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良久,谢慎山忽开了口:“你年纪还小,什么也不怕。人老了,就会害怕真相,也不敢问,总要有个念想,才能活下去。”
秦筝叹息,又看看宋琳,看看哥哥,看看传志,柔声道:“听传志说,独孤一刀狄松正和我师父在一起,你何不去找他问一问呢?还有那空空妙手,万一也像你这样,在某个旁人不知道的地方,躲了起来呢?至于惊鸿剑……我爹爹他,你却是再也不到啦。”
谢慎山脸色大变,诧道:“你爹?!你是秦兄弟的女儿?”
秦筝点头,想说阿笙也是,却见他握着传志的手,向自己摇了摇头。再看传志,仍是心灰意懒的模样,方心下了然:谢慎山和爹爹,虽不是有意,却也算那张三不的帮凶了,倘若他们兄妹再和谢慎山亲近些,传志恐怕要难过的。谢慎山大喜过望,倒没有思及此节,只眼含热泪,将秦筝上上下下打量再三,又叫她到身前来,竟有些手足无措似的,半晌方道:“你,你今年,可是十八岁了?”声音竟有些哽咽。
秦筝说是。
谢慎山笑了,擦一把脸,继续道:“当年我跟你爹爹一起去开封,他同我讲,他那对儿女生得漂亮极了,我说,若我家是个女娃娃,便许给他做媳妇,若是个男娃娃,便要你嫁过来。你道他怎讲?”他絮絮叨叨地、慢条斯理地讲,如同天下间任何一个普通的苍老的父亲,“他说天下间,无人能配得上他秦茗的女儿,哈哈哈!他说的是,你是个好姑娘,不愧是惊鸿剑的女儿!你哥哥呢?还有你爹娘,你爹爹去了哪里?”
给他一问,秦筝竟哇的一声嚎啕大哭:“我爹娘,我爹娘早就死啦!我哥哥他不喜欢我,让我一个人在外边,孤苦无依这么多年,我,我好可怜啊!好不容易见到谢伯伯,你们还要杀我的朋友,我一生孤苦,只有这些朋友……”
她信口拈来,亦真亦假,又哭得极为伤心,瞧得清宁几人目瞪口呆。见谢慎山手忙脚乱地找帕子,想抱她又不敢的模样,清欢不禁笑起来,饶有兴趣地看,又瞥一眼阿笙,见这人眼观鼻,鼻观心,面无表情,更是乐不可支。旁人都以为她古灵精怪,有意撒谎,阿笙却知道那句“哥哥不喜欢我”,是她肺腑之言,“孤苦无依”倒也不算错,一时无言以对。传志倒是慢慢回过神来,抱着阿笙,小声道:“等报了仇,我们就到塞外去,好不好?”
“嗯?”
传志将脸埋在他颈后,轻轻道:“我暗暗发过誓的,以后什么也不怕,再也不犹豫了。我要保护你。筝儿说得对,不明白的事,亲自去问问,也就明白了。我今天……我们以后也躲起来,谁也找不到,你说好不好?”
阿笙白他一眼,道:“等你将落梅庄的事了结后,再说不迟——你身体如何?”
“使不上力气,不妨事。”
阿笙看谢慎山和秦筝两人其乐融融的模样,知道今日不会再生事端,放下心来,闭目将内力在体内流转数周,歇息起来。
秦筝一哭一闹,舟内肃杀的气氛悄然散去,宋琳孑然一人立在船头,身影隐没在黑色的夜里。
是夜,谢慎山拉着秦筝问了许多事,又同她讲了许多秦茗的事,秦筝爹娘去世得早,对素云总有几分敬畏,很少在长辈前放纵哭闹,撒娇耍赖,今日便将孩童心性耍得彻底,闹到半夜方体力不支,沉沉睡去。谢慎山半生纵横江湖,妻离子散,身边只有一个宋琳,自幼端庄恭谨,沉默寡言,也从未品尝天伦之乐,同秦筝在一起的这半夜,竟是十八年来难有的畅快。待秦筝睡罢,他走上甲板,想喝上一杯,却见宋琳立在岸上,似是等了许久。
宋琳放下肩上行李,默然对他跪下,磕了三个响头,转身便走。谢慎山长叹一声,道:“你要保重身体,好好活下去。”
宋琳身形一滞,并未答话,自行去了。很快,便再也瞧不见了。
谢慎山独自一人,倚在船舷上,望着夜空中的圆月,给自己倒酒,思及往事,又向湖中倾洒数杯。不晓得喝了多久,听见有人问他:“你今后,真的要去找张三不吗?”
谢慎山头也不抬,反问道:“你此番去落梅庄,是想做什么?”
“我想知道真相。”
“不是报仇?”谢慎山为他倒了一杯酒。
“我不知道。”传志坐下,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我一直觉得,我并不是因为想报仇,才要来到这里的。但我从小就知道我只能做这一件事。”
“人生还有许多更重要的事,还有许多更美好、更值得去做的事。”
传志笑了:“我小时候,有个爷爷也是这样教我的,我听不懂,他说下山以后我就明白了。他觉得给方家报仇,并不是怎样紧要的事。我一路都在想,我为什么要来,又为什么这样害怕。就在刚刚,我忽然想明白了。”
他停下,也望着那轮月亮。谢慎山没有插话,静静地等待着。
“宋姑娘说,这是天经地义的事。那你为何不报仇呢?你是大侠,武功那样好,你想报仇,要比我容易得多。可见报仇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我现在只想知道当年的真相,知道我为什么要报仇。我嘴巴很笨,不知道怎样讲,”传志皱眉苦笑,寻找着语言,“我生下来就是要给方家报仇的,报完仇之后,我要去做什么?我不知道。好像不做这件事,我就不应当活着似的。又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推着我。我想知道那是什么。”
谢慎山终于将目光移向了传志,他定定地打量着这个月色下目光迷茫,轮廓又带着坚毅的少年,缓缓道:“我活了这么多年,也没有想明白那是什么。”
“会想明白吗?”
“我也不知道。”
两人不约而同地笑了,过了许久,谢慎山忽想起什么,道:”我听筝儿讲,你们中了一种很奇特的□□。二十年前,我倒是见过差不多的毒,只是药性没有这样烈。你可曾听说过暗器名门漠北南宫?”
作者有话要说: 忽然发现即使是段落间空了三行,发表出来也只显示一个,导致有的分节之间间隔不够,希望没有太影响阅读
☆、浮生却似冰底水
八月十四。
穿过郁郁葱葱的林子,遥遥便望见“落梅庄”三个大字悬在门前,字迹漆黑油亮,想是新近刷过,牌匾却有些斑驳,年头久远。英雄盟会召开在即,今日正是门庭若市,一位身形挺拔,神采奕奕的中年人在门前迎客,笑容可掬,他身边立了个面色黝黑,个头不高的少年人。另有数名知客士高喊客人名号,小厮引路牵马,好不热闹。
清欢对妹妹笑道:“咱们本是为了逃婚,哪想绕了一大圈,还是来了这破庄子。”几人之前已经商定,待进了落梅庄,清欢便回到父亲身边,清宁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