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确实是隐约听到了一些人说话的声音。正在那纳闷又兴奋地猜测着怎么回事呢,脚步声轻轻地就往偏殿来了。
“太孙婕妤徐氏可有?”一个老中人出现在了偏殿之中,很和气地问。
一屋子人顿时就又都看向了徐循。
徐循咽了咽口水,慢慢地站起来了,还没说话呢,老中人冲她一弯眼睛,很客气地道。“皇爷有旨,请您跟老奴走一趟吧。”
☆、龙威
皇、皇、皇皇皇皇皇皇爷?
徐循整个人都不好了,皇爷?
除了去年新年那一次以外,徐循根本就没见过皇爷了。她听到的多数都是皇爷的传说……这些传说对她现在的心情可是没有半点帮助。
都说皇爷脾气喜怒无常的,所以猜测皇爷为什么喊她过去也没什么意义。徐循在脑海里发狂似的一遍遍过着自己最近的所作所为——低调着呢!总体说来,入宫一年多以来她都低调着呢,除了倒霉被刘婕妤挑出来一两次以外,她平时恨不能把头塞进屁股里做人,皇爷就是要挑刺怕都挑不出来吧。
话虽如此,可徐循心里还是慌,还是没底啊。这一路走得是脸色惨白,要不是还有点定力,失魂落魄之下说不定都得吓摔了。
带她的老中人估计也是看出来了,眼看快到正殿了,他忽然住了脚步,冲徐循温和地一笑,慢条斯理地说,“姑娘不必担心,里头没你的事。进去以后,照实说话就成了。”
这个老中人,身材高大气质威猛,瞧着不怒而威,一进屋就把场面给镇住了,没想到一开腔语气倒十分温和,却又充满了令人信服的力量,徐循半信半疑地看了他一眼,还没说话呢,就注意到了他身上的服饰。
大红纻丝云蟒贴里——蟒纹!大红!
徐循再往膝盖一看,膝盖下头还有一条蟒纹呢!
赏穿三襕红蟒贴里……这个老中人,不,老太监,必然是不得了的大人物啊……
蟒纹近龙,一般不是皇亲国戚是不可以乱穿的。宫眷逢节庆换穿蟒衣,那是因为她们都是皇帝的女人或者小孩,中人可没这个福分,能享受如此普适的待遇。能穿蟒纹的那都是有特别体面,经过主子发话赏穿的。能穿红曳撒,已算是天子近臣,中人里的贵人,可被称为“穿红近侍”。穿红蟒纹贴里,还在左右袖子上的蟒纹襕之外,在膝处再加一条蟒纹襕的,那绝对是牛人中的牛人,中人里的位极人臣了。
她被这么一吓,倒是忘记害怕了,跟着老太监碎步进了正殿,也不敢抬头看人,糊糊涂涂地给正前方皇爷所在的地方行礼请了安,还没起来呢,皇爷就发话了。
“谁让郑和去找她的?你们这些杀才,平时老爸爸、老先生地喊得蜜似甜,大年夜要办差事了就躲懒!”皇爷一开口,整个气势顿时席卷了正殿,徐循虽然不敢抬头,但感觉上在座所有人都是噤若寒蝉地听着皇爷乱发脾气。“我身边他娘的连一个如意人都没有!你们这帮王八羔子也他娘的凑趣,专捡他娘的喜庆日子给老子败兴!”
一连三个他娘的,都快把徐循给说蒙了。她慢半拍才意识到,原来这领路的老中人,就是大名鼎鼎的内官监太监,迄今为止已经五下西洋的三宝太监郑和!
和郑和相比,金英、范弘、王瑾这些太孙身边的近人,简直就是徒子徒孙了,他们都还只在穿红近侍那份上混着呢……可就是这么一个猛人,在皇爷身边也是轻声细气的,态度别提多殷勤了。“老爷爷请息怒,不论底下的小兔崽子们怎么捧。咱也是老爷爷的奴婢,传话就这几步路,顺带着就去了。说得上是什么劳动呢?”
皇爷还是很给郑和面子的,他宽了语气,居然还有点委屈了,“你正月里就又要南下,朕岂能不体恤老臣子?亦不必在我身边罚站了,去坐——太子是死人吗?此等有功内臣,也当一般中人看待?你在费信、马欢跟前,也是这么傲慢?”
徐循压根都不知道他说的这两人是谁,就替太子觉得委屈:且不说中官和外官不一样,在主子跟前按理的确是没有坐的地方,就说太子吧,都四十多岁的人了,皇爷和他说话的口气还是那么颐指气使的,一点面子都没给他留……
她才下跪磕了头,没起来皇爷就发火了,这会都还跪着呢,可因为局面这么紧张,压根也没觉得膝盖疼,就在那提心吊胆地跪着。耳中听太子不紧不慢地道,“儿子早有此意,奈何三宝太监太客气……”
倒是很淡定地把场面给圆过去了,最终还是给三宝太监在御前找了个地儿来坐。
这茬过去了以后,皇爷的性子好像也有所缓和了,他居然问了一个让徐循很晕的问题,“嗯——谁跪在下面?”
估计也就是一时没想起来,别人还没说话呢,皇爷一拍大腿,就大声吩咐徐循,“小女子,你抬起头来。”
徐循现在可是正面抵挡龙威啊——更可虑者,这条老龙今天状态好像还不太好,又糊涂又暴躁的,谁知道下一瞬间会否因为她长得不好看之类的理由大发雷霆。她咽了咽口水,平复着如鼓的心跳,慢慢把头抬起来了。
虽说抬头了,但也不能打量皇爷的脸是不?徐循只好虚着眼睛,尽量地看着皇爷的脖子——不过,皇爷在看清楚她的长相后,微微一怔,神色倒是缓和了些。
“起来说话吧!”他说。“老跪着,不嫌膝盖疼吗?”
徐循真想哭啊……大爷,膝盖长在我腿上,我不疼吗?可我也要敢起啊。
不管怎么说,她到底还是站起来了,皇爷没有继续给优待,紧跟着就问,“腊月十三,内宫宴请诸王妃时,你在不在?”
徐循老实答,“回皇爷话,嫔妾在。”
“汉王妃席间说了对我不恭敬的话,说我老糊涂了,给太孙胡乱赐婚,是不是?”皇爷又问,看徐循犹豫了一下,顿时就咆哮起来了,“是不是!”
徐循真是吓得眼泪都要出来了,她根本都看不清太孙又或者是太子妃等人的脸色,也没法去看,慌乱间只能记着三宝太监的好心嘱咐,老实道,“似乎是有这么回事……”
她还没说完呢,皇爷的咆哮声一下就转了向,“好哇!韦氏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一边说,一边居然就抓起身边的一个碗,冲着某个方向飞了过去……
徐循屏着呼吸,跟着这个碗转过头去——皇爷一生戎马,虽然年老,但功夫没落下,准头和力道都是在的,汉王妃一声没出就被砸晕了过去,额前顿时绽开了点点鲜红。
屋内顿时响起了被压抑着的惊呼,太子一下站起身来,以他庞大身躯所能达到的最快速度,奔到徐循身边就跪下了,“爹!还请给二弟稍留些颜面!”
太子妃也离席跪了下来,给皇爷磕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