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若慈则闭上眼睛,不想再看对方那张脸。黑暗中,他听到徐晚在他身边待了片刻,便起身走了出去。
地牢里恢复了寂静,李若慈这才睁开眼睛,愣愣地看向一个方向。还特意来做一个死亡宣判,徐晚对他的恶意真是到了无法掩饰的地步。
李若慈在这里静待死亡,说不害怕是假的,他不信黄泉地府,更不信转世轮回,他更相信死亡是引领他去一个未知之地,在那里,他可能是是睁着眼,也有可能是闭着眼,但他更有可能对这个世界全无知觉。
李若慈这样想着,也会觉得寂寞。他觉得,倘若如此,不如化作一阵风,跨过千山万水,绕在某人的袖间,直到永远。他额头抵着地面,咬着唇,闭上了眼睛。
又过了几日,有几个人把他从地牢里带了出来。
那日天高云淡的,又快到了秋天。
九云州和靖州两个城楼之间一片肃穆。身后城楼上,徐晚远远地望着他,对面城楼上,站满了白衣。
接下来,黑色的剑雨落下,万箭穿身而过,血流了满地。
李若慈觉得这样的死不适合他,他曾想过,有一天他死,也是在一个无人的角落,多年之后,只剩下一具无人认领的白骨。但其实这样的死也适合他,无人伤心无人哭,也无寿衣,也无棺椁,甚至他自己也无悲无喜。这么多年来,他悬着一口气,活在人世间,都不知为了什么。为了活而活,可能是这世间最没意义的事情了。
只不过最后的时候,他看到了裴时。他的衣服上染上了他的血。
裴时的出现把一切都打破了。在感受到裴时的泪水以后,李若慈突然开始想活下去,想就如此简简单单地注视着裴时,温柔有之,欢喜有之,哪怕裴时不知道他的心情,他也不想看到裴时如此难过。
所以就算知道这不可能,他也要说:“若真的有来生的话,我们一起去岫原镇看雪吧。”
他曾经讨厌过裴时,嫉妒过裴时,讨厌他是因为他跟他作对,是他的敌人,嫉妒他是因为包括在唐愿初在内的人都喜欢他,他光芒万丈,是天赐的好命。
可注视一个人久了,就不知不觉地把他刻进了心里。他可以悲哀,可以阴暗,但裴时不可以。有时他甚至想把裴时拉过来,让他在暗无天日的地方陪他,可最后他还是喜欢那个笑起来自带风流的裴时。
他想,裴时为他流泪,也许当初是真的把他当朋友了。不过他死后,还会有薛当归,盛无瑕,谢昀来陪着他,所以,他不用担心他今后的生活。裴时会一如当初,冰心玉壶,谈笑风月间,李若慈这个人来与不来都无所谓。
李若慈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在一个平常的日子里,他死了。
第62章 踪迹
盛无瑕坐在靖州的城墙上看云来云往,他用手拔下身旁的一株草,风吹来,带来日光的暖暖。
前几天处刑的地方又重新覆盖上了新土,一点儿痕迹都不留。生生死死,就如同天上的云般,过去不留。
那日,本来他们几人正在大厅商议事情,裴时忽然接到一则不知谁的灵文传书,便不管不顾地冲了出去,留下恒悦他们一脸茫然,薛当归则气定神闲地招呼了几个弟子追了上去。盛无瑕也跟着追了出去,但他不比裴时的火凤快,等他到了九云州,一切都已经结束了,只看见两个人都已经倒在了地上。
现场触目惊心,衬着黄沙,血流了一路,凝成暗红色。
李若慈死了,裴时面无表情地抱着他,一步一步地往前走,没有几步便直接吐出一口鲜血,和怀里的人一同倒了下去。
他上去,看对面的人都撤走了,便让一旁默默无语的弟子把两人带回了靖州。
李若慈身上插着箭,脸上全是血污,再也看不出是当初那个月下吹埙的清俊公子。
他伸手,震碎了李若慈身上的箭,为了防止裴时醒来后,再刺激到他,便让人把李若慈的尸体放在了一处干净的房间。
“哎。”身后有人拍了拍了他的肩。他回头一看,是谢昀那张白净的脸。
谢昀是无息天派来的,负责把裴时带回去。裴时很快就醒了过来,醒来后就有些不正常了,他把自己和李若慈的尸体关在一起,不言不语也不哭。白天黑夜,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盛无瑕和谢昀两个人轮番去找他,他也无动于衷。
谢昀坐在盛无瑕身边,看了看下面,问道:“他就是死在那里?”
盛无瑕点点头。
谢昀笑了一下,道:“真是没想到。”
盛无瑕想到谢昀和李若慈之前关系好像不错,便道:“你没有很难过吧?”
“没有。”
“那裴时,他是怎么回事?”
盛无瑕对段关系了解不多,他隐隐约约觉得裴时的反应不太对,似乎悲伤的有些太过沉重。
“谁知道呢?”
谢昀淡淡地说道,不过他随即一笑:“可能是入情过深?我没这种过去,我连个喜欢的人都没有,哪能知道裴时的心思?”
“嗯。”
“不过,我觉得人死呢,也没什么大不了,人这一生,短不过一瞬间,长不过几百年,你脚下埋着一堆人的尸骨,他们死的毫无意义,可能生的也毫无意义。”
盛无瑕一时无言以对,但又觉得这不是他想听到的话。
谢昀又道:“真没劲。”
听到这话,盛无瑕正色道:“你若经历过一个人的生死,你就会发现它不是一件无足轻重的事。”
它会在很多很多年里影响着你,死亡带来了一个影子,附在常用的杯子上,旧的衣服上,走过的路上,世间万物都成了你的隐晦之地。
谢昀也收敛了笑,道:“然而,正是生死让我明白了这些。”
盛无瑕愣了一下,转头看向他,风吹动发黄的芒草,谢昀屈膝坐在上面,他身上有一种恬淡的气质,似乎融入了背景里面。
“我记得很小的时候,有两个盗贼为了偷东西闯进了我家里,杀了两个对我很重要的人。我也是从那时起,觉得生命没有意义。”
“是这样吗?可每个人都不一样。”
谢昀见盛无瑕一本正经,连忙拍了拍他的肩,道:“哈哈,别认真,开玩笑,开玩笑。”
“嗯。”
“对了,我来找你,是叫你回去,这里除了你也没别人,怪危险的。”
盛无瑕随谢昀一同站起来,道:“裴时他好些了吗?”
“还是那样,啊,头疼,薛当归那边让快点回去,现在这种情况,难不成要我打晕裴时再把他扛回去?”
两人说着,便下了城墙,一同回到了靖州州里。在经过裴时所在的房间时,他们只是无可奈何地看了一眼,也没再进去的打算。可就在此时,门却从里被推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