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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朦胧中又见到了富察府门口那一对神气活现张牙舞爪的石狮子,不由竭尽全力地挣扎起来,一个劲儿地低声呢喃道:“不,不进去……这个地方,就连门口的石狮台阶,都是脏的。”

    没人听得懂他在说什么,探了探他的额头,发觉烫得吓人:“鹤大爷,您这是病着了呐,不去富察府那把您送回自个儿家里?”

    回家?回……家?他是家里的顶梁柱,怎么能被家中妇孺看见他这样软弱不堪的凄惨模样,不能……他坚定地摇了摇头,牙齿冻得格格直响,旁人犯了难:“那去哪呢?”总不能就这么坐在雪地里吧,数九寒天的,会要了命的。

    鹤生颤巍巍地站起身,推开众人,瘫软在僻静无人的墙角,他喘着气,仰起头,似在迎接从天而降的落雪。

    雪已较昨晚小了好些,但扑在脸上,依然如同刀割一般。他闭上眼,感觉雪沫一触肌肤便星星点点地融化了,就像他心底流不出的热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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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鹤生大病了两日,滴米未进、药石不灵,尧宁却一无所知。他忙着逃避忙着沉沦忙着醉生梦死——美酒与美人,他想要,又怎会缺。他只知道鹤生从那一夜起,即便来府也不肯与他多说一句话,不肯喝他家一口水。他想挽回,想弥补,可总拉不下脸说不出口,只能别别扭扭地想着故意惹他生气引他注意,盼着还能像从前一样被他教训责罚,只可惜每一次换来的都是彻底的冷漠与决绝。

    可即便如此,他也不敢斩断二人之间仅存的联系,直到那一日书房里的不欢而散后,他收到了鹤生的一纸辞呈。字里行间除了公事公办再无半句闲言——直隶大学堂委任他为正式教习,虽不显赫却也是七品顶戴,富察家再没有强留的借口。

    鹤生憎恨他,憎恨到连当面道别都不愿意。尧宁彼时之痛,就如同身受凌迟,心肝脾肺肾全给搅了个血肉模糊,只剩下空空荡荡的躯壳,他只能随随便便地抓着一个又一个旁人去填这个血窟窿,否则他便如行尸走肉,不能呼吸,不能苟活。

    又一个荒唐夜后,他扶着沉重的头起身,看也不看身边熟睡的陌生人——只要不是他,谁都没差。

    望着外面的天色,竟又黑了,他已不知道在这销魂窟里沉醉几日了。外头响起一声轻叩,随即是载振推门而入。他四下一打量,皱了皱眉头,踢开散落一地的酒器,挑了处干净位子坐下:“尧哥儿,你这些日子可有些出了格了。”他昔日确是千方百计想要拉尧宁下水,巴不得尧宁像一般公子哥一样有些好色下流的毛病好被他掌控,可并不是真想要一个只会眠花宿柳的废物。

    尧宁依旧在宿醉,但残存的理智让他依旧打迭精神下床更衣来应付载振。丢给陪侍的小馆儿一张银票,便要打发他走。那小馆儿一夜里被折腾得去了半条命,但见了银票上的数额很快便笑开了花,起身草草裹了裹衣裳,朝二人飞了记媚眼行了个礼,才一瘸一拐地离开了。

    载振看着好笑:“几日工夫,你这辣手摧花的美名可就响介全城了呀。我先前可看不出你这么心黑手狠的。若非看着你富察三爷出手大方,怕早把你这愣头青给叉出去了。”

    见尧宁默不作声,便续道:“玩这一道,你当是走水路呢?男子可不比女人,最讲究徐徐图之、蜜里调油,硬来轻则大病大伤,重则可会出人命的。你可别看这些玩意儿卑贱就不当回事。记得先前肃亲王的外甥么?他不顾人意愿逼奸了一个不卖身的清倌儿,事先没有手段,事罢不曾善后,竟活活把人给捅死了,据验尸的仵作说那死相别提多惨了。后来事情给闹大了,衙门里他居然还有脸说自己是真看上了死者——不拿人当回事,起了性子爱怎么糟蹋就怎么糟蹋,事发了倒谈起感情来了。得了吧!但凡是有一点真情,又岂忍心上人受这等活罪?”

    他话音未落,便已见尧宁脸色惨白,不由奇道:“我这又不是在说你,这些小倌儿可有经验得很,他们没那么容易残,只要见了银子——尧宁?你这是怎么了?”

    生平第一次,富察尧宁忘记了身在何处,忘记了矫饰为人,他将头深深地埋进自己的臂弯里,无声地痛悔而哭。

    他以为,鹤生对他总是眷顾总会心软,总不会真的离别。过去的他便是占着这样的底气步步紧逼攻城略地,直到如今的覆水难收——却忘了心若被伤透了,该何从温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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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鹤生突然以袖掩唇,重重地咳了数回,卫千山忙走过来替他顺气:“怎么开春回暖了,倒落下病根了。”鹤生情知是大寒时节的那场重病闹的,却连连摆手,只道:“不碍事。你听我一句劝,快离开京城这是非之地吧!我本不该再冒险来找你,可我刚收到消息,又有革命党被捕了。谁被抓,招了啥,却遮掩得严严实实没透露一点风声,我这心里便更是不安。京城因为之前的几起暗杀早已戒严,各大衙门也磨刀霍霍,只怕如今的平静不过是山雨欲来的前兆,迟早会有场大清洗。”

    鹤生见卫千山面上犹带不甘,便又急道:“其实南方革命情势更好,不少同志也都已南下避祸,你们既然难以找到再行下手的机会,又何苦非得执着于防备最为森严的京城?”

    卫千山知道鹤生心底其实怕的是知晓内情的富察尧宁随时有可能拿他下狱,虽不明详情,他却也知这个至交为他安危殚精竭虑付出良多,便是再满怀热血的人也会因此踟蹰一二。沉吟片刻,他突然握住鹤生的手:“好,我听你的。但是鹤生,你跟我一起走罢!这些年你帮了我们许多,虽没有正式加入,但我知你血仍未冷,志在四方,与腐朽的朝廷不是一路人,又何苦为五斗米屈居于方寸之间,受制于富察尧宁!”

    甫一听到这个名字,鹤生便是不自觉地轻轻一颤。他没想到尧宁会罢手,没想到自己能这么轻易地求得一个解脱。辞离的这一个多月来,尧宁一反常态,不再纠缠胡闹,不再醉生梦死,甚至刻意地隔绝彼此的消息,仿佛曾经的那一夜,连同过去的那四年,都是转瞬即逝的一把流沙,船过水无痕。

    如此,甚好。所有的错误清零重来,就如他们从不曾相逢。

    可为什么他的心底最深处,依旧隐隐作痛,闷闷泛涩?他自诩磊落,难道也犯了嗔戒,拿不起,放不下……舍不得?

    鹤生在思绪中沉默半晌,方才缓缓起身,只道了一句:“容我再想想。”

    竟然,真的有些舍不得。比如家人,比如责任,比如理想,再比如……他摇了摇头,不肯再细想下去。

    离去之前他说:“参与行刺的几个同志都必须一起走。清明我会离京前往蓟县祭祖,借机送你去天津卫,再经水路去广州。那里天高皇帝远,必有一番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