讨你一口饭吃吧,所幸我带了好酒,咱们边喝边谈,杂闻也好,时政也罢,聊到酒瓶见底,舌根见干为止,不知夏先生,是否乐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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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家礼不该提出喝酒的邀请,夏广霖不该答应郑家礼提出的喝酒的邀请。
这是郑大公子在周身酸痛和灵魂深处都感觉到被烧焦了一样的凄怆之中领悟到的真谛。
是的,这是他单方面领悟到的单方面的所谓真谛,因为作为一个巴掌拍不响的另外一方,夏广霖,压根儿就不那么觉得。
什么该与不该,把那个“不”字儿用力涂掉,换成个“活”,也就是了。
对于夏广霖来说,某种程度上,整件事的发生,真的不能怪他,至少也不能全怪他。
答应,是碍于面子,喝酒,是出于好奇。他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一旦跟这个男人共处一室,就会发生各种诡异的事情,事情还会朝着各种诡异的方向前行,就比如最初那次所有误会的起点,就比如后来逼得他破了戒一样开口损人和承认自己眼神不佳的转折点,就比如托酒精的福迅速达到的临界点,夏广霖不清楚这是否正常,因为他作为一个老派文人,自律自控应该是最基本的品质的,怎么可以因为好奇就把酒杯端起来?更何况,从文学的角度来讲,一个故事,起承转合应该是张弛有度从发生到结束的,可他俩的故事,从过了转折点,就开始一路狂奔,直抵结局了。
这又是为什么呢……
是之前压抑了太久所以爆裂了就一发不可收拾?
可能,这是仅存的,唯一的,合理解释了吧。
但这次爆裂,真的不能全怪他。
“夏先生的令尊令堂,都不在家吗?”席间,用青花瓷杯子喝着红酒的男人看似随意地问。
“不在,昨天吃过午饭,就去我堂哥家小住了,大约明晚才会回来。”总觉得对方用端高脚杯的方式端着茶杯的模样有点好笑,夏广霖低头忍了忍,规规矩矩拿起自己的杯子,喝了一口深红色的液体。
苦涩的,酸甜的,充满了异香的,浓醇的,清冽的,会让人头脑发飘周身发热的,罪恶的饮品,这便是酒了。从孩提时代闻到过家里亲戚身上的酒臭味,便认定了这不是什么好东西的夏广霖,多年之后,竟然反其道而行之地觉得,这不怎么好喝,却又似乎也许大概可能……真的很好喝的罪恶的饮品……确实是值得好好喝一喝的。
他妥协了。
而隔着酒精造成的,不是深红而是桃红色的朦胧看过去,他开始觉得,郑家礼的形象居然在一点点往正面转移。这种转移,他没有隐瞒,也没有避讳,他借着酒力,实话实说了。
“其实,我之前一直觉得,郑公子你……不像个文人。”
“啊?”很是习惯饮酒因而尚且没有半点醉意的郑家礼愣了一下,“不是文‘人’是什么?文‘痞’吗?”
“……”对于那拿自己开玩笑的定义,不见当即否定的态度,便很是可以说明问题了,夏广霖沉默以对,有点窘迫地笑了一下。
郑家礼来了“精神”。
“真的假的?!我对你来说,只是个文痞?!”
“若是郑公子想听道歉,我道歉也就是了。”红着脸,仍旧在嘴硬的夏广霖呼吸有点急促,但歉意脱口而出时,倒是很有几分真诚,“我不该误会你的为人,或许,你本质不坏。”
“等等。”郑家礼笑得很是尴尬,“‘或许不坏’?我本来就不坏啊!为什么要以为我是坏的?!”
发现自己又说错了话惹毛了对方,夏广霖脸上的涨红愈加明显了几分。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他干脆把自己的真实想法和盘托出了。
“郑公子一直流连于花界,高傲风流得厉害,你文章再好,我个迂腐惯了的人,又怎么敢断言你的人品……”
“再等等,再等等。”高傲风流的定义,并没有令郑家礼气恼,应该说,某种程度上,他还有点儿喜欢这种定义的,致使他一定要喊停的,还是文章的好坏这个点,直接伸手过去,按住对方的腕子,他满脸的狡猾,“夏先生,我问你,你之前说看过我的文章,觉得还算不错,那能否劳烦你告诉我,最喜欢哪篇哪段?”
夏广霖卡住了。
他不是不想回答,而是不知如何回答,因为他喜欢的,不止一篇一段。
见了活鬼!他真的是并不讨厌这个人的文章的,当初灯下彻夜不眠看完那本旅欧游记的,正是他号称迂腐守旧的夏广霖!可是,喜欢归喜欢,真让他丢掉面子照实说……
“要是都没有只言片语可圈可点,那你所谓的‘好’,恐怕只是在哄我吧……”
天杀的,居然用激将法!
“稍等。”倔脾气上来了,夏广霖干脆把杯中的酒咕咚咚一饮而尽,而后,在对方有点惊异的目光中,忍过了舌尖流淌过的红酒的酸涩,伴随着喉咙里酝酿着的清甜,开了个头,“……巴黎的春,春在醉人处正是雨色,巴黎的雨,雨到让你舍不得夜色流尽,巴黎的夜,夜得孤独的过客孤独出诗意来,更让沉溺于恋慕之中的爱侣甘愿溺亡。路灯是冷的,却在湿润的空气中被每一滴清澈荡漾出氤氲的暖光,铁塔是巍峨耸立的,却伴随着那暖光的诱惑自我勾勒出……”
“自我勾勒出妖娆柔媚的曲线。待到雨过,待到天明,方知雨的一切和夜的一切都绝非美艳的幻梦。她们都是巴黎的春的侧影,而这春,绝非仅仅是第一枝柳绿,第一朵花红,第一缕艳阳那么直接,她是柳梢山雀的啼鸣,是花间绢蝶的舞动,是艳阳之下融化的第一层锁住溪流的冰,是令人不得不为之动容的一曲低吟着生之旋律的梵婀玲。”
背诵这一段时,郑家礼自始至终,都是看着对方的眼睛的。手,也一直压在人家手背上。但让人疑惑的是,夏广霖被中途打断,被直接触摸,被盯着注视着锁住目光,直到那“文痞”用格外好听的嗓音,格外抑扬的腔调把整个文段背完,他都没有错开视线,没有撤回手掌。
他输了。
那一刻,他意识到,自己输了个彻底。
所有的一切,全都就那么摆着,晾着,躲藏不得,遮掩不得了。
也许,他早该把郑家礼拒之门外的。
“没想到,夏先生真的喜欢我的文字到了可以背诵的地步。”公子哥儿低声笑了起来,笑得欠打。
“……没想到,郑公子真的自恋到可以背诵自己的文字。”夏广霖眯起眼,冷硬地回了一句。
“大概吧,可你终究是背下来了。”单手托着下巴笑吟吟地看着人家,继而又干脆站起身,把椅子搬到紧挨着对方的位置坐下,郑家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