于是轻哼了声,也没说话,明显是默许下来了。
陈晓梅大喜过望,忙不迭地打电话差遣人送饭菜来了。
其实,来之前她是再三犹豫的,丈夫也建议等老爷子消了气再想法子补救,可这一次,老爷子对自家的惩罚实在是太狠了些,自己被夺权也就罢了,就连儿子,也被彻底逐出了荣廷集团,透出的意思,是决计不会再让母子俩接触到家族的产业了!
老爷子眼里揉不得沙子,此番举动,俨然是打算把长女一家彻底打入冷宫!
陈晓梅对老父亲固执的脾气再清楚不过,一旦决定的事,谁都甭想扭回来,自己不要紧,可关乎儿子的前程,她是半刻都坐不安稳,几经权衡,索性趁着举家欢庆的时候上门拜见,希望正在兴头上的老爷子能够顾念亲情网开一面。
旋即,陈晓梅看到正坐在侧首的陈明远,就勉强笑道:“明远回来了啊,真不错,大姑妈都清楚了,这次你在幕后为咱们家出了份大力气,实在是劳苦功高,你路上还没吃饭吧,姑妈特地叮嘱厨师给你做了糖醋排骨,还记得你小时候最馋这个了……”
虽然很不甘心,可形势比人强,如今杨休宁母子咸鱼翻身,自己短时间内也不好再犯忌讳,毕竟,如今在老爷子眼里,自己做什么都是错的,这侄子则一跃成了心头宝,为了尽快扭转老爷子对自家不良的情绪,和对方搞好关系也是必要的举动。
可惜,陈明远早已经不再是那个不谙世事的懵懂少年郎了,如果顾念血缘和场合,或许还会容让几分,可一想到母亲这些日子遭受的责难,一股无明业火当即在五脏六腑中蔓延开来,不咸不淡道:“谢大姑妈的好意了,只是我的口味已经变了很久,怕是合不了胃口。”
杨休宁蹙了下眉,轻轻唤了下儿子的名字,让他别再怄气。
陈明远无可奈何,母亲为了这家奉献了大半辈子,任劳任怨,艰苦忍让,到头来却还是得不到陈晓梅一家丝毫的亲情,此刻对方虽然百般献好,可一旦自己和母亲出现差池,难保不会再次遭受攻击。
“大姐,明远就这倔脾气,你别跟他一般见识。”杨休宁谦逊一笑,主动给出了台阶。
陈晓梅忙说不打紧,料准了杨休宁极为重视这个家,装出歉然的笑意,“休宁啊,这次也是我们被忽然冒出的这事吓昏了脑袋,没来得及仔细斟酌,就对你发了牢骚,当天晚上我就后悔了,可是当时那种情况,我也是很为难的,为了给这个家留一条出路,不得已只好同意了其他股东的意见,暂时代理你的工作……总之,一切的过错,都是我个人铸成的,你心里要有怨气尽管发出来就是了,只是自力年纪好小不懂事,这次如果有冒犯你的地方,你作为长辈也请多担待些。”
说完,她偷偷扯了下儿子的衣角。
张自力耷拉着脑袋道:“舅妈,这次我知道错了,还请您给次机会,我往后一定洗心革面的做人……”
杨休宁左右为难了起来。
由于亡夫的缘故,她实在不愿闹得族亲相残,只是一想到张自力嚣张跋扈的秉性,以及此次私底下对自己母子俩的诽谤诬陷,不安的情绪立刻涌了上来。
她倒不怕一个晚辈对自己造成威胁,可如果留着张自力,未来对儿子接掌家业势必会埋下隐患,这是她绝不愿看到的。
见母亲正徘徊犹豫着,陈明远知道母亲还是有些心软,正想出面挡回去,老爷子率先发话了。
“你真的知道错了?”
老爷子的目光渐渐深邃,“那你告诉我,这一次,你究竟犯了什么错事。”
张自力涨红脸道:“我不该在公司里散布对舅妈不利的传言……爷爷,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呵,好一个不敢!”
老爷子哂笑道:“我是真没发现,你的胆子会大到这地步,连起码的亲情都不顾,可是,这还不止,我们家正危急的关头,你竟然还敢串通外人,往自家捅了一刀子,别跟说你和周哲雄暗地里没联系,要不然我们家的事情,外头怎么会传得有板有眼的?”
说着话,老爷子从小几上拿起小本子丢了过去,“别以为可以侥幸的瞒天过海,我说了多少次,让你们别依仗家里的权势在外面谋私利,你却还瞒着家里,往周哲雄的公司里投了那么多的钱,把我的话当耳旁风了?还是嫌家里的钱不够你花的?”
张自力瞬间面无人色,哆嗦着嘴唇。
陈国梁霍然一惊,质问道:“自力!这事是不是真的?”
他早怀疑家里有人把消息透露出去了,没想到竟是这外甥,这已经不能用错误来形容了,简直是不可饶恕的罪责!
“有胆子做没胆子承认了?”
老爷子重重拍了下扶手,冷冷道:“我们陈家向来讲究忠孝礼义,可你告诉我,你做到哪一个字了,对家不忠,对长辈不孝,对常人不礼,对兄弟不义,到头来,我们家竟养出了一头白眼狼,你让我们还怎么放心用你,啊?!”
陈家太上皇的雷霆重怒岂是常人能够消受的,就连陈国梁也被父亲吓到了,见他气得拄杖立起来,煞气腾腾,一时间竟忘了去劝。
“爸,您别动怒……自力只是一时糊涂,受了周家的蒙骗,您是看着他长大的,他再任性,也绝不会有意想要加害大家,您饶了他一次吧!”
陈晓梅吓慌了神,拼命求着请,张荣贤至始至终都没吭声,但见儿子成为了众矢之的,也放下面子恳请谅解。
“自力,你快跟爷爷他们认错啊,说是周哲雄骗了你,你才会做出这傻事,是不是?”
陈晓梅紧张兮兮地扯着儿子的衣襟,一旦罪责被定性了,儿子在家族中铁定再无出路!
陈国梁、杨休宁和陈晓兰都大为不忍,都开腔帮忙求情。
张自力的双目失神,半响后,腮帮子忽然鼓动了下,抬起头来,看着怒火中烧的外公,涩声道:“你们从来都没就没对我放过心不是吗,还谈什么用不用我?”
顿时,陈明远察觉到他有些不对劲起来了。
往日里,面对冲冠一怒的老爷子,家里哪个不是噤若寒蝉,偏偏此刻的张自力一扫刚刚的惶恐,反而浮现一抹桀然笑意,“一直都这样,从来没有改变过,不管我有多努力多拼命,在这个家里,我始终是靠边站的!”
“自力,你说什么胡话,赶紧跟外公道歉!”
张荣贤也发现了儿子的诡异,见老爷子脸色铁青,生怕火药桶大爆炸。
张自力却置若罔闻,指着自己的胸膛,道:“就因为我不姓陈,所以注定我不可能继承家业,只能分点剩饭吃,还得时刻小心做人,就差给每个人充孙子了。”
“相反的,明远之前犯下了那么多的过错,只是这段时间有了些改观,说了几句好话,走大运押注赌赢了,你们个个都拿他当宝似的,恨不得立马把所有的好处塞给他,可你们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我也是要尊严的,我和我爸妈为了这个家同样付出了很多,只不过想多拿到一些应得的回报,却被当贼似的提防,今天硬着头皮陪着笑来认错,你们像看待苍蝇似的,巴不得立刻赶得远远的,外公,我同样是您的孙子,你为什么就不能多给我一点机会?”
老爷子的胸膛不住起伏,握住拐杖的手连带着颤抖起来,
众人大惊失色,慌忙搀扶着老爷子坐下来,又是倒水又是拿降压药,陈国梁回头沉声道:“自力,你不要再冥顽不灵了!”
陈晓梅急得额头冒汗,疾声让儿子别再顶撞了。
张自力却不管不顾道:“冥顽不灵又怎么样,不管我变成什么样子,接下来你们都不会再多看我一眼,甚至还想把我赶出家门……”
“表哥!”
陈明远心知张自力已经是破罐子破摔了,担心会闹得一发不可收拾,劝解道:“奶奶刚刚不都说了嘛,谁能保证一辈子不犯错,无论如何,我们都是一家人,你有再大的过错,大家都会包容你,别再执迷不悟了!”
张自力看向这一直视为眼中钉的表弟,目光没有往日的挑衅,显得很平静,冰冷道:“我不需要你的可怜!”
忽然,他露出了决然的神态,“既然你们巴不得我滚出家门,好,如你们所愿,从今往后我有多远走多远,绝不会再贪恋陈家的一分一厘!”
“不管这个家以后有多兴旺,都跟我没有半毛钱的关系,没有你们,我张自力照样能自力更生,而且活得很好!”
张自力是彻底的豁出去了,愤然地喊出这番话后,不管父母亲的拉扯阻拦,头也不回地向门口走去。
“由着他去!谁都别拦!我倒是要看看,他能蹦跶出什么名堂来!”
老爷子厉声呵斥道,众人生怕再刺激到他,也不敢再去阻止张自力的离去。
“自力,你回来啊!”
陈晓梅驻足在门口,朝着飞奔离去的儿子嘶喊道,脸上覆满了泪水。
张荣贤悻悻地跺了下脚,牙关一咬,让妻子先留下去,自己跑出去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