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大哥孟渊来说,孟涟生的更像母亲一些,特别是眉眼之间那几分柔意,像浮动的波光一般,令人难忘。
费应行一眼就认出了许锦艺,他们从前有过几面之缘,费孟两家也算是有些过往的交情,他几步走到许锦艺跟前,沉声唤了声许姨。
许锦艺正埋头整理着孟涟的毕业资料,她没想到能在学校里遇上熟人,惊讶地一抬头,看着眼前个子高高的大男孩,露出个温柔的笑来。
“小费同学。”
费应行看着面前的许锦艺,刚才远远望去还没发现,此时近了看,才发现许锦艺的眼眶竟有些红肿。
像是哭了许久,面容憔悴。
费应行一顿,心里立马升起些不好的预感,到嘴边的话一下卡在喉咙里,进也不是,出也不是。
“许姨,您这是...”
“我来帮小涟办毕业手续...”她手里抱着好几张证书,看封皮的模样,应该是实验中学的毕业证书和结业证书。
“毕业手续?”费应行不解。
见面前的大男孩焦急又担心的模样,许锦艺沉默了一会儿,才像是鼓起勇气让自己去直面小儿子的这一场重病,深吸一口气道:“小涟他生病了,淋巴癌,可能下学期就不去学校了。所以我今天来先帮他把毕业证书领回去。”
许锦艺这一声像是一道惊雷一般击上了费应行的心头,他幽深的瞳孔瞬间紧缩,全身的血液都像是倒流一般,整颗心瞬间就成了个空壳。
没有想象中的目眦欲裂,真正心痛欲绝时,整个人都是麻木的,空洞的,所有的知觉都在那一瞬间被抽空。
费应行听见自己出声问道:“他怎么得病的?”
声音平静得令人后背发麻,可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在他平静的声线里的那些隐藏的轻颤。
“这病,医生说没什么原因,单纯地运气不好罢了。我想,可能或多或少和基因或者遗传有关。”许锦艺说着,有些担忧地看着面前的男孩,她下意识地感知到面前男孩的反应有些不同寻常。
费应行本能的那些身体反应,不像是一般朋友或是同学在得知对方生病时满目担忧又关切的样子,他身上的绝望丝毫不输昨日听闻这个噩耗、作为孟涟生母的自己。
许锦艺压下心里那些别样的情绪,下意识地伸手拍了拍费应行的肩膀,反倒是无奈地安慰起了面前的男孩来,“别担心,小涟他不会有事的。”
费应行沉默了一会儿,突然抬起眼,深深地看着面前的许锦艺,放低了声音请求到:“许姨,能让我去见见孟涟吗?就现在,就一眼,成吗?”
男孩的目光真挚又赤忱,甚至几不可查得藏着点儿哀求的神色。
许锦艺看着面前高大又俊朗的男孩,分明同自己的小儿子同岁,给她的感觉却很不一样。
同样都是模样英俊的男孩,面前的男孩却比孟涟更高一些,身体更壮实,五官之间已经初具一个成年男人该有的硬朗了。
可不管怎么样,在许锦艺心中,费应行仍是个半大的孩子,她笑得满目柔意,轻声问:“下午你们还有课吧,课不上了?”
“不上了。”费应行一摇头。
许锦艺:“行吧,我帮你去给你们张老师请假。”
孟涟昨晚刚开始接受治疗,早上做了穿刺,中午吐了个昏天黑地,午饭也没胃口吃,就吞了点儿止疼药,熬到下午一点过才累到睡了过去。
这期间孟家二老都守在医院里,看着宝贝孙子强忍着痛苦的模样,两位老太太眼框都心疼得发了红。
开始接受治疗后的痛苦加剧,是孟涟始料未及的,但这也能解释为什么大多癌症病人在确诊以后,有的人会果断的放弃治疗了。
但孟涟骨子里就存着股韧劲儿,一上午的检查下来,硬是一声都没吭。
连同着主治医师都对这漂亮的大男孩另眼相看起来。
求生欲强的患者他们做肿瘤科的医生当然见多了,但这么能熬的还是头一回见。
许锦艺将车停在住院部楼下,领着身旁的男孩一路进了电梯。
费应行在进楼时,在闻到医院特有的消毒水味道的那一瞬间,就觉得莫名地一阵心悸。
护士站的铃声、小孩的哭声、手术车车轮的滚动声,耳边是医院走廊里嘈杂的声响,在逐渐靠近孟涟病房时,费应行竟不知原因的紧张了起来。
可当许锦艺打开病房房门的那一刻,费应行的世界就像是突然安静下来了一般,只剩下那几不可闻又熟悉的呼吸声、伴随着点滴滴落的轻响。
病房里拉上了遮光帘,可仍挡不住冬日午后暖黄的阳光。
孟涟背对着房门,安静地侧躺在床上。
颈后软发下是一块碍眼的纱布,将那段漂亮的后颈遮得严严实实。
许锦艺见身后的大男孩目光怔怔地看着病床上熟睡中的小儿子,像是已经失去了所有行动能力一般,一动不动地立在房门口许久。
她暗暗地叹了口气,朝着门口的男孩招了招手,道:“小费,你先帮我守着一下这边,我去楼下找两位老太太,她们二老下去拿药去了。”
费应行闻声,才瞬间回过神来,他点了点头,见许锦艺出了房门,才放轻着脚步进了房间。
孟涟的脸色比平时苍白不少,失了血色,露出了些许病态。
可那熟悉的眉目仍是像从前一般,过分的好看,眼睫紧闭的乖巧模样,和费应行记忆里的一模一样。
帘隙透来的光将孟涟的脸庞照亮,看着孟涟整个人像是要融进那束暖光里一般,这让费应行几乎产生一个错觉——也许上天反悔了也说不定,残忍地要将送到他身边的小神仙给亲手收回。
费应行在床前站了许久,才悄声靠近,试探似地伸出手,将孟涟额前零落的碎发撩开,旋即一俯身,将唇印上了孟涟的眼睫之上。
许久,费应行都没有别的动作,只是轻轻地吻着孟涟,两人肌肤相亲着,费应行的神情虔诚又认真,像是要靠着唇尖的那点儿温热去感知着身下人此刻生命的温度。
孟涟的心脏还在跳动着,还完好无损的在他面前。
寂静到落针可闻的病房内,忽然啪嗒一声轻响,一颗晶莹的水珠落上了孟涟光洁的脸颊。
两滴...三滴...
接二连三地如落雨一般。
许锦艺站在门外,看着那个高大英俊的男孩,此刻正坐在病床前的座椅上,他如获至宝一般双手捧着孟涟的手心,红着眼眶埋下了头,竟无声地痛哭了起来。
作为孟涟的母亲,许锦艺甚至来不及惊讶于费应行与孟涟真正的关系,因为男孩神情里那些无意间流露的悲恸和空气里那些沉默浮动的爱意,像是要满溢而出一般,让许锦艺的心里又酸又软,很不是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