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也是常见面的……”
“头十几日,听说安王妃、代王妃都进宫了,张娘娘也开宫门了,”徐循说,“好像也是不再杀人了,不过,首恶都伏诛,事情也查得水落石出,现在应该也就是在收尾吧。我们都有两三个月没进内城去了,对里头的消息也是知道得朦朦胧胧的,不太清楚。”
她不禁轻轻地抖了抖,“你们都在南边宫里住着,知不知道三月里,刘婕妤、尹贵人从南京被捉来的事?”
“知道啊。”太孙妃皱紧了眉头,“当时就说是皇爷想见她们,好声好气地把人给接走了的,刘婕妤走的时候还喜气洋洋的呢……”
她倒抽了一口气,“难道说——”
“当时她们还都羡慕留在南京的人呢,”徐循点了点头。“后来才知道,留在南京也不把稳,还要特地接来审!也不知道现在究竟是如何了……”
东厂办事,真是雷厉风行,和民间传说的锦衣卫一般神乎其神,这么多条人命,对南京都是瞒得滴水不露的,没让人知道一点消息。说实话了,其实徐循也不是很吃惊,内宫生活她也是很清楚的,其实所有消息也都是从墙外头来的,在这种人人自危的风暴里,没有谁会把闲话传到南京去,那不是嫌活得腻味了吗?皇爷不想让她们知道,宫女子们就什么都不会知道。
——可,她有种隐隐的感觉,外廷对此事,绝不是一无所知,只是……只是那些大人们,也许是真的不在乎这些人命而已……
虽说刘婕妤一直和太孙宫过不去,甚至说是尹贵人所属的朝鲜派系,和太子、太孙派系的关系只能说是平平,但那到底也都是人命,这么喜气洋洋地坐船进京赴死,实为惨事。太孙妃比不得徐循和孙玉女,到后来都几乎有点麻木了,她才进京,肯定是免不得惊骇叹息一番的,好容易才平了气,扭头吩咐身边的宫人,“跟着咱们来的那些人,都自己查查箱笼去,若是有一丝不体面,休怪我先清理门户了!也省得被查出来了,给咱们太孙宫没脸!”
看似凶狠,其实还是为了维护这些中官宫人们,众人俱都跪下谢恩。太孙妃又寻思了片刻,方道,“此番过来,肯定是要抱着囡囡去见见长辈们的……但此非常时刻,越少人进去事情就越少。一会你就不必跟着了,我一人进去就行,若有问起,我只说你们两人都病了也就完事了。”
这么多杀戮就发生在周围,一个弱女子吓病那是最常见的事,徐循深知太孙妃的好意,不免感激道,“姐姐——”
太孙妃却叹了口气,有点自责,“都是我不好,若早知道,撑着也和玉女一起进京了,你们两个,头上少了人遮风挡雨、当家作主。身份又不是正妃,这几个月战战兢兢地支持宫里,心里也不知有多少苦,多少委屈吧?”
她是正妃,又是后嫁新妇,和这种事肯定是毫无关联的,不让她进京,只是为了她安心休养,太孙心里,都只是让她好好地带着女儿养病而已。后来太孙妃来信说自己已经大好了可以过来,太孙把信给两人看,孙玉女不发话,徐循也不好多说什么,太孙便让她来了——说实话,徐循心里是有点战战兢兢的,她多少是担心太孙妃原不知情,来了以后发现北京皇城这么可怕,会埋怨家里人不提醒她。
现在,一开口就是这么贴心的话,她还有什么好说的?徐循眼泪都要下来了,恨不能贴到太孙妃怀里一阵好哭。却碍于太孙妃还有事情要做,只好擦着眼眶退到一边,太孙妃看了,也不免微微一笑,就握着徐循的手,把她拉到怀里拍了拍,安慰道,“好啦,我人都到了,此后万事有我呢!”
说也奇怪,这话,孙玉女也和徐循说的,但她的话,就没太孙妃的话能让徐循真的获得少许安慰。她一直以来都飘荡不安、焦灼惶恐的心情,仿佛在太孙妃的拍打里,也获得了少许缓解。
“姐姐来了,我心里也就有主心骨了。”她有点儿抽噎,“不然,前头几个月,真是没安稳觉可睡!”
太孙妃拍打着徐循,在那复杂万千的感慨外,眼底也出现了一点柔软,她长长地叹了口气,却是没有做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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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孙妃的回归,也是几个月来太孙宫第一次正式和内城发生交往——她的回归,好像也是一种内城生活回归了正常的信号。因为当天下午,从东宫和咸阳宫,都来了探视徐循、孙玉女的宫女,毕竟,对外,这两个小姑娘是都不大舒服的。
孙玉女那种已经痛得神智都很迷糊的状态就不多说了,徐循这里,多少也是有心和来探视的宫人多说几句话,打听打听内城的情况的,可这些宫女子,一个个全是劫后余生的惊弓之鸟,光看着脸色都有点吓呆滞了似的,多的话哪里还敢说?徐循自然也不好追着问,只好让她们回去了。
两个长辈倒也是都没多说什么的,就是让她们好生休养,好了进宫去玩。就是这句话,徐循都咂摸了半天,等太孙妃回来了,赶忙过去打听,太孙妃这才仔细地说给她内宫的变化。
现在的确是不杀人,开始结案了,也开始登记死人的名单——除了那些被定罪后当时就杀掉的以外,那些自杀自尽的宫人中官,最后定性冤死了的,找得到尸骨的就略微厚葬,找不到的就衣冠冢做一个了事。妃嫔们照此办理,倒是有几个朝鲜妃子和底层宫嫔因此被平反,从这件事里给摘了出来。
当然,这些人十有八.九也全都死光了,顶多就是葬礼略盛大一点而已。只有韩丽妃,算是运道大了,她当时被锁在自己宫里,差些也被饿死,却是看她的中官,原来也是她宫里的人,颇有忠义之心,冒了极大的风险给韩丽妃匀了一点自己的口粮,就这样才勉强活了下来,被放出来时,人都瘦得只有一把排骨了。
但,她毕竟是活了下来,光是这一点来说,就要比她的很多同仁要幸运得多了。
至于刘婕妤,毫无悬念,因年轻貌美,颇擅长于房中术,被皇爷认定为私下肯定有和中官眉来眼去,进宫没两天就没了性命。
“现在初步是统计出来了。”太孙妃和徐循说,“咱们整个城里,死了少说能有两千多人。”
两千多人是什么概念?整个皇城所有人加在一起,大约活人也就是七八千,这一下就死了四分之一。这场风暴有多大,至此才算是粗略地出来了一点概念。
“听说皇爷后来回过神来,也是有点悔意……”太孙妃说着说着,忍不住也是叹了口气,“这个月又开始修佛寺、道观了……甭管怎么说,事情也算是快结束了。太子妃娘娘说,现在还不是时候,再过一阵子,等新宫规颁下来了,这事也就算是真结束了,到时候,咱们进宫时,也别说、别提,就当作是没这回事吧。”
宫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