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咸宁公主带来的宫女,料到咸宁公主处理干净了,自然不会多嘴。
咸宁公主沉吟半晌,忽然笑道:“司徒公好一个壮士断腕,当真狠心。本宫看见那些尸体,可数日寝食难安,更妙的是,司徒公对自己与从子也下得去手令人佩服。”
闻言,宋谦却沉默了。他抬起头看咸宁公主,一脸凝重地道:“火确实是老臣自己放的。”他眯起眼睛,充满杀气,“老臣把一干人等都迷晕之后,在东仓放了火,想等火起就逃出来。可是后来不知是谁,在后院和书房都放了火,还把门堵上了。老臣要逃时,府门难开,最后才被烧断的横梁砸断了腿。等老臣被救,孟学却不知生死。”
他露出狰狞的表情,在一边听着两人谈话的宋致都有点害怕。咸宁公主看他不像说谎,眉心一拧,语气沉重道:“这么说,这是真的谋杀案?”
“老臣醒来,才知道死了那么多人。放火老臣也有份,良乡侯认为这事不宜声张,只能暗中调查,否则节外生枝会把事情弄得更糟糕。臣以为然,今日才请良乡侯上朝阻止陛下彻查。”宋谦长出了一口气,脸色有点难堪,“可看他神情,怕是没能拦住。唉——”
咸宁公主和宋致对视了一眼,面上不露声色,她微微一笑,宽慰宋谦:“司徒公不要多想,还是好好休息吧。司徒公为陛下效忠多年,陛下心里都清楚,不会对司徒公有所怀疑的。”转过话题,“不知司徒公对张叔阙这个人可有印象?”
宋谦茫然地想了想,摇头道:“不记得了。怎么了?”
“他是廷尉府的人,陛下很可能会把这件事交给廷尉府处理。本宫听说张叔阙曾经拜在司徒公门下,算司徒公的门生故吏呢。”
宋致眼皮跳了跳。表面上咸宁公主是提示张贺是宋谦的门人,那要查什么,不查什么,宋谦可以让张贺看着办,更深一层意思,咸宁公主是说天子信任宋谦,交给廷尉府就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给他面子。不过宋致还听出了一种意味——咸宁公主好像对宋谦的话不太相信,提起张贺也有不满宋谦隐瞒的意思。
宋谦垂下松皱的眼帘,思索了片刻,说道:“老臣确实应该好好休养了。”他悠悠道,“借此机会,老臣自上奏辞官。”
“辞官还是等走水之事安定下来再说吧。”咸宁公主不吃他这一套,堵住了他的以退为进,“那府中的男尸是宋放吗?”
“什么男尸?”宋谦抬起头,不解道,“老臣不明白公主的意思。”
咸宁公主隐隐有些生气了,宋致忙提醒道:“后院之中,埋着一具男尸,被划得面目全非,不是二兄么?”
宋谦勃然变色,怒斥道:“你二兄尸首我早已处理好,怎么可能那么蠢到埋在后院?虽然公宽不肖,但已入土为安,虎毒尚不食子,我岂会辱他尸首毁其面目使他不得好死耶!”
一听不是宋放,咸宁公主转怒为惊,而后陷入了沉思。宋谦当了多年的司徒,官威吓人,暴怒的神色添了几分可怖,吓得宋致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宋谦对宋致这个身体的积威太重,她几乎是本能得激起恐惧,膝盖磕在地上的声音大得让咸宁公主心头一跳。
宋致吸了一口气,感觉膝盖应该青了。她苦着脸,低着头带着隐隐的哭腔道:“孩儿失言,父亲恕罪!”
咸宁公主站了起来,冷冷地看着宋谦,冷笑道:“司徒公发威,可吓到本宫了。”她不看宋致,继续道,“司徒公还是好生歇息吧,本宫就不打搅了。”
宋谦脸色一僵,缓缓拱起手。目送咸宁公主出门,他看着还跪在地上的宋致,皱着眉,不耐烦地挥挥手:“还不快去!”
宋致如释重负地起身,倒退到门口,才转身出去。宋谦咬牙哼了一声,对宋致生出几分不满,暗自骂她愚蠢。
宋致出门的时候一瘸一拐,咸宁公主在不远处站住脚等她。她刚挨了教训,此刻正心里惶惶,抬头看咸宁公主在等,索性把宋谦的怒火抛在脑后,快步赶了上去,可怜巴巴地望着咸宁公主,颇为委屈。
咸宁公主在前头走,走得慢,宋致勉强能跟上。两人走到门外,被白柳扶上了车,宋致迈步的时候感觉膝盖一疼,踉跄地扑进车内,咸宁公主反应很快地接住了她,并且把她安放到身边坐着。
“公主恕罪,臣不是故意的。”宋致紧张地道歉。
咸宁公主面无表情,吩咐回府。而后语重心长地警告宋致:“不管你之前是谁是什么身份,你现在是本宫的驸马,你的一言一行都代表皇家脸面。方才司徒公发威,你战战兢兢吓得魂飞魄散,本宫还坐在那呢,你这一跪,变成父亲训女,可说到底本宫是君,你是驸马,他当本宫面如此,可是欺君!”
宋致这才明白,她已经不能是单纯的人子了,还是驸马都尉,宋谦教训她声色俱厉,那就是给咸宁公主看的。宋谦变着法在跟咸宁公主抢主动权,心里未必真的对宗室几分尊重。
想通之后,她满腹委屈,夹在宋谦和咸宁公主之间生一肚子气也没用。宋谦对女儿感情太淡漠了,用得上就好言相劝,有必要的时候拿来利用,咸宁公主要好一点,但好不到哪里去,宋谦把她当成咸宁公主的人,咸宁公主把她当宋谦的人,她明白自己的地位,就是一块遮羞布,遮了宋家的不臣之心,也遮了天子与公主藏在布下的刀。
“臣知错了。”宋致叹了口气,这种日子太难过了,老天爷玩她玩得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咸宁公主的脸色还是阴沉沉的,她说:“不,本宫是想让你清楚一件事。”凑到宋致面前,捏起她的下巴,眼底充满冷意,“宋家欺君的事情那么多不差这一件。驸马,你可要当心城门失火啊。”
“公主,臣不过是一介女流,对宋家毫无举足轻重可言,臣也希望城门不能失火,因为爱惜性命才成了公主的驸马,因为爱惜性命臣才希望能为公主所用。”目光直视着咸宁公主,宋致咬着唇,忐忑不安地说出心里话。
咸宁公主放开她,凝视了她一会儿,脸色缓和了不少:“驸马这么不看好宋家?”
宋致斟酌了一下,决定实话实说:“宋家是世家大族不错,百年的底蕴让宋家成为首屈一指的执牛耳世家。可是虽然如此,臣子就是臣子,天下人不全是世家。听闻前朝寒门造反,九州震动,百万义军狂蜂浪涌,当时豫州世家被屠戮一空,何其惨烈?”她顿了顿,苦笑道,“若非臣姓宋,臣也不想和宋家扯上一点关系。木秀于林而风必摧之,臣是为了活命身不由己。”
“哦?”咸宁公主若有所思道,“驸马觉得宋家危机重重?”
“是啊。”宋致道,“其实公主下嫁家兄,臣也能猜到陛下的意思,无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