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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东方影业初盛时,极有远见的投资了多家上海电影公司;在影业捞了大笔钱财,见油水不够丰厚时, 及时抽手,先后投资美国丝袜行业、一次次在上海购买地皮、盖房、开银行、办商号、经营舞厅……

    他做人妙就妙在,偷漏了帝国这么多税款,帝国还心甘情愿的为他授了爵士。谢鸿爵士个头不高, 左脚有点跛,走路一瘸一拐;外人都称:他是给他口袋里的钱压跛的。他不露富,和他的为人一样:讲话也和和气气的,实际上狠辣在骨子里。故而在香港地界上,连港督都要敬他三分;外头人半带敬畏半带戏谑的称他为——南太平洋总督。

    数家中资产多少,整个太平洋英殖民地区除了他老谢家,恐怕没人敢称第一。

    假如要做谢家的新娘子,没个能与之匹配的嫁妆,成婚之后不知道该怎么给他那七八房太太小姐们取笑;也不知得给外头落多少把柄。

    如果谢家真要让三姑娘过门,周氏夸下海口要替她包办嫁妆,到时候倾家荡产个多少回都不够数的。

    不过,娶她?怎么可能的事。

    乔太太哼哼笑两声。

    当初玛玲二八芳华,已出落得在香港也是一等一的标致;她乔家家产丰厚,也清清白白这么个女儿,谢鸿都断不肯让自己独生子娶她。怎么可能娶这么个污名在外、背后也没个依傍的闺女?

    当天下午她便致电请了三位密友来家里打牌。其中不乏与谢家几位姨太太交往颇多的,席间,乔太太便向她们打听道:“听说谢鸿要给他宝贝儿子说亲事,有没有这回事?”

    有一位与弥雅她生母、谢鸿六姨太太相交甚好的太太说道:“六姨太说,弥雅那鬼精灵,见他父子不睦许久,似乎在计划撮合她哥哥与上海一位姑娘;正巧那姑娘与葛太有点交情,便想沾葛太光,让葛太两边说和。”

    香港地界上的女眷没几个与葛太无人情往来,爱说道她,说起她是也没有不带着三分敬畏的。即便明知道乔太太与她有点陈年旧恨,乔太也只敢背后吱两声。近两年来渐渐背后都不敢吱声了,那些个太太们也都不忌讳在她面前提葛太。

    另外几位太太听闻,不免感叹道:“哎哟,谢鸿那么挑剔,恨不能给她儿子挑个仙女。能明媒正娶嫁给谢择益,这姑娘怕不是济世菩萨脱身转世。”

    一下午话题都绕着谢家。乔太太输了上百港元,抬三家,几乎要坐不住。三位太太尽兴而归,热络络的约乔太太改天再聚。

    送三位太太一走,乔太太一阵一阵的发晕,脑袋里一遍一遍的算着:要是她真给谢家作了媳妇儿,得逼林家给她备多少妆奁?到时候若拿不够数,葛太太将周氏那纸电报拿出来同林家新仇旧恨一起算了,林家是一定会牵连到她的。

    不,这是绝对不行的。

    这样想着,她几乎坐不住。光是坐在沙发里算一笔粗账,便已使得她大口喘息,大汗淋漓。几次从沙发里支起身子,险些都失败了。她唤来赵妈将她扶至电话机旁,颤抖着拨通黄宅号码,打电话将玛玲叫了回来,将周氏与六姨太太说的话,及个中厉害关系一应讲了一遍。

    乔玛玲听得心里有些不大舒服,讪讪笑道:“妈,你讲这些给我听做什么,叫我知道我还比不过一个坏了名声的小姑娘?”

    乔太太道:“你也明白,她比起你,她有那点好处能让谢鸿他儿子看得上的?这时间里,我仔细想了想。这男人啊,都最记得第一次恋爱。他能喜欢她,还能不喜欢你?还不是记得你从前种种好处,念念不忘罢了。她好歹是你表妹,见了她,也觉得跟你有几分肖似,能使他怀念着罢了。”

    乔太太会讲这话,也是给逼急了。但若说不念着第一次恋爱,也不尽然。至少在乔玛玲自己身上是应验了——这几年婚姻不顺,如今黄马克虽将外头断了干净,她心里却生了芥蒂;两人没了最初的新鲜,渐渐有了一些同床异梦的意思。加之她怀上过一次——又掉了。医生说是给气的,叫她好生养着。但也因医生这句话,即便日后黄马克待她再好,每每想起那块血块,她心里总毛毛刺刺的,对黄马克再热不起来了。

    每每这时,她往往会想起从前的种种好来。当初要是她真狠得下心来,穷一些,在外漂泊着吃点苦,有个疼爱自己的人在,总好过现在什么都是冷冷的,从肌肤冷到骨髓里,前头看不到一点指望。

    连那时那么美好的自己都不肯娶,怎么可能娶那个妹妹呢?

    “妈妈冷静些。这是哪里道听途说来唬你的都不知道,况且,假如他当真喜欢,谢爵士那里也不能同意呀。”

    乔太太有些急,“你这个死心眼子。他现在同他儿子置着气,父子哪有隔夜仇?再让葛太太与他宝贝女儿一通说和,这事也就成了五分了;五分,即便三分也不行!要让我知道我存在银行里那些宝贝有三分危险落到隔壁那女人手里……我是死也不能够!”

    乔玛玲冷着脸说:“妈妈,我已经是黄太太了。当初这婚事,也是您求着姨妈替我掩人耳目的。如今又能做什么呢?要是让人知道了,为了银行里那些东西,叫我一朝打回原形,永世不得超生?”

    她急火攻心,对着乔玛玲一阵推攘,“你知不知道,那是我们整个老林家基业!”

    乔玛玲狠狠道:“于是呢?”

    硬得不成,乔太太索性将脸埋在手心里伤心的恸哭起来,“你父亲宠爱那个葡萄牙婊子,若来日她仗着自己膝下有儿,还不知要怎么骑到我头上呢。我没有个丰厚体己支撑,将来我这掉光了牙老太太可靠着什么过活……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果真养女儿不重用哇……”

    乔玛玲委屈的眼睛通红,“妈!”

    “仅就这一次,”乔太太见她动摇,突然抓着她衣摆,“上海有个宴会,我找人打听过了,谢家那小子也是会去的。托了帖子,到时候你也去,我叫人在里头一阵拉拢,让你与他能有一阵子说话时间。宴会上人那么多,也没人在意谁同谁多讲了两句话。到时候,你好好打扮一下,去到他跟前好生探一探口气,看他是真有可能娶那姑娘,还是仅是念着你当初的情分。”

    乔玛玲没说话,委屈的将整个身子都别了过去。

    “世上没哪个男人不念着初次恋爱的滋味。一别经年物是人非,若让他见到你仍旧这么好……”乔太太眼里一阵迷蒙,突然想起她怀胎八月,乔老爷第一次见到隔壁葛老爷新妇时那悲怆的模样。那面色的苍白、眼底的柔情……几近泫然欲泣的她的丈夫,是她穷极一生的痛,一辈子也忘不了。她接着说:“论旁人再好,他终归忘不了你的。”

    乔玛玲有一丝动摇。她盯着母亲的眼睛,终于郑重的点了点头。