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多久,狱官匆匆赶来,向高峤下拜。
高峤问他:“数月之前,那邵姓女囚,如今可已流放?”
狱官忙道:“禀相公,还未曾。”说完话,见高峤目光投来,忙解释:“先前刑司不是有话,等她病好再走吗?她病一直未得痊愈,故一直羁押在牢,并未离开……”
“怎的如此久了,还未痊愈?”高峤微微皱眉。
狱官见他似乎有些不悦,陪笑道:“她这些时日,一直住着干净单牢,下官也有请人替她瞧病。身上的伤是好了,只是身子却依旧弱,也说不出是什么病,整日昏昏沉沉的。先前相公一直未问,后来又出了乱子,下官便也不敢拿这事来打扰相公……”
“……相公可要见她一见,自己问个清楚?”
狱官一边说,一边偷偷打量着,见他不语,试探着又低声问了一句。
高峤摆了摆手:“不必了。”
狱官忙答应。迟疑了下,又问:“高相公,下官方才刚听说全城迁空。斗胆问一句,这邵氏和牢里的另些囚犯,是留下不管,抑或另外处置?”
高峤沉吟了下:“你将人全部发往石头城的牢里加以看守吧。”
石头城位于建康之西的江畔,出去二十里地,是座军堡,里有一支驻军,用以拱卫京师。
狱官诺诺地应了,向高峤讨来手令,临走前又道:“高相公放心,到了那边,我亦会给她安置妥当……”语气里夹带着满满的讨好,一边说着,一边躬身退了出去。
高峤已经低头开始处置公文,听到了,眉头微微皱了一皱,似是想说什么,抬起眼,见他已是退了出去。
……
当天晚上,全城疏散的消息便扩散了开来。
正如高峤所料的那样,全城陷入一片混乱。已经习惯了安稳生活的民众并不愿离开,跑到外头街上,相互打听着消息,议论纷纷。每个人的表情里,都带着对朝廷的强烈的失望和不满。
这失望和不满,很快就转移到了发布这道疏散令的尚书令高峤的身上。
亥时,夜已深了,高峤还在台城忙碌着,忽然收到一个消息,道许多民众涌去高家,不但将前后门都堵住,连那条街,也是无法通行了。
高峤吃了一惊,立刻中断了和下属的事,匆匆往回赶。
高家此刻大门紧闭,门后横闩了一道粗木,领人守在这里的高七听到外头人声鼎沸,群情激动,命下人守好门户,不许有失。
忽然,门口响起一阵杂乱的砰砰之声,大门随之微微颤抖,似是许多人一道在撞着大门,要求高峤出来的呼声,此起彼伏。
高七神色紧绷,不亚于那夜被萧道承手下包围时的紧张。立刻命家人执好武器,又召来一排弓箭手,布于大门之后,正叮嘱着,忽听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扭头,见竟是长公主来了,慌忙迎了上去,道:“小人无用,动静竟惊到了长公主。长公主安心回去歇息,这里我已部署好了,定不会有失。”
萧永嘉被阿菊扶着走了过来,身后跟了几个仆妇。
她停在门后,侧耳听着墙外不断传来的噪闹之声,片刻后,说道:“开门。”
高七吃了一惊,忙道:“长公主,外头那些人都已失心疯,门万万不可开!你放心,我方才已经派人翻墙出去通知李都卫了。他应当很快便会带人过来!”
萧永嘉道:“把门打开!”语气已是命令了。
高七不敢违抗,只好一边叫人除去门闩,一边暗示弓箭手排在长公主身前,以防万一。
萧永嘉道:“人都让开吧。”
高七无可奈何,只好撤掉门后的弓箭手,改而埋在左右两边,自己又带人护在她的左右,神色紧张地看着面前那扇大门缓缓开启。
火把如昼。门外挤满人,一眼望去,全是人头,连大门外蹲在左右的两只石狮也被人群吞没,不见了踪影。
因了久等没有回应而变得情绪失控,开始推搡着用身体撞击大门的人,忽然看到门被缓缓打开,门里出现了一个神情严肃的美貌女子。虽大腹便便,却仪容高贵,便就站在门里,不禁愣了。
萧永嘉推开阿菊死死地抓着自己胳膊的手,迎着门外无数道投来的目光,朝前走了几步,停下,开口道:“我便是你们要见的高相公的妻。他不在,我代他见你们。你们何事?”
门外吵闹之声慢慢地安静了。一阵沉默,人堆里响起一个声音:“我们要高相公给个明白话,他是不是弃了建康?我们若听高相公的,如此走了,何日能回?”
“对!对!”周围之人纷纷附和。
萧永嘉道:“你们错了!高相公今日之所颁发此道疏散令,并非是要弃城,恰恰相反,他是为了更好地替你们守住这座城池!”
她的声音宛若敲冰戛玉,落地有声,
“我知你们皆是不愿离开,因此处是你们的家,祖辈根基所在,谁愿舍弃?他亦是不愿!他对此城的牵绊,绝不亚于你们当中的任何一个!但他没有办法!朝廷可用之兵有限,叛军和天师乱教互为呼应,声势汹汹。”
“我的夫君,他原本完全可以不必如此多事,不管你们死活。之所以颁了这道命令,不是为了弃城方便,而是为了保护你们,也为他到时迎敌,能够毫无牵挂,全力以赴!”
她的两道目光,掠过面前那一张张的面孔。
“就在你们来此闹事的今夜这刻,叛军正从几个方向而来,行于攻打建康的路上!而我的夫君,正在为了御敌,殚精竭虑,奔波部署!他不能向你们保证,一定能替你们守住城池,但我却可以明明白白地代他叫你们知道,不到最后一刻,他绝不会放弃此城!”
门外静悄悄的,听不到半分的声息。
如此多的人聚在一起,却宛如成了一个无人之境。
萧永嘉慢慢地吸了一口气,提高声量,又道:“乱起至今,这些时日,高相公一直在外奔波,连我都未曾见过他几面。你们对他不满,聚到这里,便是将门砸烂,也是见不到他的。他前几日刚打完溧阳大战,今日确实回了建康。但此刻,人却不在家中拥被高眠,而在备战即将到来的护城之战!”
门外起了一片低低的议论之声,众人面上片刻前的那些失望和不满,慢慢地消失了。
“全都散了!快些回去收拾,早到高相公替你们安排好的地方,还能占个好位置!晚了,可就没处落脚了!”
高七见状,急忙来到门口,高声劝退。
唏嘘叹气之声,不绝于耳。
挤在外头的人堆,终于慢慢地松动了。
人群渐渐散去。
高峤匆匆赶回,行到通往自家的那条街口,恰遇到闻讯带了人,手中高举火把,正赶了过来的李协。
李协举目,见通往高家大门的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