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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变得复杂,“——我会先杀了你,然后再陪你一起死。”

    于笠初不合时宜的较真,让言晏直到此刻才发觉出了一丝不对劲,他紧接着朝前走了两步,明明意识里想要开口问问对方是怎么了,却发现字眼卡在嗓子里无论如何也发不出声来。

    他此刻站在路灯直打而下的光晕中,而于笠初却站在两盏路灯之间的阴影里,短暂的沉默后,对方终于缓缓开了口:“常人都道活着就好,死了才吃亏,可是死人不会知道,留下的人最难捱。”

    ——当你终有一天发现自己孑然一身,转头身旁空无一物,已经不再如常人一般对死亡心怀过多的敬畏。因为对于你而言,那个原本让你理所当然抱有畏惧的理由本身,已经不再存在了。

    他话音将落的瞬间,言晏也终于抬步从路灯下走进了斜旁的阴影里,这才得以看清了于笠初此刻的所有表情。

    他惊觉对方脸上原本的沉郁已经消失殆尽,转而却浸满了某种深切的悲伤,那是一种他所不能感同身受的,仿佛荡涤过灵魂的最深刻的隐痛。

    他感到对方强忍着某种情绪,瞬间将自己网入了一种凌厉的气场之中:

    “言晏,我不需要你为我抱有这种廉价的慈悲,那对我来说从来不算成全。我希望你霸道一点,我们在一起一天,那你就算是死也要拖着我,我不怕你害我,就怕你不要我。”

    “——道理从来不是我好你就怎样都无所谓,而是如果你过得不好,我便也不会好,你明不明白?”

    于笠初说完抬起手,将言晏因垂头而掉落的碎发捋到额旁,却不想对上了发后一双隐忍沉默的眼睛,他直到这时才恍然察觉到了自己方才逞一时之气说漏嘴的失态,一时间僵在原地无所适从。

    言晏眼神复杂地抬头,想说的话欲言又止:“你…”

    于笠初心跳一瞬间响如擂鼓,然而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怕些什么,他只知道如今的局面若是不赶紧搪塞过去,那言晏很可能又会自己一个人默默地去钻牛角尖。

    于医生三十年练就一身玲珑心思,如今却一朝砸了招牌,好一番搜肠刮肚才将将拼出一句话来找补:“也怪我,好好的日子提什么死不死的,我就是随便说说,你别往心里去,咱们身后都有父母亲人,同生共死什么的都是不负责的瞎掰扯,以前是以前,现在一切都过去了,咱们以后都平平安安的,先定个小目标,活到满百怎么样?”

    言晏明显疑心未消,但仍是配合地回道:“你倒是贪心,还有七十年,你慢慢熬——走吧…回家。”

    只是这样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插曲,被于笠初轻易抛到了脑后,却显然并没有轻易放过言晏。

    这一晚,言晏在于笠初入眠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才艰难入睡,睡梦中,他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他平时脑内多思,所以入睡多梦,只是还从没有哪次的梦境比如今这次来得更加真实,他感到自己一睁眼置身于步行街的书店内,落地窗外柳絮飘得热烈,眼见已是暮春。

    他此刻站在店内的料理台后,面前站着凑在吧台边的人有一双他熟悉的笑眼。

    他看见于笠初随手放在吧台上的书里别着校庆拿回来的书签——是了,这天是校庆刚过没几天,于笠初下班得了空就来了书店,两人在校庆那天经历了一番推心致腹,此时比起朋友,似乎更多了一层暧昧的意味在里头。

    想到这他便又觉得奇怪起来,明明自己在梦里站在于笠初的面前,却觉得自己的意识又凌驾于整个画面之上,他附身在“自己”的身体里,却并不与“自己”的意识完全相通。

    对面站着的于笠初似乎也并不像他所认识的那个一样,面前的人的眼中显然多了一层熟稔的情意,然而来不及等他细思其中关窍,他便听见那人开口说道:“我连吉他都没向你要回去,你倒还觉得这店里缺什么东西?”

    下一秒他便听见自己并不受自我意识控制地回道:“店不缺东西,我缺。”

    于笠初看起来像是并不惊讶,笑眼弯弯地顺着问道:“缺什么?”

    “缺个男朋友。”

    “那你要不要考虑考虑我?”

    这回,他看到“自己”正专心在料理台后拉花的手骤停,接着笑意沉入胸腔,直感到一瞬间心神俱荡:“好啊。”

    他一瞬间醒悟过来自己是在做梦,却又没来由地觉得,梦里的一切似乎都曾真实地存在过。

    紧接着下一秒,他感到意识抽离躯体,身处的环境物换星移,不断变换的片段仿佛走马灯一般在眼前一一浮现。

    他看着自己躺在沙发上玩手机,脑后的边几上放着于笠初的笔记本,那人忙着写论文,想让他腾出点位置,他不肯,便见着那人无奈叹了口气,也不惯着他的臭毛病,干脆直接趴到了他身上,将双手从他脑袋两侧伸到后面摸上键盘,形成了一个状似横躺拥抱的动作,两人的颈侧相贴,幼稚又呷呢地用这个姿势互相较着劲,没一会都感到身子发酸,最后双双笑了起来。

    接着片段骤停,眼前转而亮起了其他的画面。

    路灯下互踩影子的追逐,情动时交缠压抑的喘息,以及夜半三更临窗夜谈,他听见自己无所顾忌地同身旁的人直抒倾诉,也看见自己于漆黑夜色中依然明亮如炬的眼睛。

    “时光可贵,是因为时光从不重来。”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既陌生又熟悉,接着画面急转直下,他看着画面里陡然出现了一个蜷缩在角落没了生息的孩子,手边落着那张千疮百孔的遗书,而等他最终看清地上那个横陈的孩子究竟是谁时,直感到自己胸腔的震动和画面里的“自己”重新合二为一,身上的血液似乎都在顷刻间冻结。

    他看见“自己”接到电话夺路奔出,看到“自己”在半路被祁闻拦下,对方怨毒的眼神无丝毫掩饰,浸满了淬毒的嫉恨和嘲笑。

    “你害死了那个孩子,还想再害死他妈妈吗?”

    他看见“自己”疯了一样挣脱了对方掌心的桎梏,脑子里理智的弦被自责和逃避拉成了一张撑满的弓。

    他看见“自己”躲在没人的角落,抖着手拿出手机发出了一条短信,却不知那条冰冷的简讯最终流向了何方。

    这些零碎的片段变化太快,言晏尚来不及回味便被拽入了下一个场景,这回他感到自己的意识重新回到了“自己”的躯壳里,视线之内的景象却从眼前的人群渐渐移到了阴云密布的天空。

    ——原来是他从顶楼的边沿直直坠落,剧烈的疼痛却只发生在一瞬,接着意识便沉沦了下去,再醒来,自己却已经站在了急诊大楼的门外。

    他重新成了一团抽离的意识,就这样站在一旁冷眼看着盖着白布的尸体从自己面前平稳滑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