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花半晌没有说话。
“女郎早就知道鬼鸠之毒清除不了,不必说这些话安慰奴了。奴并不怕死,只怕什么也不做就死了。奴躺在卫府的房间之内, 每日三餐皆由他人喂食。每晚入睡都有可能无法见到明日的太阳。奴走在万丈悬崖的边缘, 不知道悬崖之中是什么。世间所有人都将坠落在那片漆黑之内, 没有一个人能够活着回来。奴贱命一条, 死便死了。可是奴还未帮助女郎完成大业,还未帮助卫家洗雪逋负,奴即便死也死得不安心。”小花伏于地面,“奴只希望能够在临死之前继续辅佐女郎,尽自己最后一丝绵薄之力,能够亲眼看见李氏得到应有的下场,以告慰大公子在天之灵!”
卫庭煦慢慢地回头,脸色如霜:“你是在提醒我,不该忘记兄长被虐杀之仇,也不该忘记攘川之辱。”
小花双拳攥紧:“我从未怀疑过女郎的决心,女郎曾经亲身经历之事旁人无法切身感受,这世上唯有女郎最明白卫家该往何处前进。”小花几乎用尽最后的力气道,“奴只愿有生之年能亲眼看见女郎实现自小的抱负,登庸纳揆,君临天下!”
这几句话说完之后小花剧烈地咳嗽,浑身的皮肤泛着血红色,就像一张薄薄的糖纸,仿佛再咳得用力一些皮肤就会被撑破,血会像地龙一般钻出表面,在她的身上蔓延。
卫庭煦将小花扶起来,小花的眼中有泪,充满殷切期盼。
“不必说这些。”卫庭煦温和道,“我从来没有忘记大哥,没忘记卫家之痛,更不可能将攘川发生的一切抛之脑后。”她的手掌贴在自己的腹部上,“只要我还活着一天,这些永远不可能消失的丑陋的疤痕就会提醒我,我走过怎样的路才走到今日,又是为了什么才忍受耻辱活了下来。”
小花泪如雨下,卫庭煦抱住她轻轻地顺着她的后背。
待哭累了,卫庭煦领着小花坐下,用手帕为她擦去眼泪。
茶壶还架在炉火之上,壶中的水是热的,卫庭煦亲自为她倒了一杯水。
小花赶紧站起来,卫庭煦点了点她的肩:“就坐着,别动了。”
小花乖乖地坐了回去。
“喝水。”
小花喝了一杯水。
“最近文君似乎察觉到了一些事情。”卫庭煦从茶斋往下望,茶斋位于卓君府的中心地带,能够将大半个卓君府尽收眼底。她看见主院内的灯火刚刚熄灭。
“我不知道是她自己察觉的还是李延意给她的线索,不过以文君的聪慧,只要抓住了一点儿皮毛就能将整匹马揪出来。方才文君问我是否能够从中枢退下来,我知道那是她的试探,她想给我的一个机会,让我后退,让我收手。只要我现在收手,我与她说不定还能和平共处,她或许就能忍痛放下仇恨,继续现在的日子。”
卫庭煦这样说让小花再次紧张起来:“女郎,不瞒你说,从几年前开始我就已经分不清你对甄文君究竟是继续利用她来找到阮氏阿穹所持的李氏一族的秘卷,还是……对她动了真情。”
卫庭煦闭了闭眼,又缓缓睁开。
“女郎该是动了真情,否则在利用她除掉谢扶宸之后,女郎有多种办法以她来威胁阮氏阿穹,逼阮氏阿穹说出秘卷所在。可是女郎你既没有酷刑拷问阮氏,只是将她锦衣玉食软禁起来,也没有以阮氏的性命来胁迫甄文君。当初女郎你让人放出传言,说骨伦草原的长歌国有女女生子的秘术,让李延意垂涎三尺特意派阿燎去找秘术,而甄文君正是通过此行看似极为巧合地知晓了自己的身世。女郎你一直在循循善诱极其温柔地牵引着甄文君发现自己乃是长歌国夙斓的后裔,知道自己阿母的身份以及家族过往,就是想要她继续查下去,总有一天会明白秘卷的所在吧……就算她愚笨无法查出,女郎你也可以故技重施,给她线索,引导她去解开秘卷之谜。女郎你完全不舍得让甄文君受一点苦,为了保护她,也是煞费苦心。”
卫庭煦并没有反驳小花的话。
原来小花一直站在一旁不声不响,却将所有的事都看在眼里。
“女郎对她如此温柔,可当她知道事情所有的真相,当她知道从最开始那卷‘救命恩人’的画像就是假的就是女郎你布下的陷阱,云孟正是卫家的谋士,是他一步步地引导谢太行,一步步地逼迫实则为谢扶宸寻找了多年的亲生女儿阿来来到女郎身边,为女郎所用,迫害亲父斩杀阖族……
当她知道自己所有生存下来的小聪明其实都是女郎看在眼里的赏赐,她引以为豪温柔以待的爱情其实也是女郎的谋划,这只蛰伏多时的野狼是否还会甘心继续做女郎身边的一只狗?答案女郎你心中是有数的。没有人比你看得更清楚。现在为了阮氏所藏的秘卷暂且还能保住甄文君的人头,可得到了秘卷之后呢?将李延意拉下皇位,完成女郎和卫公多年的夙愿之时呢?女郎是否有信心能够让她永远不知道真相,永远都为女郎所用,永远都沉浸在爱情之中无怨无悔?”
百密终有一疏,就像女郎的计划一向周密长远,所布之局环环相扣,终究没能料到竟会对猎物产生真感情,不忍宰杀。他日一旦甄文君知道了真相,她随时都有可能反戈一击,仇恨会让她毫不犹豫地向女郎痛下杀手。有可能是今晚也有可能是明晚,更有可能是在往后无数个日夜中的某个女郎没有防备之时。女郎是否要防她一辈子?又有谁能防一辈子?即便是女郎,一辈子也实在太长了。”
小花喝完一杯水之后体力有所回升,苦口婆心恨不得将心都剖出来给卫庭煦看个明白。
“现在女郎所图的究竟是秘卷亦或者是舍不得甄文君,奴没有资格说更多,只是、只是希望女郎一切以大局为重。想让阮氏开口的方法其实有很多,亲身骨肉便是最好的武器,女郎切不可步谢扶宸的后尘……”
“你是说,我会和谢扶宸一样,因为心软而死在文君的手里?”
小花咬紧牙关,应了下来:“没错,奴正是此意!若是女郎不心软的话,阮氏母女恐怕早已归西!秘卷在手,卫家颠覆李氏江山指日可待!而不像现在,女郎蜗行牛步迟迟不下狠手,这不是女郎的作风。或许女郎心中有了一丁点儿的柔软和不舍,但女郎你要明白,事关生死没有人会犹豫!一旦犹豫便有性命之危!且看李延意,无论她曾经受过女郎多少恩惠,一旦她登上了帝位,一旦她想要铲除卫家,根本不会念旧情。明帝如是,李延意如是,甄文君亦如是!”
继续耽误下去只怕夜长梦多,一旦李氏和甄文君联手,只怕连女郎都会颇为棘手。若是只因一人搅坏了女郎和卫公十年布局的心血,枉死的亲人在九泉之下将会多么不甘!女郎……三思啊。”
小花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