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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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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案】

    她侧脸那种坚持的样子,和当年拒绝他时一模一样,毫无转圜余地、一味坚守到底,任他声嘶力竭也毫不动容。

    他真没怎么变,还是那么轴,只要是他认为好的,管你愿不愿意,收着就对了。

    【书名】执轴

    【作者】凝玉

    【正文】

    开篇

    这个城市不大,但要在两百多万人中碰到也不是件容易的事。这几年他平均每月过来一趟也还和她王不见王的,就是最好的证明。她的样子变了,到底是成了上班族,和他办公室里的女同事一样,披肩卷发,碎花连身裙,白高跟凉鞋,人群里不算出众,可是比起大学时清汤挂面的样子,可谓天翻地覆。

    秦爽从电梯口让开,靠在过道扶手上点了根烟,深吸一口吐出来,隔着烟雾眯眼又看过去。

    她半弯了身体,俯在柜台上认认真真地挑选着。真的变了,大学时他为她可惜那一头垂顺的头发,问她为什么不尝试披散下来或脆剪短,她总是固执地摇头,只隔三差五地买回不同的发夹绾住,选的也都是最简单的样式,现在她挑的这种水钻的发饰那时她从来不用,说是自己手笨,用不了那么精致的东西。可能是在给建议,售货的女孩跟她说了句什么,她摇头,仍低头探看,侧脸那种坚持的样子,和当年拒绝他时一模一样,毫无转圜余地、一味坚守到底,任他声嘶力竭也毫不动容。

    摁灭了烟扔掉,秦爽走过去。身后有人过来,怕自己挡到,孟洁往旁边挪了两步,依然低头挑选着。前两天去孟丽那里住,不小心压坏了她扔在沙发上的发卡,被她掐着嚷“那是海涛送我的定情物,你赔”,虽然听着像玩笑话,但既然她开了口,还是买一个给她好了。只是这里的样式看起来和自己弄坏的那个都不大像,那款带流苏的倒是接近,可颜又不对。“先生,为女朋友挑吧?看中哪样儿我拿给您看看。”随着售货员的招呼,她身边的人又往这边靠了靠,孟洁只得再移两步。“小姐……”售货员迟疑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她不需要建议,可是这个售货员就是不放弃。孟洁指住一个发夹:“麻烦拿一下这个。”中午这一点休息时间,她没工夫再耗下去了,颜的事再说吧。“小姐……”售货员却还是不动。孟洁疑惑抬头,却见售货员冲她身边使眼。不解偏头,对上来人没什么表情的表情,她愣了一下,直起身:“什么时候来xx的?”“有没有时间?聊聊。”她想了想,点头,转身指使售货员:“就这个,麻烦装起来。”售货员手脚麻利地装袋、开单,她还没来得及伸手,身边的人已经把单据接了过去,径自往收银台走去。

    他还是和大学的时候一样轴

    两人就近选了商场楼下的kfc。“你吃什么?” “雪顶咖啡。”“不要别的?”“出来之前吃过了。“秦爽点头,示意孟洁去找位子,自己直接去了点餐区。正是饭点儿,人多,排了一会端了东西出来,看见她正在座位上讲手机,目光和他对上,点头笑了笑。走过去刚坐下,就见她挂了电话站起来,他连忙问:“怎么?”被他紧张的语气问得愣了下,孟洁回答:“我去拿根吸管。”他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讪讪地拣了汉堡出来吃。孟洁拿了吸管回来,进咖啡里搅了搅,刚吸一口就听见对面问:“你现在在哪儿工作?”

    “一家文化公司。”“给我留个电话吧。我现在负责我们公司在这儿的办事处,经常过来。”

    她没多说,从包里摸出张名片递过去。秦爽接过来看了两眼,发现她果然又去喝咖啡,忍不住脱口而出:“你还是这么不长进。”

    孟洁不解:“什么?”“你们不是文化公司么?跟客户打道的基本礼貌都不懂?”她明白过来,从善如流地拿起自己的手机:“说吧。”秦爽见她一点儿火气也没有,脑子反而抽了风似地直发胀,又不好骂,脆掏出手机照着她名片上的号码拨过去:“你自己存一下。”他还是和大学的时候一样轴。这么想着,孟洁也没多计较,存了号码,开口问他:“怎么会来这边?”“工作。”“这边的外贸好做吗?”对这些她一直不是很了解。“位置好,东南亚这块儿还不错。”“哦。”冷了场,孟洁不禁瞟了眼手表,该走了。“现在还跟‘他’在一块儿?”对面的人突然冒出一句。“谁?”她刚问出口,就在秦爽扫过来的目光下恍然大悟:“李东明他在深圳,听说发展得挺好的。”听说?囫囵吞下剩的一点儿汉堡,秦爽抓起纸巾随便擦了擦:“你下午还要上班吧?走,我送你。”

    孟洁回到公司,正赶上经理出来问丹妮的进度,忙把上午得到的消息汇报上去;经理倒是没多为难,只对她手中的盒子多看了两眼就回了自己的办公室。这边人刚走,隔壁办公桌的吉吉就过来一把抽走她手里的东西:“少见你吃这些啊,多吃会胖,我帮帮你。”不由分说地拿去和陈赞他们分赃。也好,冷掉了反而不好吃。刚才被秦爽着和他一起吃了两只,剩的这些也是他硬塞给她的——“我一个男的拎着盒这个回去像什么样子!”他真没怎么变,还是那么轴,只要是他认为好的,管你愿不愿意,收着就对了。他们是朋友,她还可以担待,真不知他公司里的人都怎么看他。家里条件太好、没吃过苦的都容易有这个毛病,只是现在社会上谁没有个个,总不能都像他家里人那样因为他是独苗就宠着他吧?

    秦爽是真的经常霸道得一点儿道理都没有。大学那次就是。大热天的中午,她例假来了不愿动,躺在床上正迷糊,他一个电话过来:“下来,我在楼门口!”没等她说话就挂了。从床上爬下来穿好衣服下楼,她疼得连话都不想说,他却还嫌她动作慢:“出个门比出嫁还难!”她没精神跟他吵,只问有什么事。他脾气来得快也去得快,听见她问,一脸兴奋地从身后拿出个首饰盒:“我妈从国外带的,给你。”她认得那个标志,莹莹买的时尚杂志上常见:“你拿回去吧。”他笑着还一直往前送:“你个土老冒儿,别傻了,你那个铁片可没法跟这个比。”

    “我知道。”身下一阵涌动,她发了烦,皱眉推了推已经挤到脸前的他:“我不要。”

    他还笑:“你这人怎么不知道好歹?叫你拿着就拿着,别那么小家子气。”看她还是毫不动容,勉强软了口气:“行了,我的大小姐,算我求你,拿着,行不行?”说着就牵了她的手硬要往里塞。“都说了不要!”她往回抽手,首饰盒应声而落。秦爽愣了愣,半晌弯身捡起来:“行。”没想到这次他这么好说话,被场面搞得有点儿难堪的她正纳闷,却听见“咚”的一声,抬头,看见他从门边的垃圾桶旁离开,双手兜,头也不回地走了。那么贵重的东西说丢就丢,他舍得,她却看不下去,只能在门口一堆看好戏的目光下从垃圾桶里捡回来,想到当时去还他肯定又要犯轴,决定过几天等他气消了再说。他倒是消气了,当天晚饭时就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来找她,只是一直不让她再提中午的事。结果多年之后,她毕业了、工作了、换了地方,那首饰还在她衣柜里原封不动地待着。

    “小孟、小孟?”经理什么时候又出来了?“嗳!”孟洁赶紧收敛心神跑过去:“什么事?”“你这周末去一趟深圳吧。”“怎么了?”“陈丹妮发过来的那些画儿我看了,还是不好,我跟她说了下,看她那意思还不太能理解,说让咱们派个人过去沟通沟通。她这边一向是你跟的,你去吧。别太晚,周一之前赶回来。”

    这是公司第一次独立策展,千头万绪,每个人手头上的事情都特别多,她肯定推不掉;好在丹妮是这群艺术青年里她比较喜欢的,格内向但内心丰富,画的画儿像古代神话中的海。私心里说,即使她不是策展对象,个朋友也绝对不是坏事。

    她的条条框框多到令人发指

    算了,回来再说。广播里已经在通知入闸了,手机在手里捏了一下午,全是汗,他t就是个窝囊废!

    暗骂了自己一句,秦爽关机收好,拎起行李袋,往1号闸口走。早料到孟洁不会先打电话过来,从来只有他上赶着她。所有人都觉得没道理。岂止没道理,简直没天理,但能怎么办呢,他就是这么贱。上了飞机,三人座的中间位置让他更加郁闷,刚坐下,旁边有人问:“对不起,我们俩是一块儿的,不知道能不能换一下?”他抬眼,两个妆容精致、打扮入时的女孩一起微笑着看他,见他没什么反应,前面那个补充一句:“……可以和你换靠窗的位置。”无所谓。他起身走到过道里,看两个女孩还傻愣愣地站着,指指里面的两个座位:“进去吧。”

    “哦,谢谢。”女孩们连忙感激地坐进去。要起飞了,空姐照例出来做一些安全方面的讲解,秦爽也懒得听,坐好了,拿出带的杂志随便翻,只觉得心浮气躁。过去孟洁总说他轴,但其实就像刚才那样,他自认是最好说话的人。反倒是她,条条框框多到令人发指。第一次跟她手就是因为这个。他们寝室是混寝,四个人,他、大刘、喷子,当时已经大二,剩下的点炮则是刚入学的菜鸟。菜鸟跟孟洁是老乡,入学的第一次老乡聚会就喝多了,回寝室的路上撅了个大跟头,硬把一条腿给撅折了。他们那老乡会的会长也挺有意思,当他们这一寝室的人都死绝了,非得安排老乡会里几个也是刚入学的小丫头轮流照顾点炮——就是一三餐排班儿给点炮送,说是给年轻人多制造点儿接触的机会,简直变态。其他两女孩也就意思了一下,后来就只是打电话过来关心关心;只有这个孟洁,坚持了小半月,风雨无阻,让人不能不误会她是不是真对点炮存了啥心思。有次他下课回来,在楼门口又碰见她庄严肃穆地捧着方便饭盒,实在忍不住了,上前搭讪:“我帮你带上去?”孟洁摇头:“大刘师兄会下来。”他乐:“真看上我们点炮了?”她像看神经病一样从上到下把他打量了一番,然后转过脸又去看门口进出的人群。

    “不是?那你一个人坚持着天天送是为什么?”他不以为意,讪笑的语气毫不遮掩。

    孟洁慢慢转过头来,表情很怪,不像生气,反倒是疑惑居多,仔仔细细地把他的脸研究了一遍,然后开口:“你是说——她们没来过?”原来她一直都不知道?!秦爽大乐:“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似的这么傻?”想想不对,又收了笑:“这么说——你对点炮,真的没啥?”孟洁嫌他废话,只问关键问题:“那彭晨恢复得还好吧?”他真的被她搞糊涂了,到底这丫头对点炮什么想法?“……还行吧他。他老妈听说马上就要过来了。”点炮这小子家里环境也不错,他老妈平时就电话勤联系着,这回刚听说儿子把腿摔了就吵着要来,他爸拦了这么些天已经是奇迹了。

    “哦,那就好。”一旁的孟洁松了眉头,把秦爽看得玩笑之心又起:“点炮傻是傻点儿,但家里家外地看,也是支潜力股。怎么样,你这个救命恩人要不要让人老妈见见?说不定就把彭少爷许给你了。”

    结果孟洁又用那种“你有病吧”的眼神扫他一眼,上了几级台阶把饭盒放在收发室门边的小桌上:“大爷,这是给231寝的,待会儿有人下来取,麻烦您。”然后走下来,礼礼貌貌地跟他说了声“‘师兄’,再见”,直接走人。不要说跟她不是一个专业,就算是,他也从没打算作她的师兄。“呃,刚才的事谢谢你,要不要尝尝?”身边突然有人招呼,秦爽从杂志上抬头,挨着他坐的女孩笑得一脸灿烂,装着大粒紫葡萄的一次餐盒直递到他跟前。“不用,谢谢。”他点个头,视线又回到杂志上,哼,印花税,不知多少老百姓要跳楼。——“你们那楼里住的潜力股还少么?谢了,我找的是绩优股!”他现在是绩优股了,她要不要?

    他要她一起住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对80后画家的看法是从杂志上看的,不是本人原创,特此声明。晚上七点半,孟洁回到住处,累得不行。在深圳多耽误了一天,回来又马不停蹄地投入工作。估计是这趟任务完成得不错,经理在她汇报完之后居然还关心地问了她一句“累不累”,更难得的是,在这种展览开幕进入倒计时的时候没要求她加班地放她回来休息。跟丹妮沟通得挺好。她本以为80后的独生子女、又是搞艺术的,多少有点孤僻、愿意生活在自己的世界中,见了丹妮才发现这种看法太片面,他们不喜欢别人说他们自闭——“我跟你说,我原来也觉得自己挺闷的。后来,和我同学一起去过一个聋哑学校,当老师。那些孩子可不在乎你在什么,几小时几小时地就是不理你,我们当时就崩溃了。”

    可不是,真要比自闭,别说跟聋哑学校的孩子了,把自己拿出来和丹妮放在一起,丹妮至少还有绘画陪着,她呢,每天除了公司就是自己租的这间房,忙的时候回来倒头就睡还不觉得,难得偷闲的这几个小时就空落落地不知怎么打发了。洗衣服吧,昨天深夜到家,她累得只记得把脏衣服从包里拿出来,再不洗该臭了。

    把外套裤子扔进洗衣机,进浴室拿盆泡好了几件内衣,孟洁这才想起出差前把受潮的搓衣板拿到台上晾着了,只得起身去取。打开台门刚迈出去,隔壁台就传来一声娇嚷“有人出来了,你别闹”,眼角余光瞟到紧贴着的两个人迅速分开。倒把她吓了一跳,急忙拿了搓衣板回到屋内关好门。进了浴室脸上还是烫的,孟洁只能埋头洗衣服。秦爽大四的时候,在学校北门外的家属区租了房,直接塞了把钥匙要她一起住。她不答应,于是他上课运动打游戏一切照常,就是不吃饭,两三天下来把自己饿得眼皮子都抠下去了。

    她也气,但没办法,第三天下午没课,跑了趟超市,买了菜拎到他那儿,不信做好了他还能往外扔。晚上六点,他回来了,也不和她说话,开了电脑玩自己的。她也不理他,把菜一盘盘端出来摆好,盛好饭,收拾了自己的东西就往外走。

    就听见秦爽光着脚板噼哩噗噜地几步追过来,扯下她的背包随手扔到一边,拖着她回到桌边,硬摁在椅子上,再把那碗饭搁到她跟前,自己跑回厨房又拿了一副出来,几大勺米饭蒯进去,坐下就狼吞虎咽。她心里还气着,半天没动。秦爽也不吱声,吃下大半碗后夹了一筷子丝到她碗里,埋头又猛吃起来。看着他通红的耳朵,她这才开动,在眼见他要去盛第三碗的时候忍不住开口提醒“饿狠了别吃太猛”。秦爽盛饭的动作顿了顿,仍是按了一勺到碗里,回到桌边扒了好几口才哼唧了一句“没事”。

    倒是她先吃完的,收拾了碗筷往厨房走,他边扒着剩下的几口饭边端着碗追上来:“放——着别动,我来。”她想想也觉得应该,于是放着不动。谁知那家伙洗到一半就喊肚子疼,碗一扔就跑进厕所。她接手把碗洗完了,等了半天也不见他出来,于是想着是不是自己菜做得不净,在房间里绕了几圈之后还是只能去敲门。“你没事吧?”“……”“我……菜都洗了好几遍的。”“……”“秦爽,你说句话!”“……”“我下去给你买药!”转身就要走,却听到厕所门响,回头,只开了一道缝,秦爽的声音异常憋闷地飘出来:“吃多了——没事!”她才松一口气,又听到他更憋闷的声音:“纸,没了,你——”“我有!”她忙翻出包里的餐巾纸,整包塞过去:“给你。”然后回到房间满脸通红地等。

    几分钟后,秦爽出来,扎煞着还滴着水的双手,挨到她身边坐下。等他说话等了半天也等不到,她悄悄转眼去看他,正撞上他也偷瞟过来的目光,忙双双移开,然后她忍不住喷笑出来。“笑什么啊!”秦爽大窘,也管不了那么多,搂了她就吻下来。她闪躲了半天闪躲不开,笑得喘不上气地说了句:“臭哄哄的!”得秦爽一把把她摁倒在床上。“嘀嘀——”洗衣机洗完了,报警声让孟洁回了神。不知道隔壁台上那一对情侣还在不在,她得赶紧把衣服晾出去。

    她那倔脾气

    商务部那些老头们都出访了,这帮人现在是典型的山中无老虎,全不是什么好鸟,轻易他不想接触。“那哥们儿想再开个公司,问你有没有兴趣。”包厢里,段志国靠过来问,喷了他一脸酒气。“不去。”秦爽头都不抬,抿了口酒,看着几个水蛇腰的小妞扭着进来。

    “要我说,你家老头这是抽的什么风?说到底也不是自己家的生意——去、去,哥哥这儿说话呢,一边儿玩着——不赶紧把你放个好位置搂一把,弄到那种鸟不拉屎的地方搞什么锻炼。”段志国摇头晃脑地替他抱怨。秦爽不接话茬,满坐在沙发里,任由小妞解了他衬衫领口的两颗扣子,一只手游蛇一样滑上他的胸口。段志国本以为他烦这些刚才才推开自己身边的小妞的,现在看他这个样子,知道讨了个没趣,讪讪开口:“我看你小子也挺享受的。你说说,这里什么没有?你随便找个什么借口不能回来啊,还真在那儿上了,图什么!”秦爽笑:“清静。”“啧,咱们谁跟谁?”段志国相当不以为然地瞟他的下半身:“你这是好清静的样儿么?多久没放放了?要不要找个人去去火?”几个月没见,他变成拉皮条的了?秦爽带点好笑地看段志国。“扯!不领情拉倒!”说了半天他当他放,段志国也火了:“一句话,跟不跟我一块儿去那边?实在不行,你老头那边我去说。”“行了,我在xx挺好。”这回他就是选准老头不在国内的时间回来办事,不然他外放常驻的事儿肯定没戏。秦爽拉开女孩揉在他下身的手,跟段志国代了一句“出去会儿”,起身出了包厢。

    京城就是京城,这都几点了,这家会所里还到处是人。在大厅里随便找了个位置,刚坐下,吧台那边就已经有女孩目光炯炯地了过来,别的他没看清,一副长腿细腰的身板儿倒是不错,要早两个月,说不定这时候他真就像志国说的那样,拉了这个去去火。好清静?骗谁呢?他秦爽还真就从来跟这两个字沾不上边儿!那年还是因为点炮的事儿。这小子伤筋动骨一百天,好不容易送走了他那个太疼儿子的老妈,吵吵的第一件事就是对着寝室里他们几个公的太久眼睛受了伤,要出门去看看母猪怎么赛貂蝉。这么闹了几天,他们几个都受不了了,挑了一天中午扶了这小子直奔一食堂二楼。

    “我要看全身、我要看全身,上这儿嘛?!”一楼转角,点炮还搞不清状况,嘴里一个劲儿地瞎嚷。“早说啊,直接把你扒光了丢隔壁浴池女生那边怎么样?”他不耐烦,拽着点炮的胳膊就往楼梯上拖:“抬头仔细看着!”点炮不明所以地转头,嘴巴顿时张开,对着眼前一片裙下风光口水不止,片刻之后贼笑着回头:“师兄就是师兄,这都能利用上。”后面的大刘他们也笑:“也就是你小子没见过世面,这能啥?自己哪天个女朋友,什么都解决了。”点炮马上接嘴:“那是谁把给我送饭的都轰走了?!”喷子直指向他:“这事儿你问秦爽,跟我们没关系。”“就那个孟洁?她那倔脾气,你要真找了,连这都没得看!”他无端担了个恶名,自然不爽,根本没过脑子话就已经出了口。谁知就这么寸,他话音刚落,二楼左手边转出个人,居高临下地第二次用“有病吧你”的眼神冷扫他一眼,然后特客气地和他们打招呼——“师兄好。”是不是就因为连着两次给孟洁留了个嘴贱的印象,所以后来他追她才追得特别辛苦?

    头一年,他用传统方法,站岗、送花、给她身边的人上贡,结果所有攻势都在她以不变应万变的态度下宣告失效。第二年,他集中火力攻坚,使用“缠”字诀,收了所有的花招,只盯死一点——你孟洁不是爱学习么?行。摸清了她上自习的规律,他绝对做到人在他在、人不在他还在。

    特别是靠近期末的那段时间,自习室可谓一座难求,多少人根本不把学校三不五时贴出的关于不许占座儿的通知放在眼里,满校园地张贴告示征人代理;只有她,冒着一头傻气,每天上午自习完了真就收好自己的东西乖乖走人,午休后再勤勤恳恳地从头找起。看过两次她缩在走廊的暖气片那儿背单词之后,他的脾气上来了,知道劝她肯定是劝不动了,中午她去吃饭,他就在自己的桌子上随便扔本书,然后去她桌上趴着睡觉,等她下午来了,爬起来把位置让给她,再仗着自己人高马大大剌剌地把后面他位置上自习的人赶走。这样过了一学期,他没觉着有任何问题,她却扛不住了。一天中午,他又听见桌子响,知道她回来了,迷迷糊糊地起身,心里还惦记着刚才梦里大食堂四川师傅做的剁椒鱼头,人摇摇晃晃地就转身准备轰人拿饭卡,袖子却被拽住。

    他赶紧睁眼,孟洁带点儿忍耐又带点儿难堪地指指双人座中她旁边的位置,上边搁着个还冒着热气儿的餐盒:“坐这儿吃吧。”两年,换她软了语气的五个字,他活了那么多年最窝囊也不过如此了,可当时他一点儿没觉着,兴奋得什么话都没说,一股坐下去差点儿没连盒一块儿吞进肚里。之后她犯拧的时候他常拿这事儿笑她:“你别跟我比犟,比得过么你!”

    头两次孟洁都不吭声,有一次被他气狠了,甩出一句——“我是看不惯你欺善怕恶的样子!”他断章取义地装听不懂:“我还怕谁?我就怕你。知道自己是个恶婆娘,趁早改!”

    那天在商场见着她,她倒是一点儿“恶”的模样都没有,他呢?又犯了贱,对着她的波澜不兴恨得牙痒。回来这几天,忍过了周末,终于拨了电话给她,关机。打到公司,说她去了深圳。

    d,他找谁去火也不好使!凭什么他在这儿抓肝挠肺,她那儿还无关痛痒的?

    丢脸算啥?在她那儿丢脸他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之前碰不上,他还有耐心,现在碰上了,只觉得心头一股邪火突突地跳,又多等的这两天已经是极限了,他等不了了。大步走出会所,秦爽拿出手机,恶狠狠地摁下去。

    他倒是敢开口

    大半夜被电话惊醒的滋味绝对不好受。“你们那破公司怎么这么烦人啊——”身边的孟丽睡得正香,被铃声惊着了,翻了个身口齿不清地对她抱怨。孟洁也不好说什么,只帮忙掩了掩被孟丽踢开的凉被,赶紧拎起床头的话筒。

    “我找孟洁!”对面的语气冲得很。“我就是。”孟丽在那边又动了动,孟洁把话筒捂紧了些:“请问是——”

    “秦爽!”他啊。怎么这时候打电话?瞟一眼电子钟,3:41。他说他们公司在这边只有个办事处,人生地不熟的,别是惹了什么麻烦。不过,以他的能力都解决不了的事,找她又有什么用?

    短短几秒钟转了几个念头,孟洁只能压低声音问:“什么事?”“……你身边有人?”“嗯。”“……”又怎么了?八百年不见,前几天见了那么一面,感觉他比原来正常多了,现在这又犯的什么轴?听那边还有车来车往的呼啸声,他在大街上?“你这个时候不睡觉,到底有什么事?”她公司的画展已经开了,现场状况不断,像今天,那个匆匆赶来的小杨灿紧张得有些神经质,到处追着有关无关的人问对他的画的看法,偏偏负责跟他的陈赞又被派了别的事情,她临时顶上,杨灿追人,她追杨灿,一个没看住,偏厅里随展的榫卯结构的木雕差点被他撞到,经理怒了,让她连夜安排了车送杨灿回去。她把所有这些解决之后回到家已经将近十点,孟丽却又因为跟海涛吵了架挤到她这儿,两人安顿好睡下已经十二点,这才睡了几个小时,又被秦爽的一通电话闹醒。半天那头还是没声音,孟洁叹气:“秦爽,这几年我们相安无事不是挺好的么?”

    “相安无事?我有事!”这次他反应倒迅速,只是听起来火气又飙高一丈。

    “你想我怎么样?”在知道她和李东明订婚的时候他都没这么大反应,她现在又是哪里刺激到他了?“我告诉你,孟洁,我不管你现在身边是谁,让他滚蛋!”他倒是敢开口。偏头看看皱眉嫌她吵的堂妹,孟洁气得想笑,孟丽睡觉的时候,连海涛那快一米九的大个儿都不敢惊动,她哪有那个胆。“我明天还要上班,以后再说好吧?”“孟洁,你少跟我这儿打官腔,我刚说的你记住,等我回去再找你!”那边“啪”地挂了线。

    回来再找?原来他不在这里。那更蹊跷,两个人都不在一个城市,她能惹到他什么?

    就算是过去,也都是他招惹她比较多。因为每次谈到两人的将来秦爽都会很粗线条地总结一句“废什么话啊,你毕业了安安心心嫁给我就完了”,所以当他家里在他快毕业待他去留学时,秦爽反弹特别大。他母亲来找她,说实在不行就把她也办出去,免得秦爽就算出去了也不安心。老实说,那次谈话他母亲没有一点儿瞧不上她的意思,可她就觉着这么仰人鼻息不是个事儿,没答应。加上看着他母亲愁眉不展的样子又挺闹心,于是她允诺回去帮忙劝劝秦爽。没想到当天晚上她刚提了个头,秦爽就爆发了。“反正我不一个人出去!”“你担心什么?”“你说我担心什么?”“……你无不无聊?”“我无聊?李东明那种绩优股不无聊?他那点儿意思瞎子都看得出来!”

    之前她被他缠得烦了的气话都被他拿了出来,再这样说下去就 只剩下无理取闹了:“……我辞了他那儿总行了吧?”“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你辞工有个用!”“你到底要怎么样?”从来没有对人这么忍气吞声过,她的忍耐到了极限。

    “……那我妈让你去你为什么不答应?”见她冷了脸,秦爽知道不能再激她,缓和了下语气。

    “我还没毕业。”“就你那专业,在这学校有什么可读的?”“秦爽,有你这么说话的么?!”“我怎么说话?国外学的不比在这儿学的多?”秦爽冷嘲热讽。“那你正好出去学啊。”“你别绕我!”也被她气着了,秦爽抬高声音:“你到底在磨机什么?好,不提李东明。钱?都说了我来出。”“你有病吧?!”最气他这样说话,就算比不上他家大富大贵,她家也不缺这几个钱。

    “我可不是有病么,拿着张热脸上赶着贴你的冷股,我有病!”她的劝解就这样落了个不欢而散的下场。后来也不知他怎么跟家里说的,国没出,在他老爸的公司里寻了个职位,刚工作一年就找门路去北大光华读了书;她也没从李东明那儿辞职,毕业之后因为实习期间工作出就留在了那里。“你杵那儿嘛,还睡不睡了?这背后的凉风!”孟丽咕哝着扯扯被子。

    睡,当然睡,多少年的陈芝麻烂谷子还翻它嘛?要翻,秦爽也说了,等他回来。

    她欠他一情人节

    该来的不来。挂了老头子的电话,秦爽觉得这根本就多余,他人都在这儿了,再天天追着他念叨也没用。他这回是吃了秤砣铁了心,谁都拉不回去了。倒是孟洁,他那天发那么大的脾气,看来她是完全没当回事。敌不动我不动是吧?还是那俩字,没用!“主——经理?”回来几天了,老头子见他一切已成定局的势头,无奈之下,只能把办事处升格成子公司,他也从主任变成经理,还是一样做事,他没什么不方便的,就是手下这些人对他改称呼还有点不习惯。

    看一眼办公室门口吞吞吐吐的秘书,秦爽问:“什么事?”“您还有什么事么?”“怎么?”“没事的话,我家里——”“行,走吧。”这秘书是新婚,理解。刚完成了一单,他还真没什么事。收拾了东西,秦爽也往外走。这一出去才发现,很多办公桌上都摆了花,忍不住问了秘书一句:“今天什么子?”女秘书笑了下:“七夕。”七夕。他刚和孟洁关系好点儿的时候碰到的第一个节就是七夕。他老妈从国外带回的首饰,他拿去送她,那丫头死倔不肯收,他一怒之下给扔进了垃圾桶。刚扔完他就后悔了。倒不是心疼东西,主要是知道孟洁吃软不吃硬,这样一来,他算是把自己的后路给堵死了。所以离开她宿舍楼的时候他都没敢走快,指望着以她那么爱惜物件的格,就算不喜欢送礼的人,冲着那么贵的价钱至少也会叫住他,哪怕再冲他发火,给个台阶下就行。谁知她恨他的心胜过了疼东西,他磨蹭了半天身后愣是没半句话。火一上来,他也不等了,噌噌地回了宿舍。结果一下午,除了大刘还能和他搭句话,喷子和点炮都说他吃了枪子儿,惹不起躲得起,一个带了耳机玩游戏,一个直奔了一食堂。他是真气:这孟洁有什么啊?论样貌,也就是个眉清目秀,除了瞪他的时候眼睛特有神、训他的时候小嘴特红润,还有什么啊?论家世,不就家里有几亩果园、几万块存款,在农村也许能抖一把,在他这儿,他虽不至于是孟洁寝室那群丫头嘴里说的太子党,单自己拿出来也像模像样了,她家那点家底儿有什么啊?

    论学习——大学里谁论学习?想明白了,他心情也好多了,开了电脑,上线一鼓作气把喷子杀了个片甲不留。

    就一小丫头片子,有什么啊?!可玩游戏玩到5:00,也不知怎么了,他椅子上就开始长钉,一个没留神,被喷子掉一队人:“赶紧滚吧,就你现在这状态,我随便抠点脚皮就能把你杀净了。”他刚动了动鼠标准备杀回去,喷子就摘了耳机刺他:“您老留神飞慢点儿,别撞到人楼里女厕所里去。”

    都是哥们儿,看穿就看穿了,他在孟洁那里吃瘪在他们眼里早已经再正常不过。秦爽并不在意,抓了钱包出门。还好约她她还愿意出来,只是刚到饭馆里坐定,一看她的架势他就不乐意了:“你敢再提这事儿试试!”孟洁从纸袋里往外掏东西的动作被他吼得顿住,瞪了他一眼,缩了缩手,还是慢腾腾地把东西拿了出来:“给你。”他防备地看着简单包装的盒子:“什么?”“……”孟洁把盒子推到他面前。她害羞?被孟洁脸上莫名其妙的表情给弄魔怔了,他横不起来又不想显得太面,恶狠狠地把东西抓到跟前:“那我拆了!”不等孟洁回答,撕扒了两下,他愣住。德芙礼盒,市面上到处都有的那种,傻了吧几的圆形盒子里装着十几粒金灿灿的心形巧克力。

    “……下午莹莹她们说,今天是七夕。”她现在知道了?中午吼他的时候吼得那叫一个顺溜!他送她那么贵重的礼,她拿一盒烂巧克力打发他,哪有那么便宜的事儿?“这顿你请!”随手把巧克力扔到一边,他完全抛掉女士优先那一套,抓起菜单挑了第一页顺着就念下来:“关东辽参酿宫燕、原只网鲍、柱侯金钱肚——”“唱大戏呢?”菜单被孟洁一把抢下:“珍珠、焗虾菇,再来个春菜煲,饼饭和滑肠粉各一份,谢谢。”服务生走开之后,他们谁也没有说话,孟洁的心思他不清楚,他是怕自己一开口傻呵呵地乐起来太丢份儿。好在那家饭馆上菜挺快,嘴巴堵住了也就不用再费神考虑怎么才能不露怯。

    吃到酒足饭饱,他靠在椅子上想接下来的节目,看电影逛街什么的都太俗,再说对面这人也不好这些;可按照她的兴趣来要什么?市博、市图这样的地方打死他他也不会去的。

    “你没带钱?”他正在那儿绞尽脑汁,被孟洁冷不丁的这一句哼得抬了头,恰好看见她对着旁边等着的服务生点个头:“行,我来。”放了两张老人头在餐单上,她还不忘另外嘱咐:“那记着给我开发票。”

    服务生忍着笑扫他一眼,恭恭敬敬地对着孟洁点了个头:“好的,您稍等。”

    d,每次刚从她那儿得点儿好,这孟洁立马就能气他个火冒三丈!“你好意思瞪我?”她瞟了眼巧克力:“我的花儿呢?”好,就怕你不提要求。“你喜欢什么花儿?”这人挑剔,买回来要不合她的意不定又怎么作践他。

    “主要是个心意。”行。他还是小心地避开了红玫瑰,一路小跑着到饭馆旁边的花店包了束白玫瑰回来,送到她跟前,正赶上她当着送发票过来的服务生的面儿对他笑着抱怨——“你说你,情人节的花卖得贵,有这钱吃什么好的不行啊。”她!别的不说,孟洁至少欠他一个体贴的情人节!沉着脸,秦爽快步走出公司,留下女秘书愣在那儿脑子直转筋:怎么,难道她这已婚的人连过七夕的资格都没了?

    他有病吧

    再有半小时就闭馆了,孟洁抽了个空到楼上喝水,才刚进办公室,在那边翻杂志边吃零食的吉吉就抬头冲她招呼:“你的东西,给你放桌上了。”她走到桌边,喔,又送来了。连着有两三年,七夕和二月十四,固定会有人送她花,除了花什么信息也没有,也不知道是谁。虽然感觉有点儿恐怖,但有人暗恋总还是件让人脸上增光的事。“还是没卡片?”对这情形也熟,吉吉伸个脑袋过来问。“嗯。”孟洁拆了包装纸,把早上喝空的水瓶剪开,盛了水,把花一枝一枝拿起来修剪口。

    吉吉吃完东西洗了手,也拿了自己的剪刀凑过来帮忙:“我倒是有个想法,听不听?”

    “你说。”“你没发现么?这次这花儿送得晚。”对,原来最迟到中午,她桌上一定有花:“怎么?”“怎么?这送晚了我看你都没急,倒是他里里外外地跑了好几趟,下午花到了才消停。”压低了声音,吉吉抬手用剪刀指指经理室。“……瞎说什么!”感觉像吃了只苍蝇,孟洁恶心得不行:经理是结了婚的人,平时对着她们一群女孩子也规矩,吉吉没事乱猜什么!“我说真的——你知道你出差回来那天我们留到几点?”吉吉还在说:“就只有你,人心疼,上赶着放你回去休息。”孟洁听得心烦,停了修剪的动作,从字纸篓里把扔了的包装纸又捡起来,把花团了团裹上,不顾吉吉在背后直嚷“我也就是说说,你扔它嘛,至于么”,拎了包快步下楼,出了展厅门口,随手就把花撇进了垃圾桶。“谁送的?得罪你了?”眼前冒出个人,扫一眼垃圾桶,再带点儿坏笑瞟她。“有事?”那天他半夜犯轴说要找她,害她连着几天等另一只靴子扔下来,见他没什么动静才把心放下,现在他又冒出来嘛?“我还真有事。”秦爽还笑,再看一眼垃圾桶:“不过没人这么殷勤,我可没带礼物。”

    好笑么?孟洁背着包向前走:“什么事,说吧。”秦爽追上来:“你有没有认识的人,帮我找套房子。”看她回身莫名其妙地看他,他又说:“我调到这儿常驻了,之前公司给配的宿舍太小,我想另找一个。”他钱多,到哪儿买不着好房子?“我帮不上忙。”“那你也——”秦爽还想说,孟洁的手机响了,她掏出来接通,听了一会儿,皱着眉对那头说:“你都说成这样了,我还能说什么?行,你过去吧,钥匙在哪儿你自己知道。记得把饭做上,别不自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