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与自己交谈,自己与自己对弈,认真得想让人在他眼尾画上一朵花。
他这么想着,便真的那样做了,他捉了笔,细细落笔,等他画完这朵花,桑意的眼光顺着花开的方向茫然一扫,恰好接上他的视线时,谢缘是有一刹那的失神的。
灯火掩映下,年轻人凉薄的面容显出几分黯淡的柔和,与眼神中的光亮杂糅在一起,虚虚一扫便是邪气漂亮,让人不由得心一跳。临睡前,他凑过来的那个动作,也不知道是这些天讨好他的习惯使然,还是真的想找一个温暖一点的地方靠着入睡。
谢缘的原则便是来了就不准走,于是他效仿从前,将人紧紧地抱在怀里,不给他半分将他踢下床的机会。桑意照例挣扎了半晚上,后来睡熟了,也没怎么动。
两个人晚上是消停了,白天晨起,谢缘却没让人消停,按着他翻来覆去地做了几回。桑意后来受不了,软着嗓子喊饿,谢缘这才抱着他去沐浴,而后一同用了早饭。
桑意最后起床同他下棋,拿棋子时手都在抖,还要乖乖地道:“我这一局先执黑,好不好?”
谢缘言出必行,当起他的下棋师父来。桑意毕竟不熟练,他便让他先执了黑。两个人搬了棋盘,就坐在庭院石凳上,一人一杯淡茶,几片香甜瓜果,闲适惬意。
桑意昨晚自己琢磨了一晚上,把五连珠当围棋下,有神有形,把谢缘的子堵得水泄不通。谢缘一面慢慢给他指这上面天罗地网的缺漏,一面道:“京棋的确是出身围棋,你这般下法没有错,但是繁乱——”
话还没说完,桑意思索着落了子,把他的棋将死了。
谢缘:“……”
再来一把,仍旧是桑意执黑。他下过后,谢缘在黑子下面跟了一颗,便见到桑意落下第二颗棋子,与第一个黑子形成斜对角。下完这一子,桑意抬头朝他望一望,笑了:“我又可以赢了。”
谢缘不动声色,照常跟他下,落棋时如同行云流水,没给他半分机会,赢得漂漂亮亮。
一局终了,桑意输了也不见气馁,只眨巴着眼睛思考半晌,忽而道:“再来一遍罢。”
谢缘便让他再来。
与上一把一模一样的开局,桑意每下一步便要思索一段时间,起初最长,越到后面花的时间越短,下到最终,谢缘刚刚落子,桑意便迫不及待地跟了上去,最后一直到谢缘彻底输了这一把,他才从隐隐的兴奋中回过神来,认真地与谢缘探讨:“京棋是有必杀局的,我刚刚没有说错,我本来可以赢的。”
“是的,你本来可以赢。”谢缘将桌上棋子打乱一番,随意复盘了一下他们的上上把对弈过程,每一颗棋子的位置、先后,毫无差池。
他低声给桑意指他出现失误的地方:“你下得少了,所以会犯这样初学者的错误。你刚刚下出来的这个开局叫做‘花月’,是必杀局的一种。”
桑意瞧着手中的棋子:“是因为五连珠单数胜,执黑一方永远有更多的胜机,若是换成六连珠胜,应当会公平一些。”
谢缘淡哂:“对。”
桑意与他下过几盘之后,对这样东西越来越感兴趣,自己又琢磨出了另外十几种必杀局,谢缘在旁边为他一一作解。花月、溪月、寒星等常用开局试过后,还有长月、名月、水月等开局,桑意一点就通,最后干脆写了棋谱出来,总结出二十四种必杀局。
五子不同于围棋,在禁手棋目不多的情况下,它的上限是清晰可见的。谢缘瞧见他垂头研究的样子,又想起他房中那几个孩童才会碰的益智玩具,问道:“你房里那个华容道,共走了多少步?”
华容道也是一类木板游戏,参的是“曹瞒兵败走华容,正与关公狭路逢。只为当初恩义重,放开金锁走蛟龙”这一典故。十个大小不一的方块填满木盒,靠人来滑动,目标是让代表曹军的那一块从中下出口逃走。
谢缘小时候接触过这东西,粗略一走,第一次下,仅用一百步走出,已经被当时的乡邻誉为神童。
桑意“嗯?”了一声,从桌上抬起头,想了想:“华容道开局不同,步数也不同,我走过的最少的一共是八十二步。”
谢缘不相信,便让桑意从房中取了华容道过来,摆在庭院石桌上一步一步走给他看。桑意不以为意,坐在他身边,将华容道斜立起来给他看:“这样开局,先取左移中,再……”
两个人贴得无比近,谢缘稍一侧头,便能看见他头顶的发璇,正中一个,乌黑的头发顺着披散下来,带着木槿叶并桑白皮擦洗过的隐香。他知道这样的香气是怎么来的,早上是他亲手为他洗的头发,到现在才勉强干透。他让人采了新鲜木槿叶,和桑白皮一起收进碧绿的网兜,而后放在水中熬煮,熬成乳白色,轻轻一搓能瞧见细小的白色泡沫,放在水盆里,就那样让桑意低着头洗;他的手指带着温水,在他发间缓缓流淌。
还没到夏日一天中最炎热的时候,凉意从草木林间漫过来,让桑意打了个寒噤,而后终止与两个人相贴的、温热的膝头。
桑意已经数到了第七十四步,后面的移法谢缘已经能看出来,的确到最后是八十二步不假。但他心思已经不在这里,而是看着桑意散在肩头的一缕头发,不怎么听话地翘在一边。
等桑意将曹公的那块木头从出口滑下来时,谢缘也伸出手,将那一缕发压在手心,而后长久停留在他肩侧。
桑意瞅他,他便收紧了手上的力道,将他揽得更紧些,慢慢压近了,张口衔住他的嘴唇。像是小鸟试探着归巢,在高处找到一处安身之地,甜柔而缠绵。桑意抓着他的臂膀,最后被他放开时,仍然愣愣的不知何言。
谢缘低声道:“你还挺聪明的。”
桑意眨眨眼睛,并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他小声说:“像你打仗,也要参定行军路线,运粮要看最省时省力的办法,我会走华容道,也可以帮你参谋,不知道你缺不缺军师?”
谢缘只当他是开玩笑,笑道:“你是少将军,若要军师,也该是我来当你的军师才对。”
战场复杂,又岂是棋盘能比,他身侧从来都没有过军师一说,行军打仗,决策理事,统统是他自己一手完成。
正说着,外边的侍女过来禀报说饭好了,请老爷少爷一并用饭。谢缘帮他收拾了棋盘,放回的路上便过去了,留下桑意负责整理自己的华容道,木块碰撞在一起发出叮叮脆响,他听着这声音,望向谢缘离去的背影,静静等待了一会儿。
系统没有出声,说明并没有从刚才的这段对话中发现什么异常。谢缘目前也没有察觉他的意图。
大抵是他原先想的太过简单,这一世谢缘对他的了解本就不深重,他性情大变,他不会起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