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宫里,有谁会如此直言不讳地教导、提醒她徐循?从前徐循还位卑职小的时候,这种人不少,可现在她一步一步起来了,身边会这样和她说话的人也就越来越少了。这变化,并不是徐循本人能够控制的,而也使得她越发珍惜张贵妃的教导。她慎重地点了点头,“一定好生嘱咐家里人,我们能有如今的地步,已是前世积德,若是还有不足,真是天都不容。”
张贵妃唇边便漫起了淡淡的笑容,她忽然感慨了一句,“高皇帝真是高瞻远瞩啊,小户选秀,不知少了多少麻烦……”
徐循有丝不解,不过此时太后也回来了,便掩下此事不提,三人再谈一阵,太后便起身带徐循回了清宁宫正殿。
“难得过来一趟,今儿就在我这里吃饭吧。”太后随口吩咐徐循,“我这里没什么好东西,只怕是委屈了你。”
徐循时常过来,也有被留饭的殊荣,说实话,她也的确不是很爱在清宁宫吃饭。口味合不合是一回事,关键是她作为晚辈妃子,得先站着服侍太后,等她吃饱了自己再吃。别人吃着你看着,很有趣吗?
不过太后都这么说了,她难道还能推拒?只好笑道,“是我偏了娘娘的份例呢。”
正说着,一声通报,皇帝也进了清宁宫——今儿腊八,宫里却没开宴,皇帝早上出去办事,中午肯定要回来拜见一下母亲的。
见到徐循在这里,皇帝也很高兴,“又来贪着母后的点心了,入宫多少年了,还是这么贪吃。”
甜食房和光禄寺、小厨房等等,反正只要是宫里有的好东西,都得先尽着太后。这就是以孝治天下的孝道,太后宫中也的确是有很多稀罕的吃食,不过,徐循屋里也不见得就少了,所差的只是分量而已。她笑着说,“是呀,早上过来的时候就想着要蹭饭呢,腊八粥都少喝了一碗。”
说着,便亲自从膳桌上拿过一小碗腊八粥,放到皇帝手上,“这是太后娘娘赏您的,可要喝完呀。”
皇帝敲了她的手一下,轻责道,“就会拿母后来压我,我可没见母后发话。”
徐循笑道,“大哥你晓得什么,娘娘看了我一眼,我就知道娘娘的意思了。”
两人一唱一和,逗得太后发笑连连。皇帝用完了一碗特地加料细作的腊八粥,也站起来和徐循一起服侍太后用饭,等老人家吃完了起身出去,徐循还要伺候皇帝呢,皇帝摆手道,“别做作了,快坐下来一道吃了吧。”
自然有人换过膳桌,承上了早预备好的新菜,徐循饶是和皇帝并坐,也没怎么吃好,时不时起身给皇帝布菜,见皇帝吃得差不多了,自己也草草吃两口也没了胃口,便和皇帝一起出去陪太后说话。
才吃完饭,太后一般并不午睡,而是会在当院闲步,如今天气冷,她在屋里遛遛弯也就是了,等皇帝来了,大家刚好坐下泡茶说话。皇帝遂说起了云南旱灾的事,“现在各处口径都不统一,也不知该减几成钱粮好。”
早在仁宗皇帝年间,军国大事,太后就多有参与了。如今皇帝新登基不久,心里多少还有点虚,自然也找母后商量。太后听了还没说话,徐循有点坐不住了——也是因为妃嫔不得干政,也是因为她实在不懂,听得好无聊。
还没动弹呢,皇帝从袖子里掏出几份奏折就递给徐循了,“你来念念吧。别念里头内容,就把几分节略念给母后听。”
徐循没敢动,先看太后,见太后含笑点头,方才接过了奏折,清脆念道,“户部云南清吏司王三德谨奏云南今岁钱粮事……”
几份奏折念下来,她也是明白了:今年云南肯定有灾,但是灾情如何却不好判断。户部和当地布政使都是一致的,报的大歉收甚至是绝收,内阁态度是以为布政使哭穷跑灾,户部清吏司也有问题,没下到基层不明情况,居然配合布政使在那闹着要大减免,其实当地只是闹了点小灾,甚至是无灾。而云南锦衣卫卫所报上来的情况是当地歉收情况有,但不严重,还不到绝收的地步。
单只是念节略,徐循的头都要大了,皇帝和太后却都是若无其事。太后听过原委,沉吟片刻,道,“小循,你把锦衣卫的折子细读给我们听听。”
徐循只好又把几千字很详实的报告读给太后听了,这里面却无甚春秋笔法,只是罗列了许多基层见闻,饶是如此,徐循也是几番有些色变了。——云南秋后,街头卖儿鬻女之辈虽不少了,但按锦衣卫的说法,比起前些年大旱时民众‘易子而食’的惨状,这还算是轻的。城中物价,一石米也还才只要三两银子,这个米价还不算是太浮夸。
徐循在娘家的时候也不是不当家的千金小姐,她对徐家家事还是蛮清楚的,徐先生的粮食卖去米铺,一石是二钱银子,这还是贵价的了,一般人拿去都是一钱五分。云南当地一石就要三两,这里面是差出了二十倍啊!徐家佃户一年的纯收入,就够买这一石米的了。
青黄不接,说的是每年夏天旧粮将尽新粮还没上的那一段日子,很多佃户那时候家里是没米吃的,若是主家不仁慈不能赊米,就只有去米铺里买。所以这米铺的价钱也是随行就市,每年冬低夏高,现在才腊月就是这个价钱了,到明年夏天那还了得!不卖儿卖女,日子真的过不下去了,甚至图的都不是卖身的价钱,而是家里养不了这张吃饭的口。
太后听得也是直叹气,却没有和徐循一样动感情,“内阁死咬着不肯减钱粮,也是有苦衷的吧。”
“国库确实是有点支应不上了。”皇帝沉吟了一下,“云南灾情还不算太过,若是开了这个口子,只怕荒得要更厉害。”
“文皇帝年间,钱财流出的速度太快了。”太后也是有些忧心忡忡,“现在库里是没银又没粮,这个口子是不好开。”
徐循根本都听不懂皇帝和太后在商议什么,两人也无意解释给她听,商议了一番,终是定下来减征二成。太后又道,“我听说有人重提下西洋之事,皇帝可别听信了,好歹也省点钱吧。次次下西洋,花出去的是钱,带回来的都是些于民生无用的东西,还不如把这些钱省在咱们国朝里花。”
皇帝点头称是,“总是要照顾到民力。母后放心,这我心里清楚。”
太后又就国事训导皇帝,“现在天下,看似安定,实则隐患处处。北边的异族虽然伤了元气,边患却未根除,云南、广西一带常起民乱。连年征战国库空虚,天下虽夸盛世,民间百姓却多有辗转呻.吟者,皇帝可不能懈怠了。国朝基业,万万不能弱在了咱们母子手中。”
皇帝起身束手听了太后的教导,点头称是,“儿子一定谨记在心。”
又坐下来和太后商量,“明年开春以后,儿子想……”
徐循在一旁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