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要的是,天裂漏时,我性命难保。求他回头,他却连哪怕一眼,都没有分给我。”
明明是那么寒凉,那么愤怒的事情。
可是他说出来,竟能算平静,只是眼眶多少是有些红了。
“还有,薛蒙,我能告诉你。当时从蟠龙柱上掉下去的不管是谁,就算不是我,是你,或者是师昧。他都不会救你们。”
因为我亲眼见过。
弥天大雪里,他转了身,留自己的徒弟尸骨冷透。
“没什么比他北斗仙尊的好声名更宝贵了。”墨燃冷笑道,不知是不是光线昏暗,他的笑容少许有些凄凉。
“命大的活下来,命薄的,死。”
最后一个字尚未收音,眼前忽然光影攒动,劲风袭来。
屋子里狭窄,墨燃虽已觉察,但却因师昧在自己身后,此时闪开恐会伤及无辜,便站在原处,硬生生挡了他这一击。
薛蒙猎豹般扑了过来,猛地攒住了墨燃的衣襟,只听得“啪”的一声脆响,薛蒙已狠狠一巴掌扇在了他脸上。
墨燃平白受了打,也是怒火中烧,反手扼住那暴起的青年,银牙咬碎:“薛子明!你做什么?!”
薛蒙不答,只怒嗥道:“墨微雨,你这个畜生!”
他混不讲理,也不知吃错了什么药,根本没有神智可言,与墨燃在这空寂小屋里抵死缠斗,犹如两只困兽,恨不得撕碎对方浑身的皮毛,将骨头和血都嚼拆入腹。一豆孤灯涩然摇曳,将他们狂怒的侧影透在石壁上,像茹毛饮血的皮影戏,像恶鬼图腾。
忽然间,墨燃听到薛蒙的一声哽咽。
不算太响,他觉得自己大概是听错了。
可刚这么想完,就有几滴泪水落在了他的手背上。
薛蒙忽然放开墨燃,猛地把他往后面一推,就这样抱住膝盖蜷坐在地,不能自己地嚎啕大哭起来。
墨燃脸颊犹带红肿,却被他这一出整懵了,心想自己也没有下杀招,不至于弄得他这么痛,再说也是堂弟先出手打的他啊,怎么突然间……
未及想完,就听到薛蒙泣不成声地悲号着,嘶吼着。
“你怎么可以说他不救你!你怎么可以说他不救你!”
泪水滚滚而下,再难将息。
一边师昧见薛蒙终究难以暂瞒此事,不由一声叹息,终是垂眸不语。
薛蒙哽咽道:“你这样说,他在地下听到了该有多难过……”
这句话出来的太突兀,墨燃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只愣愣地:“什么?”
薛蒙只是痛哭,他的毒牙淬进了墨燃的脖颈,但也扎伤了他自己。
他哭得那么伤心,期期艾艾支离破碎,他不住抹着自己的脸,自己的眼睛,眼神时而凶狠时而悲恸。
他蹲在地上不起来。
脸埋进臂弯里很久很久。
墨燃渐渐感到一股麻木自足底涌上,逐渐地冷遍了全身。
他感到自己嘴唇在动,听到自己在问。
“薛蒙,你说什么……”
薛蒙哭了很久,又或许并不是那么久,只是墨燃觉得自己等那个惊雷般的回答,等了太久。
“师尊……”薛蒙最后凝噎道,“他不在了。”
墨燃一时竟是无言,浑身发凉,只茫然听着,似乎不懂他的意思。
不在了?
什么不在了?
不在了是去哪里了?
谁不在了……谁不在了!!
谁不在了!!!
薛蒙缓缓抬起头来,眼底似有恨,有嘲讽,有最深的痛恶。
“你知道他那时候为什么没有回头吗?”
“……”
“我爹说,补完天裂他已灵力衰竭,你以为鬼界的煞气只打在了你一个人身上?观照结界是双生的!你受了多大的损伤,他也受了一样的!只是他撑住了,也不与人说。”
墨燃只觉得脑中“嗡”的一声。
难道前世他不救师昧,也是……
墨燃不敢再想下去,指尖都在微微发着抖。
“不可能……他明明那么自若……”
“他几时在人前不自若过?”薛蒙说着说着,眼眶又红,眼泪又落,“他下来之后,早就气力衰竭,给你打下了防御咒符后,他离开你,不看你,你以为是因为什么?”
薛蒙字句泣血。
“师尊是知道自己撑不了太久了。他灵气很高,一旦露出破绽就会引来很多恶鬼……墨燃,墨燃……你以为他走,是不要你吗……”
墨燃:“……”
“他走是为了不连累你啊!墨微雨!他怕拖累你!”
“无间地狱关合后尸群暴走,十大门派血战至黄昏,死伤无数,谁顾得上你?我爹都是带着受了重伤的璇玑长老回了死生之巅,才发现你不见了的。”薛蒙喘息一会儿,哽咽道,“墨微雨,你是他带回来的……是他服了恢复身形的药,然后拖着你,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是他浑身是伤,还把最后的灵力都给了你……”
“不可能……”
“是他带你回家,那时候你还没有醒,他灵力透损,已与凡人无异,不能再用法术,也传不了音,只能背着你,一步一步爬上死生之巅的台阶……”
“不……”
“三千多级长阶……他一个……一个灵力散尽的人……”
墨燃闭上眼睛。
他看到粼粼月色下,尚且活着的楚晚宁背着奄奄一息的自己,在漫无尽头的阶上缓缓爬行,浑身血污,白衣斑驳。
那个人,曾是那样高不可攀,纤尘不染。
北斗仙尊,晚夜玉衡。
墨燃喉头哽咽,颤声道:“不可能……怎么……做得到……”
“是啊。”薛蒙讲到此处,也怔忡了,红着眼眶。
“我看到他的时候,觉得自己是疯了,见到的是幻觉。因为我也在想。”他近乎是喟叹的,“怎么……做得到……”
“不可能的……”墨燃忽地发出一声呜咽,抱住自己的头,无助地喃喃,“不可能的……”
“长阶血未尽,那是他带你回家的路。”薛蒙因恨极,而残忍至极,“你去看啊,墨燃。你去看。”
“不可能!!!”
极度的骇然与无措让墨燃陡然暴怒,他猛地拽住了薛蒙,把人从地上拽起来,抵到墙上,面目豹变。
“不可能,绝无可能!他怎会救我?他从来不喜爱我,从来看不起我!”
“……”
薛蒙没有说话,静了须臾,忽然惨然笑了。
“墨微雨,不是他看不起你。”
流动的烛火中,薛蒙湿润的眼睫毛抬起,无不恨生地看着他。
“是我看不起你。”
墨燃:“……”
“我看不起你,璇玑长老看不起你,贪狼长老看不起你……你算什么东西。”薛蒙几乎是咬碎了把这些话朝墨燃脸上啐去,“贱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