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条在它的小短腿上,十分有礼貌地说道:“请帮我送给陛下,谢过仙者。”
那圆滚滚的小肥鸟猝不及防地被他轻轻逮了过来,抬起爪子瞅了瞅他,趾高气扬地“啾”了一声,旁人竟然从它的眼神里读出了几分欣慰的意思,好像在说“你很上道”。偌大一团毛绒绒的家伙,翅膀又短小,圆得让人几乎觉得它不可能飞起来。然而这小胖鸟居然努力拍了拍翅膀,当真飞了起来,迎风往宫里去了。
旁人挠挠头:“仙者?”
谢缘将手揣进袖子里,不动声色:“是一只凤凰,偶然来此。最近这山中又是桃花仙又是凤凰的,仙者聚集,福泽深厚,是本国之福。”
旁人不无惊奇地拜道:“国师大人英明。”
等了一会儿之后,那只小肥鸟飞快地回来了,这次带来了北诏王允许他去后妃宫中的诏书口谕。由于诏书用玉简书成,比纸条沉重,这只鸟选择了把它背在背上,又不知道从哪儿找来了一个小包裹样的袋子装着,正气凛然。谢缘接了诏书,伸手摸了摸这小肥鸟的脑袋,而后喂了它一颗果子,又道了一次谢。小肥鸟跳到他脑袋上巡视了一圈儿,而后拍拍翅膀飞走了。
得了诏书,谢缘便令人往药泉的方向走去,落轿梧桐宫,请人代他通传里边的娘娘。
桑年年素与谢缘毫无接触,她隐居避世,连谢缘的名号都不曾听说,这时候只以为是自己怀孕后宫中的例行琐事,于是让谢缘来见,自己居于屏风之后。
还是侍女告诉她:“这位国师于星象堪舆上颇有所得,据说能勘天命、通鬼神,是百年世出的鬼才,娘娘除了为未来小殿下定名之外,若有什么想求问的,都可以告诉他。”
桑年年闻声愣了愣,而后点了点头,起身准备迎接。她的视线扫过自己在桌上书写的“桑意”二字,伸手将这张字夹在了书中,收入床头,与之一起细致压在书中的,还有一朵浅粉好看的桃花。
屏风架设好,占星台的小礼官们先谢缘一步进来,在房中撒上雪松针与艾草灰,而后众人退去,一并噤声,室内安静下来。桑年年喜欢这样的清净,而后又听见一人踏入房中,声音也是冷冷清清的:“臣法号无缘,是国中佛修一名,特来为您祈福卜问,再选定小殿下的名字。”
桑年年道:“好。”
而她屏息半晌,并没有听见对面有何动静。黑色的人影静静地端坐在她面前,许久之后才缓缓道:“占星台为小殿下拟定的名字如下:决明,行芷,南烛,子斛。皆是草木药材名称,隽永风雅。”
桑年年抿嘴不言。
“然而我想娘娘心中已有定夺。我已在占星台卜测过,是好名字,如若娘娘意下如此,我将代您请愿,着您心中的那两个字拟给陛下,着此名为未来小殿下最好的姓名。”
桑年年凝神问道:“你如何测得,又岂知我心中所思所想?”
谢缘低声道:“是山中桃花仙告诉我的,娘娘属意‘桑意’二字,希望我能替娘娘争取一下这个姓名。虽然桑属草木,但是显然与娘娘同姓,不免会让闲人嘴碎。皇子姓名惯例从草木字样而无姓,动不得根本,要改便要从礼制上入手,而我恰好又是个礼官,希望能达成娘娘这一个小心愿,使您心悦安康。”
桑年年抬起眼:“桃花仙?”
谢缘道:“是的,他是对我很重要的一个人。”
他抬眼看着屏风对面,另一头的女子安静下来。片刻后,那抹窈窕端静的身影忽而站了起来,绕出屏风外,坦然而有些紧张地看着他。
双方都打量着彼此。谢缘这是第一次见到桑年年的相貌,只一眼就看出了她与桑意究竟有多像——又张扬又明艳的长相,偏巧还收得住,不至于显出刻薄与小家子气来。这种感觉有些奇异,因为扰乱了因果的缘故,眼前的女子是他喜欢的人的母亲,而按照时间来看,花妖应当刚刚消散与世间,他的小小桑还在她的肚子里。大一点的那个毫不知情,却正在书院中读书,为此闷闷不乐。
谢缘也站起来,退后一步,十分慎重地对她行了一个礼。两边见礼过后,桑年年也看清了谢缘的模样,倒是没觉得有什么不同之处,只觉得眼前人年轻俊朗,看着是比自己小上一辈的模样。正是最好的时候当了出家人,一生清寂,有他的风光无限,自然也有旁人不知的苦处。
“桃花仙?”桑年年轻声问道,“他来见过我吗?仙者的福泽庇佑,我愧不敢当,只是想问一声,如果我有什么能为他做的,我定当报答。”
“是娘娘与他的缘分罢了。他无父无母而生,在天地间无根无傍,偶尔见过娘娘一面后,便许愿能在身死之后做得您的儿女。另一处投缘的地方是,娘娘为腹中小殿下选用的名字,也正好是那位小桃花仙的名字。今生不能做母子,他便托我达成您的心愿,既然姓名相同,就当娘娘怜爱自己的子女时,也捎带上他的那一份。”谢缘眼镜也不眨,编了一个谎话出来。因果错乱,两个桑意即将同时出现在这世间,他也确实没有更多的理由来向桑年年或者桑意本人来解释。
但他还是希望他的小桑能够快乐。
“我……见过他?”桑年年问道。
谢缘俯首:“是那日娘娘出宫行走,在雪山坡上遇见的那个坑底的少年。我受故人所托,照顾他平安长大,考虑到仙者非人,毕竟会引起注意,所以掩盖了他的身份,只说是我膝下学徒。”
桑年年略微想了想,有些惊讶:“是那个孩子吗?那么的确有缘了,他庇佑我良多,我能报答他的,一定会竭尽全力。只是……他若是在你身边,按我那日所见,也在书院中学习,桑意这个名字为人所知,若是我为我腹中孩子再选用这两个字,他少不得就要被迫改名。”
她笑了笑:“也无妨,令国师大人劳心了,那么我便为我的孩子选名决明,虽是寻常药草的名字,但也可推出果决明理之意,便这样罢。”
谢缘有些意外:“您——”
桑年年声音很温柔:“我记得那个少年,印象很深刻。他一眼认出我的身份,过后同伙伴玩耍,虽然只是寻常打雪仗的玩法,但能让朋友顺服信任,不倨傲无理亦能以自身能力带领他人,也能见其聪明伶俐,以后会有大成。”
谢缘道:“臣替顽徒谢过娘娘夸赞。”
“然而记得深的却是他脸上那副神情,明明是一个人,十五六岁的模样,我看着他在那儿独自挖着,很专注,身边也没什么人陪,看着有些老成模样,并没有他同龄人的天真与无忧无虑。即便是他对着我笑,我也觉得,这孩子大约是有些寂寞的。我本想拉他多说些话,然而他戒备陌生人,也有些害羞,见到他自己的朋友来了,便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