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个儿子,就这么被毁了。
薛碧菡自幼便没了母亲。
父亲薛远之崇尚魏晋文人风骨,寄情山水,放浪形骸。她出生的那个春日,薛远之在郊外与一众文人论道,天地旷远,生如朝露,言及悲处,便引颈长啸,放声大哭。那时,他的妻子在床上,因失血过多失去意识,最后勉力生下来腹中孩儿,自己却永远的闭上了眼睛。
薛远之酒醉便寻山林深处,靠着一块大石便熟睡着了,薛府人便寻薛二爷不至,等着产房外面的老薛大人和老太太放声大骂,而薛碧菡的母亲放声痛哭:“薛远之!来世、来世我必不嫁你!”
伴随着她声嘶力竭的哭声,从房内传来一阵小儿啼哭的声音,奶娘抱着没了娘的小娃娃出来,含着泪说,夫人去了。
薛远之酒醒之后归来,见府内一片缟素,还以为是自己爹娘去了,刚扑到地上唤了几句孩儿不孝,便被阴沉着脸的老太太叫人扶起来:“是你媳妇去了,你哭什么爹娘。”
薛远之大恸,跪在亡妻灵柩前痛哭失声,没去看刚出生的女儿一眼……
自幼便没了娘,爹也靠不住,祖母更是对自己十分不喜,薛碧菡抿唇笑笑,自己果然天生是孤家寡人的命。
幸好薛老大人看孙女可怜,抱她到自己房中,亲自教养,待她长大些许,又仔细选了一批和她同样年岁的小丫头进府,与她一同长大,说是主仆,感情上倒近姐妹。
当时一同进府的小丫头有不少,棠雪机敏,比她大上两岁,会服侍人,便留了她在自己身边随身伺候,而其他的小姑娘,薛碧菡不想看见她们,尤其是看着她们眸子里含着深深的怯意,只要她目光冷冷的扫过去,就低下头不敢与她对视。
不好玩,真不好玩。胆子实在是太小了。
自小便是个小大人的薛碧菡根本不想跟她们玩,直到她看见站在最末的小姑娘,她最矮,看起来年纪也最小,脸颊是饱满的,像个小糯米团子,眼睛像黑葡萄一样,泛着水光,直勾勾的盯着她看。
薛碧菡不由笑了:“你这么盯着我看做什么?”
矮她半个头的小姑娘咧着嘴笑了,目光清澈,声音甜甜的:“因为你长得好看呀!”
薛碧菡便指着她,对祖父说:“我想和她玩。”
于是,这最矮最小的小姑娘便留下了。
当夜,薛碧菡爬上了床,刚刚躺下,还没睡熟,就听见‘砰’的一声,她忙掀了帘子去看,小姑娘要给她守夜,她的奶娘白日里有些伤风,棠雪正照顾她呢。
她的小玩伴原本就坐在地上,背靠在床,她还没睡熟,这小丫鬟倒睡死了过去,睡着睡着身子就倒在了地上。
薛碧菡戳了戳她的脸颊:“醒醒,等会着凉了。”
豆丁大的小人儿揉了揉自己雪白的小脸,一脸茫然:“哦,我怎么睡到地上去了,好痛哦,我的手手。”
她的手背上有一小块青印,薛碧菡低头给她吹了吹:“还痛吗?”
小人儿摇摇头。
薛碧菡忽然想起来,她还不知道小姑娘叫什么呢:“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娘叫我小七,我没名字,我有六个哥哥姐姐。不过她们都没我长得可爱。”
噗,薛碧菡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么好意思夸自己好看的人。
“小七,小七,我给你起个名字吧,就叫晴柔,好不好?”
小七从地上站起来,拍了拍自己身上的灰,奶声奶气:“这是什么意思啊?”
薛碧菡抿唇笑了:“我要碧菡,菡就是荷花的意思,荷花,你知道吗?你便叫晴柔,‘树阴照水爱晴柔’的晴柔,这是前朝的一首咏荷的诗作里面的。”
小人儿歪着头,想了想,没懂,但不妨碍她喜欢这个好听的名字。
晴柔,晴柔。
她一边想一边往床上爬,薛碧菡一惊:“你上来做什么?”
晴柔冲她一笑:“我上来睡觉啊,坐在地上我好困哦,你放心,我很乖的,我身上很热很暖,我娘最喜欢抱着我睡了,我陪你一起睡,好不好?”
薛碧菡长这么大,还没跟别人一起睡过,听到她说自己的娘,心里一痛:“我自小就没有娘,我娘生我的时候死了。”
晴柔也低下头:“我娘也死了,所以我爹娶了后娘,然后后娘把我卖了。”
薛碧菡微愕,抬起头看着眼前的小人儿掉了一串泪珠,她忙说:“快躺下我,我好冷,你帮我暖暖,好不好?”
她说完这句话,脸便一红,还没等晴柔回话,她便躺了下来,侧身向里。
真是羞死人了!
身后的人半天都没躺下来,薛碧菡几乎想坐起来说,我刚才是说着玩的,你别当真。
下一秒,她便感觉有温温热热的小糯米团子贴了上来,晴柔胖胖的胳膊一下子环过了她,啊,原来她刚才是在脱衣服!
薛碧菡满脸通红,不敢动,假装自己睡着了,抱着她的小人儿身上就像是一团火儿似的,烘的她暖暖的,不多久,她便听到了晴柔熟睡的呼吸声。
她一点一点的转动身子,面对着她,手指又戳了戳她白嫩嫩的脸颊,睡梦中的小人儿不满的嘟囔了一声,伸手捉住她的手,攥在自己又短又肥的小手里。
薛碧菡红着脸,伸手抱住了她。
冬夜寂寂,两个雪颜明眸的小姑娘,抵足而眠,睡的香甜。
……
便是因为这么一同长大的情分,薛碧菡对晴柔总是格外的容忍着些,几乎是要把她也养成小姐了。
昨日她不过出言说了她几句,说她这么大的人了,做事丝毫不稳重,再这么下去,她迟早叫管家发卖了她!
薛碧菡走到晴柔和棠雪住的小院里,看见她的房门紧闭,她拨下来伺候晴柔的丫鬟正坐在门前晒太阳,一见她来了,忙站起来,垂首叫了声小姐。
“晴柔呢?”
小丫鬟们恭恭敬敬,又有些犹豫:“晴柔姐姐……似乎是还在睡,早上原本是叫过一次的,她不肯起来,然后便没叫了。”
瞧瞧,这都什么脾性!真的是被她给纵容坏了。
薛碧菡冷声:“开门。”
门开了,里面一片黑漆漆的,没点蜡烛,窗户上糊了一层红纸窗花,透进来的光只有寥寥几缕。
跟进来的小丫鬟们点了蜡烛便出去了,薛碧菡看着床上的人卷的像个蚕似的,被子都蒙到了头上,圆滚滚的,又像是小丫头平日里最爱吃的街口那家的花卷。
她摇摇头,在床边坐下,真没想到,这小妮子今天还真的忍得住,以往两个人闹别扭了,只要薛碧菡一到她的小院门口,晴柔便像个小雀儿,欢欢喜喜的扑到了她怀里。
薛碧菡看着她始终闷在被子里不出声,便戳了戳被面:“你瞧瞧你,这气性是越来越大了,我都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