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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问奴婢,此事能否到此为止……奴婢斗胆,又回了老娘娘的话:除非皇爷发话,否则奴婢只能追查下去。”刘思清神色木然,一场必定是十分精彩的对话,被他说来是味如嚼蜡。“老娘娘又道,此事她心中有数,只是主谋身份尊贵,又是皇爷有所亏欠之人,令奴婢暂且住手,勿伤那人体面,等皇爷回来,她自与您分说。”

    这个说法,和皇帝的猜想可说是不谋而合,但皇帝却未因此动上什么情绪,他扬起眉毛,“你看来还有话要说啊。”

    刘思清叩首,“皇爷英明——奴婢当时,毕竟还是多嘴问了一句老娘娘:此事是否为静慈仙师所为。”

    暗示和落到实处那还是有区别的,皇帝嗯了一声,“母后如何答的?”

    “老娘娘迟疑了一会,才是点了点头。”刘思清道。“奴婢便应允老娘娘,暂且不动三木。不过,为免陛下责怪,还是将两位尚宫局女史封闭进锦衣卫看护之中,有统领看护,这十数日内,凡人进出必定登记——奴婢及从人都未入锦衣卫诏狱一步。这一点陛下可随意查证,奴婢绝无怨言。”

    层层铺垫到了如今,刘思清明显还有大招没放,不然不可能如此谨慎小心,甚至到现在都不敢抬头。皇帝心中不祥之感越重,然而他当权者天性,自家后院事,绝不喜被人蒙蔽,即管舌涩唇重,依然是道,“听你意思,你不以为这是胡氏的作为?”

    “陛下明鉴,仙师入宫十多年,八年都是太孙妃身份,在重重耳目之中,只怕难以发展势力。”刘思清不喜不怒,平铺直叙。“封后既是失宠的开始,况且也多病,未有掌过几天大权,退位前后更是权威尽废。她所能依靠的,只有自己的娘家。”

    此言有理,皇帝不由缓缓点头。

    “然而,仙师和娘家来往极为稀少,近两年来只有一次,于其真正被废以后,更是丝毫未有往来……如此大事,难道胡大人能独断专行?”刘思清顿了顿,又道,“更能证明胡家清白的,是奴婢的调查结果——胡家出身山东,在南京没住几年,没有留下产业。两年间竟是没有一个家人南行往金陵去!”

    家奴进出总有动静,有动静东厂就能查得到,刘思清的话,在证明了仙师清白之时,也证明了太后的不清白。——不是为了掩护太后,静慈仙师何必把黑锅往自己脑袋上扣?

    “这不可能啊……”皇帝不禁轻喃出声,“这——”

    “还有二事,要回报皇爷得知。”刘思清的容色如木石般死板平静,“一——东厂对罗氏家人的审查,已有突破。虽未动三木,但罗家人生性淳朴,虽是有意遮掩,但也逃不过话术欺诈。已是吐露实情:带他们上京的几人,也是几番叮嘱,令其按部就班,先入都察院,见了当班御史以后,口称有和皇嗣相关的冤案上告,等到都御史到来后再行开口……”

    然而,乡野之人没见过大场面,敲响登闻鼓以后已经是热血沸腾……面对前来问话的军士,表演失控了。

    皇帝心中最大的‘不信’登时解开,他眉头紧锁,未置一词。

    “其二:虽然在太后娘娘传话时未动三木,然而,东厂讯问之术不止于此,手下儿郎心忧这二十日的时限,奴婢和老娘娘说话时,未曾停工……已是通过种种喝问之法,将两位女史吓破了胆……据供述,这几年来,唯有半年前一次,清宁宫中之人以查证宫女服役年限为由,将一架卷宗全都翻阅过……此外,并未有人过来问过卷宗之事。司簿司不是油水丰厚去处,凡有些能耐,早已走了,此二人均是老实愚钝、懦弱胆小之辈,以奴婢所见,只怕不会说谎。”刘思清顿首呈上一卷口供。“二人签字画押,证据分明。此事定论,也已经是水落石出了。”

    皇帝也早已经是心中雪亮。

    太后要胡氏背黑锅,胡氏没得选,只能背。然而,刘思清却不想成全——或者说,他那过分勤快的手下,已经剥夺了他装聋作哑的权力。

    不会说谎就是不会说谎,今天不会对东厂番子说谎,明日被放出去以后,也不会对太后派来询问、查证的人说谎。刘思清知道真相,便是危险的存在,就要时时刻刻地提防着,免得和胡氏一起背了黑锅。——胡氏背黑锅不会有事,顶多殃及家人,自己不可能把她给杀了。但刘思清背了这个黑锅,可不会有谁来护他,太后要收拾他,他除了领死还有什么别的办法?

    东厂提督太监,历经风雨,不是罗氏家人、司簿司女史一流人物,他不想背黑锅,就要把事情全说清楚,把这个罪名给落实了,让皇帝清楚地知道太后的心路。知道她安排这一番策略的前后时间顺序,就要让皇帝知道,太后从一开始就罗氏家人来制衡皇帝,要他一辈子也不能立孙氏为后!

    这一番安排,不能说是不周密了,皇帝完全能推演得出来,如果罗氏家人正常表现,现在京中又该是如何的状况。而他的疑心,又会如何集中在胡氏身上。说不定都不需要东厂,皇帝自己就会下了这个结论。又或者说,太后还准备了什么后手,要把嫌疑引向胡家。

    然而从头到尾,太后没想到,东厂竟有了这般的能耐,连诸多外戚都一并监视。尤其是胡家,这一年多以来,对胡家的监视是从来都没有放松过的……毕竟是身份出现了变动,东厂也要为皇帝的心思做准备——有一天皇帝想降罪胡家的时候,说不得就要东厂来提供这个话柄!

    胡家清白已证,这个黑锅是想背都没得背……或者说,这个黑锅是只能换个方式来背了。但东厂番子是一不做二不休,抢在太后发话之前,就把真相给审出来了!

    虽说连番美誉,虽说声望高隆,但毕竟是女流之辈,成日里和她打交道的能有多少俊才?太后在揣摩人心、布控大局上是有一套,然而她出身富贵,从未接触过多少劳苦百姓,毕竟是棋差一招,漏算了这一点:劳苦百姓,有时候是有点笨的……

    皇帝闭了闭眼,忽然觉得很好笑,他禁不住哧哧地笑了起来。

    “你看看,”他对刘思清说。“还说什么天下之主、言出法随……屁,都是屁。就在你身边,有多少人算计你?”

    他的声音很轻松,然而心头却是沉甸甸的,一股怒火来回流淌,每流一道就更旺一道。

    背叛、失落、愤怒、伤心……都比不过心头的那一阵恐惧。

    ——如果不是太后运气差了一分,这一策,必将成功!他又何能查到真相?若非太后毕竟年迈,算得疏了一分,没有处理掉司簿司的两个女史,只怕到今日,主谋还在云层之后,显露不出真容。

    如果太后成功,他就是被人算计,犹未自知。皇位之侧、至亲之间,人心已经幽微如此,天下间,又有何人可信,何人可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