踟蹰着把剑递给了父君，心里蓦地升腾起一丝寒意。

    剑刃如风，周身银辉，场中挥剑而动的韩景之身姿如尘如仙，时而轻盈如燕，时而骤如闪电，飞扬的袖袍似乎下一秒就要托着他乘风归去，就在他后退挽着剑花时，手中的短剑的剑身竟突然脱出直直向慕世歌飞去。

    韩景之大惊失色，慌忙飞身上前要抓住那剑身，却抢先被两人从梁上跳下的人按压在地，那剑身应声落地，慕世歌的身前也出现了一排从天而降的御林军，只听得慕世歌冷冷喝道：“韩景之你好大的胆子！”“陛下！”韩景之被压得不能动弹，“臣没有！臣……”慕世歌却不顾韩景之的解释，继续怒斥道：“孤早收到你与韩行之里外勾结的密信，却不想你竟这么迫不及待想要孤死！”韩景之瞪大了双眼，拼命摇头道：“臣从无不臣之心！天地可鉴！臣的哥哥也一心效力大周对陛下忠心耿耿，请陛下明察！”慕世歌冷哼了一声，把一张纸扔在了韩景之跟前，纸上的内容让他顿觉五雷轰顶，再看向信末上盖着的印章时，韩景之能做的只有无力地闭上眼，他知道一切都结束了。

    他一直在尽全力让她相信自己，可是她还是要把他推入深渊。

    他爱她，可她只爱她自己。

    岐玥同样被两个侍卫押住双臂，他颤抖着身子，怔怔地看着对面无措的星瑶。

    岐玥从来没想过幸福可以崩塌得这样快。

    “常贵，父君被他们带到哪里去？到底都发生了什么？常贵！”岐玥被禁足在寝殿内，只留了常贵照顾他。此时的他带着满脸的泪水抓着常贵的袖子不放，他已经关在这房里整整七日了，偶尔听到外头的侍卫细语说韩行之叛乱被俘，说朝中韩氏一族在这几年中已被尽数拔除，岐玥真的很担心父君的情况，他一直乞求常贵告诉父君在哪里，可常贵也只能无奈地哀叹，抱着岐玥一起哭泣。

    在岐玥被禁足的第十五天，他听见了守在门口的侍卫说今日要在宫门口将韩氏一族集体行刑，岐玥眼前一黑，哀求常贵带他去宫门口，带他去求母亲。常贵见岐玥哭得红肿的双眼心里实在不忍，便想尽了办法偷偷将其岐玥扮成了一个小内侍带出了太子的寝殿。

    那是岐玥第一次见到那么多的尸体。血，到处都是血。

    他蹲在城墙的角落上望着底下那片断头刑场，方才满身傲骨不肯认罪的行之大伯已经被手起刀落的刽子手斩断了头颅倒在一片血泊之中，韩行之对别人总是板着一张面孔却最是宠爱他，小时候自己哭闹不止时堂堂的大将军竟给他当马骑，仅仅是为了逗他开心。还有那个总是喜欢给他带糖人的贤淑美丽的伯母，那个教他剑术的副将蒋大哥，那个会给他做许多糕点的唐姐姐，那个从小哺育他爱讲故事的奶娘，所有人，所有他用小小的心爱着的人都躺在宫门下淋漓的鲜血里。

    岐玥浑身不可抑制地颤抖，眼泪如黄豆般一粒粒簌簌滚落，常贵死命地捂着他的嘴不让他发出声，岐玥通红的双眼里映着成千上百的尸首，悲伤和绝望排山倒海而来，避无可避。

    他不顾一切地推开常贵，拔腿向阳翁殿狂奔而去。他心里无数遍地乞求上苍保佑他的父君，保佑他父君能够躲过一难。

    可是当岐玥跌跌撞撞跑到阳翁殿时，当他看见高高的房梁上白绫吊着他父君冰冷的尸体时，他知道他完整的人生在这一刻已经终结了。

    神明抛弃了他，他什么都没了。

    岐玥脸上布满干涸的泪痕，他一动不动地站着，他连放声大哭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静静地用他空洞的眼神一直盯着吊挂着的尸体，直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陛下有令，褫夺……褫夺玥皇子太子之位，打入养溪院。来……来人，把玥皇子带去养溪院。”岐玥如机械般僵硬地转过头，失神地看着那个颁布父君死亡懿旨和剥夺自己太子之位的人——北笙乔。

    北笙乔捧着圣旨的双手在不住的发抖，他至死都忘不了岐玥被带走时一直望着他的眼神，寂静无声的悲痛哀伤。

    养溪院是宫廷里被遗忘的角落，它是最边缘的层层灌木掩映下的破落存在，里面不知飘零着多少游魂。岐玥已经被关在里面半个月了，每天只有宫人摆在门口的一碗难以下咽的菜粥可以果腹，没有任何人伺候他，所有人默契地让他独自在这个又脏又臭的阴沟里死去。

    岐玥不哭不闹，他每日蜷在房间的角落里呆呆地看着虚空的前方。有时饿得昏睡过去他会梦到从前，梦里有父君把他架在肩上在花丛里欢笑奔跑，梦里他还有一个完整的家，梦里星瑶拉着他的手在梅园里嬉笑打闹，在学堂里度过无忧无虑的日常。

    “玥皇子，玥皇子。”一个轻柔的声音把他的美梦打断。

    岐玥听见有人叫他，吃力睁开眼，叫他的是一个年龄大约已经三十出头的宫女，长长的脸上五官尚还端正，她见岐玥醒来满脸欢喜，连忙拉起岐玥带他洗漱更衣，还准备一桌子丰盛的菜。

    被拾掇干净的岐玥在桌上吃得有些狼吞虎咽，他实在是饿坏了。那宫女在一旁一直盯着他，温柔道：“女婢名唤姗姗，皇子以后唤奴婢姗儿就好了。”岐玥艰难地咽下嘴里的东西，满怀感激道：“谢谢姗儿姐姐。”“哟，皇子嘴真甜！”姗姗掩面笑道，看着岐玥喝下最后一碗汤，拉着他的手道，“好了，吃饱了，姐姐带你去床上睡觉好不好？”岐玥呆呆地点点头，任由姗姗服侍他，不料那姗姗竟也跟着他躺上了床，岐玥身子往里侧一偏，惊问道：“姗儿姐姐你是做什么！？”那姗儿忽生媚态，强拉过岐玥的手按在了自己的胸脯上，苦求道：“姐姐好寂寞，弟弟陪陪姐姐好不好，你吃了那么多姐姐的好东西，就当做是报答吧！”岐玥哪里经过这样子的事情，两颊绯红，觉得自己受到了侵犯，把手一甩，下意识地将那姗姗踹下了床，忙不迭地往外奔去，拍打着门急声高呼：“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第84章 前尘（四）：恶鬼在人间

    那姗儿追了上来从后面抱住了岐玥，身子一个劲地往他身上蹭，嘴里还在喃喃着：“好弟弟就让姐姐抱一抱好不好，以后在这养溪院中姐姐养你伺候你好不好？”岐玥顿时胃里翻江倒海，强忍着干呕脸色铁青，边拍门边死命去掰姗姗的手，他见那奴婢不肯松手，情急之下低头朝她的手上狠狠咬了一口，那姗姗“哎哟”大叫，把岐玥往旁边重重甩去。

    岐玥身形还未站稳，院子的门就被猛地撞开，闯进了四个女婢将他制住。那四个女婢年龄大的约摸已经四五十岁了，最小的那个看起来也就二十出头的模样，可皆是目露凶光，脸上藏不住的恶意。

    岐玥被她们四人押着双手双脚只得匍匐跪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