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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假如敌人放弃军舰,全躲进内部的话,我们就头痛了。”
“别抱怨了,头痛头痛,起码我们还有头可以痛。”
听到马特的话,莫亚顿时笑了起来,道:“到了现在这个地步,巡航飞弹的作用已经不大了。我们应该派陆战队穿过卫星外壳,直接用高能炸药把港口的敌舰炸掉。当然,无人舰艇除外。”莫亚最后那句话的语气,使人很容易将那些可能无人的舰艇跟“战利品”这个充满诱惑的名词联想在一块。
“呵呵!如果能放一艘卡邦尼旗舰在我家后院做为退休礼物,倒也不错。”轻松的气氛,使马特也放松了。
“把暴风金狮的元帅权杖放在自己的家门口……不,拿来当拐杖倒是不错的选择。”
“……不说这些了,仗还没打完……唉!暴风金狮居然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死了。真有点不值!如果能堂堂正正地跟他干一仗,即便是输了,也是武人的荣耀。”马特有点惋惜地摇了摇头。
“哦!我可不想跟他手。嗨!说不定,他听到你这话,会马上从棺材中跳出来,变身成一只从午睡中醒来的霸王恐龙,一口把你吞掉。”
“别跟我开玩笑了。”
说着说着,愉快平和的谈气氛突然瞬间消失无踪。宛如深不见底的黑洞忽然出现,将两人的热情和轻松全部吸走。
两人脸上的稀松之退却无影,剩下的,是无比的严肃。
莫亚首先正道:“这不是玩笑。”
“我知道。”马特的语气同样沉重。
“你知道我一直在说反话?”
“我知道。”马特以一种奇特的腔调重覆着。
“好!不愧是我的老搭档。”
“别说了,我们当中,谁都不是那种一厢情愿地把吃人狂狮当作小猫的低能儿……后退吧!”
“的确,胜利的迷幻药我们已经吃得太多,早已麻木了……假如第九舰队真的可以摆平,那就把功劳给他!总之,我们不能随便拿埃克罗的存亡作为赌注。”
“好!”
一分钟后,雷蒙·法希特在狂喜中,欣然受命出动陆战队。
在宇宙另一个角落的飞云,并没有感受到雷蒙的好心情。
他,背靠着壁面;坐在透明的舷窗边,默默地看着那片璀璨的星海。星空中的明星,闪亮而神秘,不停闪烁的星光,仿佛正在演奏着光与影的变奏曲。只是,在飞云的心中,这曲子中流露出来的尽是一些阴郁的曲调。
“飞云,还没想开吗?”
听着这清脆悦耳的熟悉声音,飞云不须回头也知道来的是爱娜。
“如果你指的是爱美兰,我恐怕永远都不会想开。若你指的是埃克罗,我已经彻底想开了。”
“在昨天的会议上你已经告诉我们你的打算了……”
“怎么?大家认为我是受到那件事的打击,才下定决心这样做?”敏感地察觉到爱娜的想法,飞云回头来,对爱娜苦笑了一下。
“……”爱娜用沉默证实了飞云的话。
“唉——”飞云叹气了,道:“我知道我的提议会被大家接受,是因为大家一直都在受气,所以……但是,我这个提案的真正依据是不能说出来的,起码现在不能。”
“真正……的依据?”爱娜的眼神黯淡了,又亮了。
“不过,所谓的依据,也只是我个人的预言罢了。”顿了一会儿,飞云以一种强调语气补充说道:“一个现在绝对没有人会相信的预言。”
“飞云……你是指……埃克罗会输?”爱娜惊疑不定地望着飞云。
飞云说得对,此刻她是不会相信埃克罗那四支舰队会输的。无论暴风金狮再厉害,一下子歼灭威名远播的埃克罗第二、三舰队,亦是很难想像的事情。据她所知,埃克罗这次的军事计划中最强调的就是不要分散兵力,给人各个击破。而且守卫回廊的人是皮科特……
爱娜不知该如何反应,是用自己的固有概念驳斥飞云,还是无条件地相信飞云。看样子,飞云也没有十足的证据呀!
这边,飞云却在一瞬间里,读出了爱娜眼中的怀疑。他,笑了。
“我就知道,连你都不敢相信的事情,说出来,是怎么也无法说服众人的。”
“大人,我……”
“的确难以想像,所以我不怪你。”
“……”
“不过,假如你仔细从卡邦尼人反常的行动来推断,你就可以推断,埃克罗这次即便没有全军覆没也差不多了。”说罢,飞云近乎自言自语地在爱娜面前说出自己的想法。
“兵者、诡道也。能打,装作不能打;要打,装作不要打。这两句话,是几千年前,一个叫孙子的人写的《孙子兵法》中,我感受最深的两句话。”
“其实,这只是一个心理上的诡计。不过,用了几千年,还是那么好用。”
“以弱敌强,会干这种事情的人只有两种:一是走投无路的家伙;二是疯子。”
听到这里,爱娜突然插话了:“你是说那个奥沙是疯子?”
“……如果他真是弱者,那大概是疯子吧!但问题是,他可是强者啊!”
见爱娜不语,飞云继续说道:“强者故意示弱,为了就是让难以下咽的猎物放心地离开他的藏身之所。
“埃克罗的星际防御体系很强,百分之九十的地区都布有侦察卫星和自动炮火系统。想在埃克罗境内潜行是不可能的。埃克罗本土防御力很强,在这点上我想我的看法跟卡邦尼人是相同的。
“在埃克罗的地盘上跟埃克罗人打,即便强如卡邦尼,也要三思而后行。所以他们就想出了这条调虎离山、引而歼之的绝计。”
说着,飞云惋惜地叹气着,摇着头,以一种失望得近乎绝望的声调说下去。
“卡邦尼人就是看准了黑泽尔和埃克罗的关系,算准一旦进攻黑泽尔,埃克罗必定想去救援。但想跟真正出手救援是两回事,为了让埃克罗出兵,他们就必须营造出一个使埃克罗放心的军事氛围。
“这就是为什么埃克罗人怎样想都想不出自己有可能打败仗的原因了。
“其实,在战场上,如果怎也想不到自己有失败的可能,这就说明,上天已经为你埋下失败的祸因了。
“所以我断定,进入黑泽尔国境的三支舰队,不被全歼也差不多了。”
听到这里,爱娜终于忍不住说道:“既然你猜到埃克罗人必败,你为何不早说呢?如果挽救了埃克罗,起码可以停滞卡邦尼人统一天下的脚步啊!”
爱娜不说还好,一说,飞云的脸就苦涩的干皱起来了。
“这是因为我至今没想通,卡邦尼人的最后一步,也是最致命的一步是什么……解不开这个环,根本就没有人会相信这是个事实。
“况且,为了避免埃克罗国内出现有识之士提醒国王这种事情发生,卡邦尼人在背后一定动了不少手脚……大概是以黑泽尔商人的名义大肆行贿吧!因此,即便说了,上层也不会听。”说到这里,飞云慢慢地把双腿缩起,把自己的头像鸵鸟般埋入沙子似地,埋入自己的双膝之间,双手用力抱住双腿。
“真是可笑啊!我们这么努力地战斗,到最后赢来的依然是无尽的苦涩。唉!即便我们如何在战术层面上发光发热,依然无法扭转战略上的失败……想起这个,我就自觉自己是个在卡邦尼女皇掌心上跳舞的小丑。”
爱娜听了,有种不是滋味的感觉。她走到飞云身边,轻轻地坐下来,学着飞云的动作,把自己的下巴埋在膝盖之间,缓缓地说道:“不过,小丑也有小丑的尊严和权利吧!……当然,还有义务……对了,飞云,你让大夥来自由都市这边,莫非是为了抗击即将入侵这里的卡邦尼人?”
“……准确地说,是对付上次杀死白龙的菲尔诺上将。嗯,还有雷莫夫、甘比斯他们俩。”
“这算是我们为埃克罗尽的最后一次道义吗?”
“算是吧!”
“然后我们就离开?”
“到时候,或许,不想离开都不行了。”
飞云的心情,没有超越时空的能力,当然也无法感染到远在几十光年以外的埃克罗第九舰队官兵。
此刻的他们,正陷入一种兴奋莫名的激昂旋律当中,所有人都因即将到手的胜利而在心中大叫着、欢呼着;监控员们一边心不在焉地盯着那个毫无变化的监视屏幕,一边利用军方通讯回路话家常;炮手们脱下了自己的耳机,翘着二郎腿在喝咖啡。
除去那些即将强行登陆卫星表面的陆战队员外,舰队的官兵正陷入一种松垮的心境泥沼之中,为那份胜利的甜美自我陶醉着。
“什么卡邦尼第一舰队,根本就是乌龟嘛!”
“天啊!我之前怎么会为这群废物担心了十几个晚上?”
“好无聊啊!假如以后打仗都是这么轻松就好。”
事实上,连身为舰队最高指挥官的雷蒙·法希特本人,也在跟心腹聊天,把马特不断发来的“马上提高警戒级别”之类的命令当作耳边风。
很可惜,这份过度的松垮,也看在了窝藏在卡哲夫卫星里面的卡邦尼人眼里。
旗舰暴风号上,监控员把这事报告给最高司令——奥沙元帅。
“敌人出现意外的松垮,我们是否需要调整一下……”副官问道。
“哼!我从不指望依靠捡便宜获胜,不过,这种便宜不捡就太浪费了。浪费可以随便吞下去又不伤肠胃的猎物,这种事情我也从来不做。”
此时,奥沙那宽阔粗犷的脸上,呈现出一种肉食猫科动物特有的狰狞。熟悉他的部下一看就知道,他动杀机了。
“呵呵!不过,元帅大人可真是神机妙算啊!埃克罗人的反应和动作,竟无一例外地落入大人的计算之中。”副官以一种绝不是献媚的崇敬语气说道。
“算了吧!你又不是不知道,这是陛下亲自订的计谋,我这为将者,只能算是执行者……唉!真正的妙计向来都是一层盖一层的,你算计人,人谋算你。这才是真正的刺激。可惜的是,我们的计谋对方竟无人能破……”
“大人……你嫌对手太弱?”
“或许吧!”奥沙显得相当失望。
“可是,陛下的计谋已让对方攻无可攻,守无可守。这只能说是陛下太厉害呀!”
“算了,你是不会明白我的心情的。对了,埃克罗军中有谁的动作超出了我们此前的估算?”
“有,又是那个飞云,他独自带兵往自由都市方向去了。”
“……飞云吗?”奥沙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埃克罗人真是笨啊!放着这么一员大将不用。能人必嫉,嫉人必疑,疑人不用。不懂把好钢用在剑刃上的家伙……哼!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要通知菲尔诺大人吗?”副官机灵地问道。
“不用!第一、菲尔诺不大可能被那小子算计;第二、假如真的中招,像菲尔诺那种人是绝不会挂掉的。既然这样,给他一个吃苦头的机会好了。”
没有再谈论这个话题,奥沙甩了甩他那头金灿灿、近乎于狮子鬃毛的披肩卷发,以一种略显慵懒的声调问道:“敌人第二、三舰队动作如何?”
“依旧审慎,没有任何松懈或破绽。两个舰队均后退了五光秒。第二舰队甚至把阵型拉宽、拉厚,形成极为稳妥的纵深阵势,预防我军突破。”停了一下,监控员补充说道:“虽然远了点,但还好………”
“纵深阵势?小心的家伙。唉!我又头疼了……军医,拿止痛药过来!”奥沙一声令下,舰桥上的所有人顿时会心地一笑。
没有军医跑过来。因为,他们伟大而战无不胜的奥沙元帅,只会为敌人的存在而头痛。解除头痛的唯一办法就是服用止痛片,对于奥沙来说,敌人的命,就是最好的止痛片。
短暂的忙碌很快因各人的就位而平息。
终于,死亡的倒数计时,开始了。
“十……九……八……”倒数计时的秒针不疾不徐地向终点挪移着自己那预示死亡即将到来的沉重身躯。
舰桥的大屏幕上,除了那根即将指向十二点的秒针,还有那串正在归零的可怕数字……
“四……三……二……一……引爆!”
就在埃克罗将士们的哑然惊骇中,卡哲夫卫星发生大爆炸了。
宛如恒星爆发的强烈闪光,无尽地晕眩着士兵们的眼睛。即便是自动保护系统监测到这过强的闪光,马上自动把监视屏幕加以黑化处理,也无法使士兵们那瞬间内被灼伤的视界迅速地恢复。
强闪过后,随之而来的就是那股无节制的狂乱爆炸巨浪。由于经过精密的定向爆破设计,几乎所有的破片都朝着三支舰队所在爆飞而去。
根本没有给埃克罗人反应的时间,宛如陨石风暴的狂潮一瞬间席卷了那整齐的队伍。
因爆炸而急剧加速的卫星碎片,以极高的惯穿刺了埃克罗军的舰列,连绵涌来的能量狂潮又把已被毁灭之神眷顾过一次的舰艇推向了第二列、第三列的舰艇。
一种近乎核裂变的扩展态势形成了,而能够阻挡这锋利无比的光刃的,却只有舰艇本身那只能算是软弱的钢铁之躯。
闪烁的爆炸光芒,不停耀动着,仿佛会一直延续到所有的一切都坠下死亡和破灭的深渊。
“我的手!我的手不见了。”
“我的眼睛,我的眼睛看不见了,谁把灯关掉了!”
“哇啊啊啊——”
惊叫、狂吼、嘶鸣,各式各样因恐惧慌乱而变调的声音,挤满了整个通讯网路。就如某人将一大座石灰石做的假山推落湖水里,士兵们的心湖顿时以一种混沌的态势彻底起来了。
离卫星最近的第九舰队更是首当其冲,在爆炸发生后十秒内,彻底毁坏的军舰达到七千四百多艘,剩下的大多严重毁坏,可以说,已经完全失去了战斗能力。
至于一早做出稳妥阵势的第二、第三舰队也不好过。虽然马特和莫亚两人曾经考虑过敌人会否自爆,也把舰队挪出了自爆会波及的范围,但是,他们并没有把这种经过加强的定向爆破计算在内。
在很多时候,错误的估计和估计不足之间是可以画上等号的,现在正是如此。
马特损失的,只是八百多艘舰的前锋军,但莫亚损失的,却是三千艘军舰的前卫部队。并不是说莫亚后退不够,而是奥沙暗中加重了砝码,故意所为。
“小心!他往你那边去了!”来不及整顿自己那因能量潮涌而混乱不堪的舰队,马特使用第一条恢复的通讯回路,对莫亚吼叫着。
“唉!还是中招了。看起来,我要壮士断臂了……”停了一秒钟,莫亚继续说道:“不过,对方可是闻名天下的狮子王啊!看来这次要奉上的不是一只手臂,而是整条胳膊了。”
莫亚从心底涌上的苦涩笑意,抑制在咽喉中,这位年仅三十岁的提督此刻脸上呈现的却是六十岁老人的沧桑。
不知为何,马特忽然觉得这位蜂蜜头发的战友有种必死的觉悟。
“不!你不要死!我马上过来!”马特的吼声,使莫亚进入一种矛盾的沉默中。
又过了两秒钟,莫亚说出一句近乎白痴的怪话:“你自己不要过来,把你五千艘舰的后备队给我,我应该可以带三千艘舰逃走。”
外人听起来也许会觉得这绝对是白痴所为,但马特却知道这句话意味着什么。现在,自己的整个前卫和中军都陷于混乱之中,等他们编整完毕,再全舰队冲过去,莫亚也铁定完蛋了。此刻唯一能动用的就是放在最后面的后备队。但若是只让他们过去救援的话就意味着,自己将用至少六十万新兵,换取莫亚那四十万正处于壮年巅峰时期的老兵。
“用国家的未来换取国家的现在吗?”马特说着,眼眶中有种想落泪的辛酸感。
“没有现在,何有将来?”如果说,马特的话是悲情的辛酸,那么莫亚的话就是苦涩的无奈了。
“好!”马特应诺一声后,立刻切断了通讯,想办法把放到最后面的预备队调出来。
他很清楚,自己已经做错了一步,怎么也不可以挽回了。
现在能做的,只是避免全军覆没而已。
不过,他实在没有想到那个奥沙竟会如此大胆疯狂。在这一刻,马特想起了黑泽尔特派员所说的卫星结构。
“如果没猜错的话,奥沙那疯子把整个卫星内部毁了,然后让自己的主力舰队躲进去,只留少数诱饵在外头……再来就是引爆整个卫星外壳,把我们的舰队冲垮,最后一口气冲出来趁机杀人……说不定,卫星里的三十万民众也被屠杀了……好绝!好狠!”在等待通讯恢复的空档里,马特以一种近乎悔恨的语气在自言自语着,他蓝的眼瞳中现出一种酸的混浊。
整个战场正呈现一种崩溃的破灭态势,除了雷蒙·法希特在徒劳地企图原地整编自己的舰队外,马特和莫亚都以一种决裂的无悔姿态,狠心地割裂着自己的舰队。
第三舰队中,最先恢复正常的是放在最后面的后卫部队。他们并没有逃走,只是在以卫星为中心的相同半径上向左右两翼散开,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向前锋部队的区域开炮,同时把路让开,使有可能逃走的中军撤离。
三分钟之后,第一批宇宙战机从后卫部队的母舰中冲出,以求死之姿笔直地杀向前锋部队。
面对这种不惜攻击己方军队、极为辛辣残忍的战法,奥沙元帅不禁愕然。他没想到,莫亚竟如此决绝,不惜杀自己人,以阻挡自己前锋军的突进。
要知道,按奥沙心中最理想的计划,应该是趁着埃克罗军混乱之际,顺着乱军一路杀上去,利用自己舰队极强的破坏力,在短时间内全歼第三舰队的。
如意算盘被打乱了,从卫星中冲出的卡邦尼前锋舰队受到了迎头一击。但由于冲在最前面的是突击舰,为了免遭能量浊流的侵扰,突击舰大多是防御罩全开的,第三舰队的炮火反击不是太有效。
“壮士断臂,一刀两断,毫不拖泥带水。埃克罗的最高统帅不行,但下面的能人不少嘛……嘿嘿!就是这样,我更想把你的名字写进我的战史上了。”
奥沙在感叹着,连结着的,是战斗的狂热和兴奋,似乎只有与强者锋,才能凸现出其生存意义。
他并不是一个完美主义者,相比起那些力求把每一个细节都做得完美无缺、喜欢让对手彻底掉下自己陷阱的智将,奥沙是名将中偏于勇猛和喜欢刺激的类型。
“放出我的宝贝!我要让那个莫亚死得心服口服。”大手一挥之下,隐藏着死亡和恐惧的大门,近乎无声地打开了。
第六章 溃散的星空
在潘多拉的魔盒放出最后一个希望之前,埃克罗人要承受的是近乎无穷尽的噩梦。科技结晶造成的人工噩梦,似乎一点也不比恐怖绝伦的宇宙风暴要差,从守卫卡哲夫卫星大门的卡邦尼士兵那副洋溢于外的恐惧表情就可以看出,这东西,绝对可怕。
没有先兆,有的只是异样的压抑和不安。
察觉到卡邦尼人居然放弃采用突击舰作为主攻,莫亚心中的惊疑方舟在风暴来临前已被连绵涌至的巨浪打得左右摇晃、东倒西歪了。
连闻名天下的突击舰都要靠边站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呢?想起自己将要成为血祭的主角,莫亚开战以来第一次无端地有了死惧的感觉。
在死亡的重压之下,莫亚重重地深呼吸着,努力地在恒温的舰桥内吸入比自己心热更冷的空气,冷却自己因恐惧而心跳加速产生的高热。
卡邦尼人要的就是混乱,在混战中比突击舰更威力的东西……对了,就是它,一定是它——新式战机。
莫亚猜得很对,宇宙战机这东西,在舰队舰列完整的情况下冒然冲过去,只会是撞在枪口上的野鸭,来多少都没用。
但在前卫崩溃的前提下,战机就是扩大混乱的祸首了。
“小心敌人的新型战机!”莫亚在通讯中是这样对着部下喊的。他能做的,只有这么多了。要生存下去,唯一能依赖的,就是战机驾驶员本身的技术和应变能力了。
在战场上,知道从来不等于能做到。
在爆炸的紊流尚未平息之际,无论是肉眼还是检测器材,要一下子辨别出敌人的所在,还存在相当的难度。
没有徵兆地,近千道血的雷射光芒突然从混乱的能量破片风暴中透射而出,宛如地狱魔神的恶心触须,一下子把跟雷射线数量相若的埃克罗战机卷进了灭亡的破口。
数个战机大队以一种烟火齐放的姿态,同时在虚幻的太空中以爆炸这种终极悲美的形式,消失了。
几秒之后,又是一次齐射。
埃克罗的战机好比不幸落在刺猬背上的枯叶,在狂风和尖刺的双重作用下,一瞬间被扯碎了。顿时,闪光充斥整个太空。由于火力相当强大且一击必中,仅仅三轮齐射之后,埃克罗的战机队完全崩溃了。
直到此刻,侥幸残存的战机驾驶员们还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把他们的僚友送进了宇宙坟墓中。不过,他们并没有足够生存的时间,用自己的眼睛观察到事情的真姿。在三十秒后,当他们以残破的身躯飞升上天堂时,才看到了行凶者的真貌。
那是一种体积大小介乎于战机和最小型驱逐舰之间的飞行器,外貌有点像在黑夜中滑翔的鳊蝠。最大的特点是:连蝙蝠都没有它那么灵活。
在闪亮的赤红火花装饰着的时间短线中,攻击、防御、突刺、横滚、上翻、回旋,数十种高难度的动作,一瞬也未停顿地连锁着。
快疾的飞弹只是它背影的跟班,能量的光束只配作为它残留虚像的点缀。它的动作,迅捷而有效,轻灵中又透泄着诡异的味道。仿佛是一位以宇宙为舞台的舞蹈家,正跳着一种非人力能及的死亡探戈。
相对的,体积要小得多的埃克罗战机反而给人一种小虫子式的迟钝拙劣感。驾驶员们刚企图把准星对准来袭的敌机,就被击落了。其技术上的差别,根本就不在一个次元上。单纯看表象的话,不明就里的旁人甚至会以为埃克罗把刚在游戏机室玩太空战机游戏的少年抓到战场上呢!
有苦自知,莫亚很快地发现了问题。
“天!是炸面圈!”
听到了上司的喃喃自语,有个部下奇怪地问身旁的同僚:“炸面圈是什么?”
“你不知道吗?我们所说的炸面圈就是指无人战机。外表厉害,里面空心,这不是炸面圈是什么!”
“哦——”
无人战机的研制和开发,在几个世纪以来都没有停止过。可是,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无人战机很难在战场上普及。当中,最大的问题就是电脑控制的战机虽然速度和作上都比人控制的战机要快,但应变能力不行。往往诸如碰到敌人突然关掉引擎,或者模仿坠机动作等问题时,电脑就很容易误以为目标已经被消灭,从而给人可乘之机。
然而,此刻卡邦尼这种新式的无人战机看起来完成度相当高。埃克罗机师的瞒骗动作完全不起效,电子干扰又不成功,透过战术电脑向无人战机发送的病毒被对方立刻改装,并以加强版的形式送了回来。
“大人!怎么办?”
“大人!快下令!”
各种彷徨惊恐的声音,浪潮般涌向莫亚的耳朵。但莫亚的思绪却神游般在另一个宇宙中游荡着。好一会儿才用细如蚊子的声音低喃道:“拥有多炮战舰的对战机功能,从体积上判断,应该也有强大的对舰功能。那么说敌人的最终目标还是我们……
突然间,莫亚的声音仿佛经过扩音器扩大般,放大了十几倍,把部下们吓了一跳。
“来人!快点给我找!我要找一种射程短、威力大的武器。嗯,射程最好跟对舰战机的射程相同。”
命令一下,下面的人马上慌张而还算有序地跟数字资料搏斗起来。
三十秒后,突然有人发出半声欢呼:“找到了!糟……”
前半声是惊喜,后半声却是绝望。
“说!”莫亚喝骂着。
“是雷默爆弹,射程五到二百三十公里,威力足以同时毁灭三艘宇宙母舰。问题是,如果在近距离使用,会同时毁掉发射船本身。”资料员以一种悲壮的语气快速说明着,因为他知道,莫亚一定会用的。
果然……
“好!就要这个!”
就像是为了阻止致命的毒素顺着血液的流动蔓延似的,埃克罗第三舰队开始了绝望残酷的断臂式逃亡之旅。
硕大华丽的光球在军舰前绽放着,每一朵光花代表着百多名士兵以及一架无人战机的死亡。
代价是惨重的,也是有偿的,所有的报答,就是同僚的命。
明白到这种消耗式的战法对己方同样不利,奥沙并没有继续追击,而是愉快地指挥舰队,转而去吞噬马特送给自己的大礼。
“大人,这样子真的好吗?第三舰队跑掉的四千多艘舰才是他们的菁华所在。眼前这支舰队,怎么看都是莱鸟啊!”副官好心地提醒着自己的上司。
“嘿嘿!不管是菜鸟还是老鸟,反正老子就是打鸟的猎手。”用一种包含了奇异感情彩的眼神瞥了副官一眼,奥沙继续道:“已经掉进陷阱的猎物是不可能逃走的,但冒然上前扑杀,很可能反遭其伤。倒不如等猎物自己在挣扎中耗尽气力,我们再上去捡?”
“狮口逃生的感觉怎样?”在重新搭建的通讯回路中,马特用一种半开玩笑的口气问莫亚。
“糟透了!是狮子主动放弃我这猎物的……怎么说呢?我有一种迟一点依然会落到狮子口中的感觉。”莫亚摇晃着他那蜂蜜的头发。或许是因为倦怠的原因,马特觉得莫亚的发黯淡了许多,有种灰蒙感。
此刻,好不容易带领舰队脱离战场的两人,并没有劫后余生的喜悦。因为第九舰队并没有跟上来。
“第九舰队完蛋了吗?”马特问。
“应该没有,我的人告诉我,法希特他们跑去帮狮子检查牙齿了。”莫亚没好气地回答。
“投降了?……可恶……没骨气的家伙。”马特狠狠地在桌子上捶了一下,他平头式样的短金发似乎是因为主人的怒气而倒竖起来。
“别说大话了。说不定再过几个小时,我们就变成没骨气二号和没骨气三号了。”
“敌人还没有追来。”与其说马特在强调这个是事实,倒不如说他在强调这个事实不合理。
从开战以来就觉得不对劲。敌人所有的一切,仿佛为着他们的到来而专门设置。到现在,种种的不合理渐渐连成一条合理的推论之链。只是推论的最终结果对他们的处境很不妙——单就他们而言,他们还要面对归航的路上那应有的陷阱。
“联络上皮科特吗?如果他完蛋了,我们就比比看,谁先投降好了。”莫亚的话,表面上听虽然让人丧气,但他清楚马特的为人。实际上,他们谁也没打算过要投降,只是想看看到底是谁最后挂掉罢了。
“联系上了,皮科特那边风平浪静,他已经提高戒备了。”
“好!那我们就向善良的卡邦尼女皇祈祷,希望她保佑我们安全回家吧!”
“……”马特无言。
当前线友军战败的消息传来,皮科特难以置信地捏捏耳朵,确认自己有无听错。等消息越发确实后,皮科特心底的矛盾漩涡就开始激烈地冲突着。他几乎可以预测,敌人的下一步就是截断第二、第三舰队的归路。这是绝对确定的,毕竟,调虎离山的真意就是伏而歼之。
那么敌人的动向开始变得可预测了。突然,一个非常大胆、可怕的假设窜入皮科特的脑海里,急遽地搅动着早已变得敏感异常的神经系统。
莫非……
皮科特战战兢兢地把脑海中的零碎线索,以一种定向的方式连接……
“糟糕!”他口中的糟糕包含了两个方面,第一是对友军的担忧,第二是这个疯狂计划的可行竟然非常高。
他知道,此刻的自己是掌握一切的关键,但他更清楚什么都不做意味着什么。不过,这样做的话,回去之后,会发生什么事呢?部下对自己敬爱非常笃实,这是绝无疑问的,但其他贵族呢?
皮科特想着,开始陷入一种矛盾的恐慌之中,不知所措,而焦躁的感觉慢慢占据了他的整个心窝。他的心跳指标在理智的决断和倾注感情的赌博之间猛烈地摇晃了千百次之后,终于,他做出了决定……
一个多小时后,第四舰队布置在拿斯特方向的监测器传来了异常的可怕信号。
“不明物体高速接近,质量……十二兆吨!估计是金属成分极高的巨型陨石!”由于早早地被司令官打下了心理预防针,监控员对于惊愕的免疫力似乎已经达到完美的境地。
站在指挥官席前,皮科特觉得自己那徘徊积存在胸口足足四千多秒钟的愧疚感,终于因残酷的事实而释怀。印证了心中猜想,在黯然神伤的同时,却有种讨厌的舒畅感。
对方果然是想用陨石封死整个回廊!如果,我依然呆在原地,即使不被撞死,也会被隔绝在黑泽尔方向,被那头嗜血狮子用尖利的长牙撕碎吧!不!我怎能这样想呢?
战事才进行了一半?马特和莫亚还在另一边呢!
皮科特在沉思着,他的部下却没有乖乖地呆坐在静默的空气中。现在身处安全地带的他们,更像是围观街头卖艺的好事者,一边看表演,一边骚动式地议论着。
“唉呀!我们的司令官真是料事如神哪——”
“幸好跑得快,不然就要跟一身猪油的黑泽尔商人关在一块,享受那份油腻的死亡。”
“怎么最近流行这种大规模的作战方式吗?卡邦尼人真有钱啊!”
“刚才是无人战机,现在是巨型金属陨石,唉!我们应该提议国王,向我们这些军人颁发针对卡邦尼的私掠许可证。”
“私掠许可证?”
“就是可以对敌国一切船只采取攻击、洗劫行为。呃……这个嘛!读过历史的人就知道,最早起源于十六世纪的大航海时代。”
“……这不是海盗吗?”
“如果我们是海盗,那必定是得到正义之神眷顾的唯美主义海盗。”
部下在闲聊着,他们并不知道,他们那位看似镇定自若、料敌若己的司令官阁下脑中空无一物,完全不知道如何解决眼前这个困境。
皮科特能做的,仅仅是把部下拽离死亡悬崖的边缘,却无法把马特、莫亚两人从破灭的陡坡中拉上来。
同一时间,马特两人收到了“回廊被封,归路断绝”的消息。
“糟透了!我们什么时候变成被关在狮子笼中的受伤小鹿了?”莫亚以一种近乎自嘲的方式,宣泄着心中的无奈。
“……听着,莫亚!”
“我在听!”
“现在,军队士气低落,舰艇数目又比敌人少,装备更比敌人差。摆在我们面前的只有两条路了。第一条是我们赶去回廊碰运气,看皮科特是否能赶在奥沙追上我们之前,打开我们这条唯一的退路;第二条是慢毒发的死路,我们不回去,直接赶往黑泽尔首都黑泽尔星……”马特没有说下去,因为他清楚莫亚一定懂得,在黑泽尔星这种只有防御卫星却没有补给和维修基地的鬼地方,舰队肯定会被慢慢消噬掉的。
“要在不确定的生存与确定的慢死亡之间作二选一的选择题吗?这比王国军事学院最糟糕的类比试题还要糟啊!”
“放心,在这个月之后假如还有王国军事学院的话,我发誓一定会院长把这条见鬼的考题加上去的。但现在,快选择吧!”
“喂喂!老哥,你的脑子是否有问题啊!两个人怎能投票表决啊?”莫亚眨了眨眼睛,侧着头,以一种奇怪的眼神望着这位相识多年的好友。
马特摇摇头,用一种奇特的声调说道:“这还不清楚吗?我是指,两个地方都必须有人去。”
莫亚一听,顿时屏息静气。他完全明白了:必须有人带领弟兄去抓住那渺茫的逃生希望,也必须有人继续跟狮子周旋,直到弟兄们全部撤离。
正当莫亚想说些什么的时候,马特突然开口了:“我知道你又想用抛硬币这个老规矩了。但是,不知你是否有留意到,每次你总是不自觉地挑国王的头像,而我总是挑国徽。”
“这是因为,你更重视的是国王陛下本身,而我更重视的是国家本身的荣耀。所以,选择题的答案已经很明显了,不是吗?好,这就是命令!再见了,我的朋友。”马特突然极为庄重地向莫亚敬礼。
“喂!等等……等……我啊!浑蛋——”莫亚说了一半,就被切断通讯了。在他眼前剩下的,只是一片漆黑,还有,无尽的欲绝之痛……
星云的流动,变幻莫测,无法揣知。
同样,能够完全料测事态变化的人,也不存于世上。可以预测到事情大体走向的人,已经算非常了不起了。
也许,飞云就是一个。
在莫亚跟马特诀别的时候,身处埃克罗边境的他,正独自坐在舰桥外的走廊旁,一边透过宽大的舷窗看着星空,一边呷饮着最爱的冰红茶。虽然朋友们不止一次想将其拉拢进香浓的咖啡派,但飞云始终不为所动,他最爱的就是冰红茶的冷和那份独特的舒爽。
“你在想什么呢?”丘克宽大的背影,牢牢地遮住了走廊上的灯光,使飞云不可能忽视他的存在。
“我在等!”
“等?”
“没错,等!我在等着埃克罗的挫败。”
“你为何指望他败。”
“怎么说呢,这虽然有点乘人之危的味道,但无疑地,埃克罗遭遇小败对我们来说是最好的。”
“哦?”丘克半眯着眼睛,以聆听者的角,一屁股坐在飞云的身旁。
“你知道为何自我们从南十字要塞回来后,一直没有兵力补充吗?”
“我知道,全被埃克罗边境巡逻队扣住了。”
“如果我没有预计错,连带旧联邦、旧拿斯特,还有旧特卡斯,埃克罗在边境附近地区至少扣住了五十万大军。”
“所以你希望透过坐看埃克罗的失败,掌握到这支军队。”
“我是为埃克罗好!这支军队,虽然指挥上一定会有问题,但拿来突击敌人的补给舰队还是足够有余的。”
“不想拿他来跟菲尔诺比拼?”丘克用煽动的语气说道。
“自我从联邦逃出来的那天开始,我就不断用一句话提醒自己。那就是‘不论是用蛋扔石头,还是用石头碰蛋,吃亏的总是蛋’。”
“呵呵!明智的谚语。”
“是悲哀的谚语。”仿佛在强调这句话,飞云一口喝光了饮料盒子里的冰红茶,用力地将包装盒子捏成一团。
“你是指……我们永远无法取得跟卡邦尼对等一战的武力吗?”
“我有说错吗?”
“飞云,我很清楚你说的是什么,也了解你心中的不忿和郁闷。但是,我希望你清楚自己的位置。”没有正面回答飞云,丘克突然以一种长辈式的口吻郑重对飞云说道。
“我的位置?”飞云不解。
“不错,我希望你能牢记自己的指挥官位置。现在你不再是一个毛小子了。在你手上拿捏着的,虽然不是足以对抗卡邦尼的千万大军,但也有几十万条人命。你的一举一动关系着万千弟兄的命和幸福。所以,你要记住,不可以意气用事,更不可以情绪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