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山庄一座,请秀才取了“落梅”二字以示风雅。因着方老爷子年轻时劫富济贫,为人仗义,到老激流勇退,淡泊名利,为年轻人留了片天下,便有江湖人称“仁义无双”。那人称他天下第一大善人,自是嘲讽这雅号了。付九自幼被老爷抚养长大,视他如再生父母,此时哪里还忍得住,早忘了老爷嘱咐,一声断喝,冲上前去。
高处那人呵呵一笑,并未现身,悠然道:“你家老爷就是这么请人的?”
付九本已力竭,此时怒极攻心,心力暴涨,直往那高地冲去,但见身前一块裸石,弓起身子,脚下借力一跃,高高跳起,方看清那片空地上一桌一椅,正坐个灰衣人在喝茶,便是那不知好歹的陈老头子了。付九举起刀来,对着他劈头砍下,骂道:“谁跟你罗唣!”他这把刀刀身狭直,本不利于劈砍,然而一则刀刃锋利,吹发立断,可弥补一二,二则两人功夫悬殊,倘若不能先声夺人,只怕再无机会近身,只得如此。
付九本以为这一劈不说削掉他半边脑袋,便是卸下一条胳膊也足够,不想这人白发苍苍,看似老迈,动作却迅捷无比,他一刀未到,那人倏忽一动,便连人带椅跃到了身后竹屋前。付九还未落地,当即变招,横刀拦腰削去,那人一手捏着杯子,一手背后,起身跳开,又避过一招。付九大喝一声,接连挥刀都被他一一避开,不免焦躁,又一刀至他当胸刺去,但听那人笑道:“习武之人,切忌心浮气躁,章法大乱,你前两招还有点样子,这招就是小孩子玩闹了。”他一边说话,一边悠悠然喝了口茶,尔后话音遂落,竟不再避让,迎上他刀尖疾步冲来。付九打得性起,早忘了此人身份,这时见他不躲不避,胸口已近在刀前,忽想到老爷嘱托,又不及收手,当即横过刀刃,避开他来势,向右挥去。
“哈哈!多大点道行,还怕伤了我?”老头子高声长笑,伸出一指在刀身上轻轻一点,翻身跃起,自他头顶跳过,不等动作,抬手便捏住了他后颈,笑声方止。
付九颈部受辖,知道实不是对手,若非对方有意避让,早已命丧于此,便不再反抗,咬牙道:“陈老爷子,你当真不肯下山?”
老头一手拍拍他头顶,像是逗孩子一般,笑道:“老陈我发过誓,此生绝不下山,管它外头天崩地裂呢!下雪天我不杀人,你自己下去吧!”他话虽如此,却并不松手,纹丝不动。
付九道:“这是什么意思?”
老头故作惊讶:“我都让你走了,你干嘛不走?”付九怒极,正欲抬肘向后袭去,忽听这人恍然大悟道:“你上山花了那么久,没力气了,是不是?唉,现在的年轻人,一个不比一个。算了算了,我不跟你计较,就送你下去吧!”
付九疑惑,正想这老头说什么胡话,不料这人一把提起他后颈衣领,将这七尺大汉像抓鸡仔似的提了起来。他尚未反应过来,便觉身子似御风而行,两旁树木山石忽忽而过,竟是身后这老头使轻功,一路提着他狂奔而下。不晓得过了多大功夫,已到了付九下马之处,那马儿早已不知去向。老头将他扔在地下,笑道:“你这匹马可不大听话啊!”
他随手一扔,力道极大,付九狼狈落地,就势一滚方才站起,满目怒火地瞪着他。陈老头视若无睹,拍拍两手,扭身便走。付九见他脚下生风,身法极快,飘然而去,这才知道自己是如何下的山。
雪还在下,山间很快便重归寂静。
付九立在雪中,狠狠啐了一口,转身下山。这一路日夜兼程,累死了三匹好马,方才赶来,哪知道不仅没完成老爷嘱咐,还跟姓陈的打了一架,竟给人当鸡仔一样提了下来,眼下又丢了马,回去只怕赶不上孙少爷的满月宴了。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积雪下山,越想越恼,口中咒骂不歇,血气上来,恨不得冲上山去跟那老头再打一场,大不了死他手中,也好过忍受今日屈辱而活。然而临行前老爷特意叮嘱过:“你性子耿直,恐怕要冲撞他老人家,本不该让你去;但这些徒儿、家仆中,只有你功夫最好,办事最尽心,我才放心的。我落梅庄邀请天下豪杰,不请他云上客陈叔平,未免杀他面子,至于他肯不肯来,倒也罢了,所以你量力而行,消息到了就好,切不可出事。”付九对老爷言听计从,想到此处,生生将怒火压下,走下山去。
这里荒山野岭,山下零零落落住着几家农户,此时天色已暗,家家户门紧闭,只听见几声犬吠。他本想找家住户歇息一晚再行赶路,哪知道敲了三家,都不肯开门,不是怕他口气凶狠,随身带刀,便是托辞地方不够。村尾那家院子里有只狼犬,不等他靠近,便呲牙喘气地低鸣示威,气势汹汹。
付九暗骂一声畜生,不肯再去求宿。据此最近的镇子,少说百里山路,夜间又刮起寒风,他拉低斗笠,坐在路旁,将内力在体内运转数周,方感暖和,起身继续走,直到子时找到一处破庙,将就对付了一夜。翌日吃过干粮再度赶路,到达镇上已疲惫不堪。好在这小镇上还有家客栈,不甚干净,此刻也顾不上了。跑堂的是个黑瘦伙计,付九要了酒肉,吃完了一抹嘴,问他哪里可以买马。
伙计眨眨眼睛,随即弓着腰陪笑道:“这位爷,咱们这地方,哪有卖马的啊,来来往往的商客又不多,都是歇歇脚就走,没人买马。”
付九扫他一眼,沉声道:“你是怕爷爷没钱?给个地方就行。” 他满面虬髯,本就是凶悍面相,这话阴森森地说出来,直吓得伙计退后两步,脸色苍白,哆嗦道:“没,真没,爷,小的哪敢骗您?别说卖马的,就是养着自家用的,都,都没有啊……”
“当真?”付九蹙眉,有些急躁。塞外荒僻,村镇本就不多,到下一个镇子,怕还得走上两日。身体也就罢了,只怕要错过日子。
“爷,当真,当真……小的要有半句假话,就,就……”伙计“就”了半天,也没个下文,听在耳中更令付九心烦意乱,他一挥手,骂了一声:“滚。”
那伙计如临大赦,慌忙退开,不想腿脚发软,一屁股坐在地上,撞上了身旁桌子,一壶温水洒了满头。这桌坐了两个二十来岁的锦衣青年,一高一矮,背上都负着剑,还有个七八岁的女童,偎在那高个青年身边,怯怯地望向付九。矮个青年瞥了眼地上的伙计,高声笑道:“大哥,我今天在路上,遇到一个傻子,你猜他长什么模样?”
高个青年回道:“我怎么知道?总不是一副精明模样吧。”
“嘿嘿,这傻子可了不得,长了满脸大胡子,看起来凶神恶煞的,逢人就说:‘别看我穿得破,爷爷我可比你们有钱’,人家不信,他就从腰上拔出根生锈的铁棍,跟人家说:‘看,这可是举世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