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分的精神,不敢在言语中流露出一点心底的所思所想。这些悖逆的想法,仅仅是泄露出一星半点,就足以令她真的被废去品位,到宫正司领罚了。
天子受命于天,去世后“事死如事生”,在地下也需要妻妾的服侍,身为他的家人,殉葬随到地下去跟随着夫主,难道不是很自然的一件事?徐循也打听过了,这二十多年来,甚至还有藩王去世正妃殉葬的,指导思想都是事死如事生这么一句话。高皇帝年间殉葬的那些妃嫔,更是不分生儿育女与否,全都跟随到地下去了。身为一个有觉悟的太子才人,她怎么可能表露出对殉葬制度的任何一点质疑,难道她对太子的敬爱,不足以让她放弃生命?
徐循用不着打个磕巴都能流畅地回答出来:就是不足以,一点也不足以。远香近臭,对这个高大健壮的英俊青年,她要腹诽的毛病可有得是呢。不是说没有情分,几年相处下来,情肯定都是有的,但她还真没敬到那份上儿。
可就是没到那份上又如何,她还不是要去乞求、维系太子的宠爱,还是要靠着他过日子,殉葬毕竟是以后的事了,现在但凡把自己这不该有的想法流露出一点儿,她的日子可就不会比殉葬好到哪儿去了。徐循有时真觉得自己要被撕成两半儿了,她实在是没法维系着言笑如常的正常模样,虽然没有任何一个人虐待她、算计她,每个人都待她很好。可她却是恨不得大摔大闹、大哭大叫一番,宣泄心里那说不出口的惊涛骇浪。上司们对她表现的不满意,徐循都已经没法放在心上了。
就是现在,太子妃一句话,大家都要守孝三年,一下把她打个时间差,抢先一步怀上皇嗣的可能性给断绝了。徐循心里也是丝毫都没有沮丧,她甚至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心思都去了哪里,留下来的只有一团迷茫和混沌。守孝就守孝,不生就不生吧,就是生了又如何,有子正妃殉葬的事,国朝又不是没发生过。
而在这一团迷雾中,太子妃说的话,她多少也是有些充耳不闻,仅仅是虚应故事而已,直到她被留下来单独说话,太子妃又一针见血地提到了殉葬的事,在这一句话,终于是戳破了徐循的心口似的,让她那满腔的怨愤,有了往外喷发的危险,她是用尽了自制力,才将这些情绪全都压到了心底。
“我……”声音里的颤抖倒是货真价实的。
太子妃成功地被她瞒过了,丝毫未曾注意到徐循的异样,她露出亲切的笑容,拍了拍徐循的肩膀,压低了声音说道,“这件事,不要外传。不过,据说父亲也是被当日寿昌宫的惨状,吓得不轻……”
从前的太子,如今的皇上,的确一直都是以宅心仁厚出名的。这些年来,和动不动往外抬死人的内宫不同,东宫一直很少闹出人命,最近徐循虽然浑浑噩噩的不问世事,但也恍惚听说了皇上已经赦免了方孝孺的大逆之罪,又找到了他和当年辅佐建庶人的两位股肱之臣的后人,荫庇抚养了起来。殉葬的事,过于残忍,皇上看了有所不忍,也是很正常的事。
这句话,好像是定海的神针,一下就把徐循的心思给定住了。——不是因为殉葬的事有望废除,不全是如此。更多的,还是因为……徐循也说不清,也许还是因为,终于有除了她以外的第二个人,还是个如此位高权重的人,表露出了对殉葬这件事的不喜。
不是我错了,徐循想,是殉葬这件事,本来就是错的!不是我自私自利,不愿在地下服侍夫主。而是……而是我的命确实没有这么贱!人和人之间,也不是天生就该差得这么多的!
理直才能气壮,一直以来纷纷扰扰如同一锅粥的心湖,仿佛忽然宁定了下来,徐循几乎是大松了一口气——她一直自问是个听教听话的学生,可这些日子以来,脑子里转得那都是多么悖逆的想法?几乎和《女诫》、《女训》的教导背道而驰。这让她还怎么安心?后宫妃嫔,当是妇德表率。自己心里都暗藏悖逆了,还窃居太子才人之位,岂非欺世盗名表里不一?太子妃的这句话,真是起到了拨云见日的效果,让她觉得周身的云雾,都消散了不少。
太子妃自然也感受到了她的松弛,她踌躇了一下,又低声说道,“但,后辈不废前法,即使皇上对殉葬的事有看法,也不能在文皇帝的妃嫔身上表现出来。而现在,他更是不会提自己这批妃嫔的事,毕竟,即位不久便提凶礼,多少也是不祥之兆……”
这个道理,徐循还是懂得的,即使是要废除殉葬,皇帝也多数会等到自己弥留之际,再来下这个决定。没有谁喜欢谈论自己的后事,这一点也是人之常情。
有了这两句话,徐循若是还不振作,那便是辜负太子妃的心意了,她现在也的确是一下清明了许多,起码,已有余力来做一个正常的自己。
徐才人便微微一笑,感激地握紧了太子妃的手。“姐姐……倒是我不懂事,让姐姐不能不泄露消息了。”
才是两句话功夫,小循就恢复了以往的贴心灵慧——皇帝私下的一言一语,是如何流传到太子妃耳朵里的?虽然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但皇帝也不会喜欢儿子、儿媳探听自己的消息。太子妃把这话告诉徐循,也是担了风险的。不然,她大可刚才就直接在小会上说出来了,孙玉女和何仙仙也是妾侍,难道就没有陪葬的担心了?徐循这是领了太子妃的情。
太子妃欣慰地一笑,“咱俩之间,还说这话?你能振作起来也好,我有什么精力不济的地方,还要指望你来帮一把呢……”
她眼底掠过了一丝暗影,“别说行百里者半九十了,咱们这是万里跋涉才刚开始。从今以后,当以从前的东宫为目标,处处谨言慎行。这可少不得姐妹们的帮忙,偏偏玉女精神头又不大好,你若消沉颓废,我还真觉得缺了帮手。”
话里含含糊糊,似乎有所暗示,却又不便明说。
徐循立时有了几分凛然:太子,从古以来都是很熬人的职位。身为储备中的君主,没有不受现任君主猜忌的。尤其皇帝和太子的年纪相差不算太远,现在一个还没有老,一个却已经是年富力强,羽翼丰满了……休说太子宫里一贯没有什么勾心斗角,就是有矛盾,现在也不是争斗的时机。围绕着皇位,宫里出过得怪事难道还少了吗?就算太子现在地位稳固,也得居安思危!说那什么点,自己要担心殉葬,也该在太子登位后再担心。现在最要紧的,还是配合太子妃,把宫里的工作做好。
“正是。”徐循眉头一拧,已经是拿了个方案出来。“何姐姐素来是不过问宫里的事的,这些年间,宫务几易其手,咱们三姐妹都管过一段时间,也都休息过一段时间。要说有谁能把宫务手拿把掐的捏牢,却没这回事。今日孙姐姐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